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纪

　　晚膳后不久，管家相请，我便和二貘去了虞夫人所在的溪风院。
　　整个院子灯火通明，琴声瑟瑟，清脆如珠落玉盘，低回如呢喃细语。
　　进得厅堂，才知抚琴的人竟是赵暄。
　　我抬头，见软榻上横卧一人，想必就是虞夫人。看得出她是强打精神，虽是笑语晏晏，但她眼睛并不灵动，久卧床榻之人都带着一种病态，但就是这种病态中也看得出虞夫人是个美人，大美人。
　　一曲终了，赵暄为我们引见，虞夫人温和的看着我，招手让我过去。我行了礼，虞夫人抓过我的手，笑言：“无朔看着竟像个女儿家。”
　　我憨笑，暗叹这虞夫人的眼真毒。抬头正看见赵暄似笑非笑的神情。
　　屏退了奴婢仆从，赵暄要我为虞夫人切脉。我摇头，“虞夫人的病是心病。” 虞夫人浅笑，“无朔当真是神医。”
　　我敛了笑意，郑重道：“家中有不传秘术，无朔略知一二，愿为夫人解忧。只是夫人你忧思过甚，以致噩梦不断。该断不断，有性命之忧。”
　　虞夫人扶了一下鬓角，道：“我不怕有性命之忧，只是我不愿下去以后再与他相见……”
　　“母亲……”赵暄似极不愿虞夫人说出这种话。
　　“澈儿，命里有时终须有，母亲都明白。”虞夫人眼神掠过赵暄，望向青烟渺渺的檀香炉。
　　我大胆猜测一二：“夫人，您的梦境可是您的过往！”
　　“是啊，我的半生都是一个噩梦。”虞夫人低叹，“你可知我闭眼满满的都是过去，我不愿回想的过去。可是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做梦，梦的那么真实，那么可怕，我宁愿不眠不休，也不愿做梦。”
　　我心叹，戏本子里说的人生如梦，果然不假。
　　当下却是要先让虞夫人好好的睡上一觉。
　　我让二貘斟了一杯茶，掏出银妆刀割破食指滴入一滴血，想了想又拉过赵暄的手指，依样割破滴入一滴血，抬头看见二貘和赵暄望着我的诧异眼神，我不以为然：“至亲的血更助安眠。”
　　赵暄一副受教的模样，而二貘看我的眼神明显的写着不相信。我在心里哼哼唧唧，不相信就对了，凭什么我一个人流血流泪啊，有人陪着我我心里平衡。
　　我给虞夫人奉了茶，“夫人，饮了此茶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吧，我作保您不会做梦。”
　　虞夫人丝毫不怀疑的饮下，淡笑道：“无朔你是个好孩子。”
　　不一会，虞夫人悄然入睡，虞夫人的近婢袭香守在榻前。我们一行人便出了溪风院。
　　月影横斜，是个对酒当歌的好时机。二貘显然更懂我的心思，当下便招了二元和四元去赵暄的酒窖搬酒，二貘贼兮兮的对我咬耳朵，“末貘，阿澈家的酒都是天下名藏，教你喝个够。”
　　对上赵暄似笑非笑的眼神，我一阵头皮发麻。我活了这么十几载，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见了大屿山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赵暄是第一个让我看不透的人，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却是一副把我看穿了的神情，这让我很不爽，非常不爽。
　　二元和四元搬来的是竹叶青酒，酒香扑鼻，我对酒一向没有什么研究，只觉得它的存在让我的生活圆满了些而已。
　　但二貘的酒量一向是比我差的，几坛酒下去，二貘已经扯着我衣袖滔滔不绝的讲给我哪里的舞姬最是妖娆，哪里的琴师最是懂他的心思，我看着这只话篓子，颇有些无语，饮酒这么风雅的事情，到了二貘这里变成了吐露实情的迷魂药。
　　我轻声问，“二貘，你还记得大屿山上酒泉那里等着你的秋白苏么？”眼见着二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呆呆的看了我两眼，晕了。
　　我对这招杀手锏甚是满意，招了二元和四元把二貘抬回房。二元临走时对我欲语还休，我知二元一直是个衷心护主的。
　　我揉揉眉间，问道：“二元，有话想对我说么？”
　　二元踌躇了踌躇，期期艾艾道：“少……少爷，您就不能不拿这事戳我们二爷的心窝窝么？”
　　彼时我正含了一口酒，闻此直接喷了出来，四元脸上酒香四溢，四元那堪比元甲的寒冰脸又冷了几度，我都听见四元磨牙的声音了。
　　待送走了二貘这尊大神，我心情甚好，抬头就瞅见赵暄凉凉的看着我，我琢磨着他也许对酒泉那里等着二貘的秋白苏有些好奇，但身份在那里，他不好直接问我这件八卦。
　　念着是二貘的伤心事，我也不好未经他的同意就把他给八出来，便悻悻的忽略那两道我自认为是饥渴八卦的眼神，继续喝酒。
　　“要不要上去喝？”顺着赵暄的眼神我看向屋顶，我有些心动的点点头。正想招元甲把我送上去，腰间一暖，我忍不住惊呼一声，手里还紧紧抱着我没有喝完的一壶酒，转瞬已经在屋顶上了。
　　看着赵暄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我咳了一声掩饰我没由来的尴尬。“唔，你轻功不错！”
　　说实话，刚刚他搂上我还算细嫩的腰肢时，我心跳似乎快了些。
　　“无朔未曾习武？”赵暄半卧在房顶，虽是问句但说的肯定。
　　我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我根骨不好，不适合学武！”赵暄唔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赵暄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我想他起码不是一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公子。
　　“我母亲她过得并不快活。”赵暄慢慢的吐出几个字，我不知如何回答，唯以沉默聆听。
　　一壶酒喝的七七八八，我有些醉意上来，开始嘱咐他治病要用的物什，听到他一一应了，我渐渐的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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