一个人的初恋

　　山不高，也不陡，除了野生的枣树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树木。又小又绿的枣子长得真慢，还只有米粒大小。枣树中间夹杂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被，偶尔还有杂色的花儿点缀在其中。这山算不上漂亮，不巍峨，不陡峭，不隽秀，所以很少有外人来爬。正因为很少有人来爬，所以树上的枣子才能正常的成熟，才能散发出美好的滋味。
　　天阴沉着，气压很低。在这样的天气爬山很累，到了山顶，环顾四周没有人，小念喘着粗气随便躺在一块石头上。天真低，灰色的云层仿佛一床厚被子闷得她出不出气来，她把手放在起伏不定的胸口长叹口气。侧过身来，旁边的风景太赏心悦目了。逶迤的晨雾里，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绿色接踵而来。大眼睛杨树的暗绿，芦苇的浅绿，稻田的碧绿，山坡的青绿，错落有致的绘成一副光波适当的图画，营养着辛苦了一夜的眼睛。白色的鸟、黑色的鸟，灰色的鸟、彩色的鸟，在高高矮矮的绿色中穿行，不时还哼着欢快的歌声。清澈见底的河水在绿色中穿行，向过往的人讲述着他的纯净，早起的牛儿已在河边喝上了清晨的第一口水。眼前的一切是这么的轻松惬意，完全是现世的世外桃源。小念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还有点沁凉的空气。顿时，新鲜的空气沁入到肺里、心脏里、血液里，心底的阴霾渐渐地晴朗起来。
　　终于能轻松的呼吸了，她站了起来，周围还是没人。她闭上眼，伸出胳膊，弯下头，弯下腰，身体后倾，狠狠地向下弯去。很好，今天她成功了，今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顺利的完成这个动作。双手落地后，她睁开了眼。在她倒立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个画架，还有画架后探出来的半张脸。“人！”小念脑中一闪，忙不迭的翻过来。
　　看她慌张的整理着衣服，半张脸上的嘴开口了：“不好意思，我也在这里。”
　　刚才不是没有看到人吗？这次她真出糗了，衣衫不整的在他面前出了丑。
　　小念涨红着脸，眼角扫过他的脸。“天啊，是赵西哲!”站在画架后面的、不好意思笑着的男孩竟然是赵西哲。他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清晨天空中依然留恋黑夜的月亮。“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想些什么？我这个囧样子他会不会告诉黎珩，肯定了，他们是朋友，黎珩又该笑话我了吧？”
　　“要不要坐下来。”赵西哲把折叠椅让给她，自己随便坐在石头上。
　　小念坐下来，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她双手的温度很怪，一年四季都是凉的。赵西哲挪了挪画架，接着画起来。两个人都默默地没有开口，刚才的尴尬渐渐地消散在晨风里。见他似乎并不关心刚才的插曲，小念偷偷地松了口气。还好，他的事不多，但愿她这双灯泡眼他装作没看见。可是，这个颓废的样子被黎珩的朋友见到也不是好事情。想到黎珩，她刚才轻松起来的心情又遇到了导火线，热烈的烧起来。
　　“还记得我吗？”赵西哲一边画一边问，没有抬头望她。
　　“当然记得，赵西哲。”小念爽快地喊除了他的名字。听着自己有些张扬的声音，她竟觉陌生，她的声音可从没这么洒脱过。
　　“我的名字很复杂，很多人一遍都记不住。你的记性真好，所以才能考上政法大学。”
　　“没什么。”
　　“你真谦虚！”
　　小念不是谦虚。如果他知道她中学六年的生活，不知道会怎么说。为了考上政法大学，圆父亲年轻时代的梦想，全家人为她付出了全部的力量。她如果不专心学习，那将会是众矢之的。可是除了学习，十八岁的她还会干什么。
　　“你怎么一个人来爬山，你的好朋友呢？”再三犹豫之后，小念还是问出了最想知道的。
　　“他喜欢睡懒觉。你呢？冯帆呢？昨天你没事吧？”赵西哲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他头抬起来，眼睛望着小念，一丝落寞挂在干净的脸上。他皮肤很黑，可是看起来还是很干净。
　　“我很好！她在照顾奶奶。”小念灿烂一笑，证明她很好。
　　“真漂亮！”
　　小念吃惊地望着赵西哲。此时他已经站起来，面对着山谷，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这里真漂亮。不是吗？”没等小念开口，他又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觉？”
　　“啊？你……我看了一夜《冬季恋歌》。”
　　“看样子你很在乎黎珩的那句话。不过《冬季恋歌》是什么？”
　　“电视剧。”
　　又是沉默。
　　山脚下已经有爬山的了，不到一个小时这里将被他们占领。想大喊大叫，哭泣欢笑都不可能了。再看赵西哲竟然点了一支烟，一点下山的意思也没有。看样子这次爬山失去效力了，都是因为他。还好，他不是那种讨厌的男生——不贫嘴，不丑陋，不自作多情地显摆自己。和他在一起，虽是第一次，却不拘谨。相反，和她在一起，他反而有些拘谨。他站得很直，肩膀很挺，好像正在参加重大的面试。其实小念不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和她正好相反——他按捺着激动，搜肠刮肚的选择着合适的语言。他最终找到了一句话：“这里真美！是画画的好地方。”
　　“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听他提起了画画，小念发现原来不只是他耽误了她，她也耽误了他，她立刻知趣的决定下山。而且她手腕上那只海鸥表已经指向八点了，是扶奶奶出来锻炼身体的时间了。再加上一夜的无眠，爬山的劳累，此时的她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吃点东西再下山吧。”赵西哲看出了她的疲倦，善解人意的从背包里拿出几张报纸铺在地上，又相继拿出了水、面包、饼干、香肠、五香干……这些都是他的早餐或者午餐，他也没有吃早餐。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还真饿了。”小念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虽然他有点蔫，但不冷淡，也不会灼灼多人，始终和她保持着一个距离。她喜欢这个距离。
　　“你喜欢画画？我能看看吗？”
　　“可以，不过我刚开始画，画得也不好。”
　　“你不用这么谦虚，因为我一点也不会画。”小念走过去，望着一副刚开始的水彩画不好意思的说。
　　“我小时候学过画画，不过那时不愿意学，是被爸爸逼着学得。他很希望我当个画家。后来到了中学，老爸实在拧不过我，再加学习紧张，就放弃了。不过后来长大了，没人强迫没人管了，有时候却又想画了。再说这里这么美，不画下来太可惜了！”赵西哲一边喝着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他的声音不高，沉沉的带着阳光的气息，语调里透着欢喜，温暖的好像温泉流过，又好似春日的阳光抚过。
　　“真好！”小念羡慕地说。她从小到大，她的生活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还记得小时候她迷上了连环画，父亲不仅不买给她看，还让借她看的小朋友的家长不要再借给她看。长大后，她喜欢看小说，父亲竟说都是卿卿我我的东西，会丧失心志。在父亲的监督下，她成了学习专业户，甚至电视也是被杜绝观看的。在严厉封闭的环境里，她比父亲更盼望自己学习好，考上光宗耀祖的大学。这样，她就能飞了。
　　赵西哲默默地望着小念。她的脸上的确长了雀斑，不过，只是几个而已，而且还是能轻而易举用激光去掉的那类。不过，她完全不用去掉。这些小东西并没有让她的脸黯然失色，反而给白净的脸增添了生气。无疑，她是美丽的。不是亭亭玉立，也不是娇艳如花，更不是性感诱人，她的美就像一粒青涩的种子，藏在树叶当中，不知何时才会开花的美。但他相信那天肯定会来到。
　　“你呢？小时候学过什么？”
　　“小时候……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陪着这里的山、这里的水长大的。”
　　“你真幸福！”
　　“幸福！哦？我不过是个学习的工具。”望着远处的山，小念幽幽的说。刚才佯装的语调突然低了下来，变得安静起来。赵西哲向前凑了两步，想看看她怎么了。被风吹乱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没有整理，任头发在脸上飞扬，失落得默不作声。赵西哲不敢走到她面前，只好无声地站在她的后面，等待着。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昨天说话的莽撞，今天的疲乏和失落，都说明她还是个单纯的女孩，也是一个孤单的女孩。
　　“要不要再吃个鸡蛋？”看小念没有醒过来的打算，赵西哲打破了她的寂寞。
　　“哦，好。”小念接过鸡蛋，随便撩了撩头发。在头发的缝隙里，赵西哲看到她眼里有晶莹的东西。
　　在异性面前，小念还没流过眼泪。今天，她两次失态了。她真懊恼，怎么没有控制住。她突然很想哭，为学习，为童年，为没有特长，为什么？不知道。或许为这一切，或许为受挫的初恋，或许为真实的自己！再有一个月，她就要真正成为命运的主人了，全权管理自己的爱情，朋友，学业。在一个全新的地方，用一颗自由的心，一个人开始。这是值得期待了，也是充满挑战的，一直生活在包围圈的她，除了兴奋更多的还是害怕。
　　“其实你怎么没有特长，听冯帆说你蛙泳游得很好啊。我呢，就是学不会蛙泳，只会狗刨。”赵西哲摘了一朵蓝色的小花，送给小念。她应该很适合蓝色。
　　“别听我表姐说，我也只会游。”小念不想得到一个刚认识的人的安慰，这对安慰着是强人所难，对受慰者也不舒服。不过她突然出了泪，他如不安慰两句似乎又寡情。于是她赶紧揉揉眼睛，换了副口气，说：“这花真漂亮。”
　　“要不，今天下午我们进行一场比赛。”赵西哲不明就里，接着安慰道。
　　“啊！”小念吃了一惊，又接着扑哧笑了出来。她突然想到了父亲，如果父亲知道她穿着游泳衣和两个刚认识的男孩比赛游泳，非得用被子把她抱回去不可。她刚上高中时父亲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许早恋。如果早恋了，就把她的腿打断。如此乖戾的父亲，看到她和男孩在河里游泳，哈哈，可有她好看的了。想着父亲的样子，她又笑起来，笑得毫无掩饰，花容失色。
　　赵西哲眼光一闪，脸突然红了。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彻底，难道是他这个提议太鲁莽了，是啊，她那么介意看见他们穿游泳裤的模样，一起游泳她绝对不能接受。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不过我也该下山了，你继续画画吧。”笑终于停住了，小念的脸笑得又红又僵，好像枣树根部的岩石。
　　“你生气了？”
　　“没有！我回去有事。”小念看了看表，她又耽误了二十分钟。等她下山后奶奶肯定已经散步回家了，一身汗水的奶奶又该嚷着洗澡了，表姐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而且父亲说好上午来接她，如果他来了看不见她又该唠叨了。
　　“我，我真得……”
　　“你放心吧，我没有生气。”为了表示自己没有生气，小念匆忙而主动地凑到他面前扬着眉毛笑了笑。
　　她稚气的笑脸宛如一朵绽放的莲花，在他心上掀起阵阵涟漪。
　　“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下山。”
　　赵西哲不想和她分开，只要她允许，他愿意永远和他在一起。不管她是青涩的种子，还是绽放的花蕾，他都愿意。像山，像北斗星，像石头，没有保鲜期，不用防腐剂。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小念还是觉得下山容易。她随便找了根棍子当作拐杖，在熟悉的山路上跑了起来。望着她蓝色的身影像只兔子般在山路上起伏跳跃，赵西哲怅然若失的站在山顶呆望着。她太快了，他还来不及整理好东西她就跑远了。直到看见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山脚下，他才怔怔地开始收拾起东西，今天他是画不下去了。一边下山，一边想着她的样子，他忍不住高兴得自言自语：感谢这山，如果没有这山，他们就不会相遇。
　　小念回家后，表姐和姥姥刚回来，表姐沮丧着脸不想理她。小念讨好的赶紧去放洗澡水，一个人带身体不便的奶奶散步绝对不是件轻松事。好歹她现在心情放松多了，多亏刚才那场大笑，也多亏西哲的食物。她应该对他说声谢谢，下次吧，如果有机会。
　　当天下午，她跟着父亲回了家。晚上的时候她接到了表姐的电话，说赵西哲和黎珩下午去姥姥家找她们玩了，并且还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小念只是听着没有搭话。既然他们之间没有可能，她就该把他们忘记。她期待着在美丽的大学，和另一个帅气的男孩，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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