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天色凄清，窗外一弯银月孤零零的挂着。已至初秋，夜间里却也是寒气逼人，柳叶飘旋着落下。映衬着前院的人声鼎沸，这一处生生显得凄凉了许多。

　　凄凉吗？万物规则，叶落花残也是幸。或许，是看花人的心境凄凉罢了，我不禁笑了。

　　“小姐！小姐！郡王爷来看你了！”林春兴冲冲的冲了进来。

　　我尚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到少卿诧异的嗓音。

　　“怎的？伤口还未痊愈，外间露寒深重，不怕再生病吗。”他说着，便向我走了过来。

　　我抬头看他，他步子似是微微顿了一下，几步走来，柔声问道：“怎的哭了？”

　　我抬手摸了摸脸，指上一片润泽湿意。

　　“悲春怀秋罢了。”我笑了笑，拿起手绢拭泪。

　　少卿一把抓住我的手，轻声责怪：“既然手伤了，怎的也不告诉我，若是早知你手腕有伤，那日游湖，万万不叫你碰琴的。”他说着，解开手腕上的纱布，从身上一个精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些凉凉的药膏细细涂在伤患处。

　　我看着少卿低柔的眉眼，越发看不懂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日皇上遇刺，我被人推到皇上身前受伤晕了过去。后来听林春说，院子里大家都在休息，就听到郡王爷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还请了宫里的御医诊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了？”

　　不防及，少卿突然抬头。我连忙垂眸摇了摇头，下意识说道：“王爷温柔，玉儿只是有些感动罢了。”

　　少卿抿唇微微一笑，坐上旁边小榻上，突然开口：“那日的刺客，是江南来的。皇城在北，离江南甚远，前朝的...反贼就在那里盘踞了下来。皇上回宫之后便谴了人去围剿，昨日传来捷报说，反贼尽皆斩杀。”

　　我听得发蒙，耳间一片轰鸣，楞了神一般直直看着少卿一开一合的嘴巴，明明想声嘶力竭的大吼，却觉得喉咙一阵发痒，传不出任何声音。

　　“咳咳....咳...”胸口一阵发疼，我连忙拿起帕子堵住嘴巴，嘴里发甜。好一阵咳嗽之后，我抬起头，顺势将帕子藏了起来。勉强笑道：“果然是夜寒深重了。王爷，恕玉儿不能好好招待了。”

　　少卿神色淡淡看着我，“不要想太多了，以子庆的性子，你若是小心点还可有活下去的机会。入夜了......你好好休息。”

　　少卿起身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眸光牵动嘴角，应着：“王爷说的是，玉儿送王爷下楼。”

　　“不必了，夜间深寒，你正在病中万自小心些，我先回去了。”少卿转身离开，林春连忙上前引路，屋外月牙投进一室水银色泽，他沐浴在月华之下回头看我，神色莫变，“你......那日为何会为他挡刀？”

　　我看不清他神色，却不由地心惊于他的话，只能讷讷回道：“玉儿...也不知为何...”

　　少卿似乎是转过了头，他的手扶上门沿细细摩擦着不知想些什么。最终，却是低叹一声，只道：“你好生休养吧。”说完，他当即离开了。

　　室内恢复一片寂静，我伸手捧起桌上的残茶。却发现手竟然抖瑟的拿不稳杯盏。胸腔憋闷的我喘不过气来，不远传来一阵靡靡作乐之音扰人耳听，我无法遏制的将手中的杯盏狠狠的砸向门扇。

　　“啊！”林春一声惊叫，杯盏从她耳侧飞离落在廊上。发出“啪啦”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在这夜间格外刺耳。

　　“哟...咱们沁雪楼的头牌青莲仙子这是动的哪门子怒啊，这么大肝火，小心伤着身子。”

　　“人家可是有后台的人...紫俏，你那张嘴可要小心巴结着，不然，人家一句话可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咯咯咯咯咯....”

　　门外一连串张狂的笑声逸了进来，我面无表情的听着。

　　“绿仪，倒是我高看了你。她不过是一个前朝亡国罪女，你当真以为郡王爷愿意为她浪费心思？男人啊，新鲜感一去，待看腻了咱们这些妓子的面貌，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林春小心翼翼的走进屋，低低唤我。

　　“小姐......你没事吧？”

　　我看了林春一眼，盯着地上混沌一片的茶水瓷杯，摇了摇头，“你看，这里的女人就像这水，能照出别人的浑浊，却没办法看见自己的，更加不知道，她眼里的浑浊只是自己本身加以施之的。”

　　“小姐哪里的话...林春就觉得小姐真真个仙子般的人物。人长得美，还是个才女，最重要的是小姐的心肠也是极好。”

　　我不由得一怔，抬头细细看了林春一眼。终还是摇头道：“在这个楼里的女子有哪个不是浑浊的呢？我...自然也是的......”

　　日子悠然而过...那晚之后，少卿一改多日来的态度，已经有几日没再过来。楼内的姑娘对我多是讥讽，妈妈也是有些愁廖，呵...我的生死荣辱原来竟系在一个男子身上。

　　我已经养了月余的伤，这晚楼内生意似乎很好，问了林春，原来今夜便是之翠的□□夜每逢楼内的少艾女子的初夜，便会引来京城内的权贵公子争相竞美。我想着，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日之翠绝望狰狞的容颜，又一个韶华正盛的女子要葬送在这渡了金玉的火坑中。

　　“小姐...之翠姐，今天夜里就要接客了......小姐你说，再过两年，我是不是也要接客了？”林春听着前厅传来的丝竹乐声，讷讷的问。

　　我听得一怔，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玉儿小姐，有客人点你的牌。”屋内一片沉默门外突然响起龟公的呼喊。

　　林春上前打开门，看着龟公皱了皱眉，“现在谁都知道玉儿小姐是谁的人，怎的还让我家小姐出来接客，那位大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这...是妈妈吩咐下来的。”

　　龟公望向我讨好的笑笑，我心里不由得沉重了些，却只能点头称好。

　　换了身衣裳，我随龟公一路来到前厅，靡音大作，环抱的四层楼子下一个水青色的玉石舞台上楼内舞艺不错的女子招摇的晃动着水蛇似的身体。我收回目光，才发现来到了四楼地字号观看舞台地势最好的房门前。我还未来得及伸手敲门，门便自动开了，门后站着两个魁梧青年，满脸的冷漠看着我，冷硬的说道：“请进”。

　　我收敛心神踏进房门，那二人立时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后却是守在了外面。屋内正堂无人，我不禁有些心慌，柔声问道：“不知哪位官人唤了玉儿前来，不若玉儿抱了琴来弹首曲子吧？”

　　室内一片寂静，东房那里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稳沉的嗓音。

　　“玉儿小姐的手既然伤了，不方便弹曲又何必逞强。”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我听着踉跄退了一步，手不由得抖了起来，胸口翻涌起一股子燥意被我强行压了下来。半晌，我循着声音进了东房，临窗的矮榻上一个俊朗尊贵的男子正睨着我，一脸的漠然，当朝的圣上，如今的皇帝...我一时惊呆了，竟忘记了行礼。

　　“皇上龙体兹事体大，那日舟上的事情恐怕还有后续，皇上实在不宜出宫。”半晌，我低下头，讷声说道。

　　他终于不再看我，闭了眼好一会不曾回话，却不知是否睡着了。我抬眸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手心狠狠抽了抽，掌心的簪子狠狠刺进肉里，让我有种想要将簪子也狠狠戳进眼前这个男子的心窝里的冲动。就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父亲死了，母亲被辱...我终日无法忘记那日母后将我藏于床下看到的情景。那群脏兮兮的士兵怎么敢揉捏母后那般圣洁的身躯，他们怎么敢！她一面笑着，一面流泪。最后那群士兵走了，他们没有杀母后，却比杀了她更罪无可恕。那城墙上一声声的闷响，那些血肉模糊的脸，母后自缢，那苍白的三尺白绫，这一刻一幕幕的出现在我面前，奔腾着汇聚成一股子埋藏已久的怨恨叫嚣着杀了他！是，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那日我发誓就算过着畜生不如的生活也要活下来的信念就是为了要杀了他。

　　“这倒是像威胁朕了...呵，听说你和少卿多有来往？”他突然睁开双眼，淡淡的看着我。

　　我匆忙低下头，不知晓自己的情绪被他看出多少，缓缓开口：“只是王爷喜欢常来听罪奴弹些小曲。”

　　他复又闭上眼睛，开口说道：“你恨我？胜败乃兵家常事，朝代变更向来如此。”

　　我心里抽了抽，嘴上淡淡称是。

　　房间一时又陷入寂静，外面的丝竹声放佛无法闯入这片天地，我抖瑟着手臂，簪子被我牢牢握在掌中。

　　“茶”刘盛起身立在窗前，也不看向我，自顾说道。

　　我连忙倒了杯新沏的龙井端了过去，我离他那么近，那么近...

　　“哈哈...皇上今日不忙？竟然有这等闲心来这找乐子？若是被朝臣们知道这等荒唐事，指不定又要如何进谏云云。”

　　门外一声朗笑，少卿伸手推开了门，只淡淡瞧了我一眼便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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