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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霜降
南方的深秋,晦涩的湿气笼罩了这片山头。
山道上远远来了一行车马,中间的车上插着一面镶金黄旗。走惯江湖的人不用细看便知是南北镖局保的镖:向氏兄弟早年都曾为大翊开过立下汗马功劳,兄长向北鸣战死沙场后,其弟北辰卸甲归田一手创立南北镖局,不日便成为江南第一大镖号;今上感其业德,特赐镶金镖旗,并准镖局子弟身着绣金龙爪纹样行镖。镖局从此声名大振,不仅成了名义上的皇家镖号,更执江南武林之牛耳。
领头镖师陈开的心情却并不好。他望了望头顶阴沉沉的天,不由眉头深锁:自从踏入福建地界,这天色就再也没放晴过,保的十几箱子杭绸已有了发霉的迹象;所幸明日即可抵达福州,交接完镖物后便可轻松许多。他们最忌惮的,还是随时都有可能杀出的、玖珑会的人马。
说起玖珑会,陈开等一些老镖师都心有余悸。就是在数月前,这个由前朝武神麾下九名干将建立的危险组织,与己方在更南方的小明山一处发生了一场大战,不但劫走了镖局所保的红货,舵主的得意弟子顾昀等十几位弟兄也身殒他乡。侥幸活着回来的,都不愿提及那一战的惨烈——
可别出什么乱子啊……陈开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马,一张张年轻的脸上俱都写满了疲惫。此行护镖的武师多半是秋试决出的新秀,身手虽说都不错,可是江湖险恶,岂是一副好拳脚就能应付过来的?他叹了口气,忽听后面车上有人叫他,于是策马放慢脚步与马车并行。车窗里伸出了一只穿着绸缎袖子的少女手臂:“陈镖头,此处离市镇还有多远?”少女是应天府尹的千金,此行顺道同这一车子杭绸一起回福州省亲。陈开在马上行礼道:“回小姐,还有三十里地。”言毕高声下令,“弟兄们再加把劲,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古榕镇!”
众镖客闻言懒懒地举起兵刃诺了一声,灌了铅的腿挪动得稍微快了一些。王琥低着头紧跑两步跟上队伍,眼中有光芒一闪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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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红泥岭,上山的路愈发泥泞,众人更觉步履维艰。陈开放眼察看四周,道路两旁密林蔽日,草丛中隐有倒伏痕迹,便传令全员高度戒备、快速通行。这时前方探路的镖客来报:路中央横着一道荆棘护栏,人马无法通行。陈开心下一沉:恶虎拦路!“弟兄们,点灯迎客!”说着把手一挥,众镖客迅速围成一圈护住马车,个个兵刃出鞘;陈开则策马奔向前方,在荆棘护栏前解刀下马,高声道:“林子里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悉索几声轻响,一名黑衣人踏着枯叶从密林中走出,钉子一般戳在护栏后面。陈开踏出一步想看清对方相貌,一枝响箭便“夺”地钉在他脚边:“别动。”
陈开知道对方绝非善类,于是先沉住气向对方行了凤凰三点头的大礼:“当家的辛苦!”那匪首略一顿首权当回礼:“掌柜的辛苦。掌柜的看着面生,不知是哪一家的?”
陈开回礼道:“小字号,南北。”
那匪首“哦”了一声:“吃的谁家的饭?”
陈开答:“吃的朋友的饭。”
“穿的谁家的衣?”
“穿的朋友的衣。”
镖局行话,贼人即是“朋友”,镖局必须承认是贼赏的他们这口饭吃。一般情况下,镖局并不轻易与贼人动武,而是用江湖黑话与贼人兜圈子、攀交情,不仅为了避免冲突,也为以后行镖留个方便。陈开明显深谙此道,在他的交涉之下匪首连连点头,最后把手一挥喊了一声“合吾”,两旁密林里便“合吾”“合吾”地响了一路,黑衣刀客从埋伏之处站起;匪首命人把荆棘路障移除时,众位镖客俱都松了一口气,通行之余不忘向“朋友”抱拳回礼,一派和气之景。
就在这当口,路旁匪徒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惨叫!
陈开一望,离王琥最近的那名匪徒正捂着流血的右眼满地打滚,嘶声惨叫着:“他、他用暗青子伤我!”王琥则一脸无辜地抱着枪套未解的长枪,左手藏在右臂腋下,煞白着脸使劲摇头。陈开刚要说几句场面话,那匪首已换了一副阴狠的嗓音,“陈镖头,这就是你们南北镖局的行事之道?既然你们不守江湖规矩在先,那也别怪咱家不留情面!全都给我拿下!”
众刀客得了号令,纷纷持刀攻向镖车。陈开犹自劝说:“当家的,这恐怕是个误会……”
“你跟阎王爷申冤去吧!”那匪首倒跃一步,右手如刀挥出。陈开识得厉害闪身一让,数枚黑丸自鼻尖擦过,身后树丛骤然爆开,登时硝烟弥漫。“火龙丹!你是‘玖珑会’的人!”陈开就地一滚扑到鞍前、抽刀出鞘,“你们屡次劫我镖车,意欲何为?”
匪首一言不发,用袖中短刀缠住陈开步伐,迫使其无法回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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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琥仍旧枪不解套,面前却已躺了好几个刀客。
这次走镖很大程度上是对新晋镖客的考核,是以王琥等新人打得十分卖力,身上挂了彩也毫不在乎。然而刀客蜂拥而至,王琥也渐觉力不从心。这时马车旁的两名镖客被一个刀客放倒,冲天的鲜血溅到了车帘上,车厢里的少女顿时惊叫出声。那名恶匪yin笑道:“车厢里有女人!带回去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岂料他刚跳上车辕,一只银白色的虎纹拳套从车厢内穿出、隔着帘布将他一拳轰下车去!
王琥欣喜高呼:“长樱!”
原来知府小姐的丫鬟前些天得了重病、不得不羁留修养;而镖局趁此机会,令长樱扮作知府小姐、沿原计划路线行进,真正的知府小姐则由另一支人马护送。那刀客刚落地,立马又有两名刀客扑上来,被王琥一枪一个扫倒,“保护小姐!”少年大枪如蛟龙闹海,一时无人能近马车三步以内。那匪首眼角余光所致,右手挽个刀花将陈开逼退,左袖一扬三枚火龙丹先后而至。火龙丹一触即爆、不畏水侵,王琥不及躲避、或者说根本不想躲避,他只使了一招——劈!
枪身重重敲击地面,蓬勃的劲力激起满地枯枝败叶,火龙丹亦被震得稍偏。但仍有一枚火龙丹击中马车下方地面。巨响声中骏马人立而起,嘶叫着拖着马车狂奔,在撞倒几人后直向山下冲去。“快停下!”王琥拔腿便追,奈何横插出的三柄短刀阻得他去势一缓,马车已消失在他视线之中。怒极的少年矮身、拧腰、收腹,枪尖挣脱枪套、撕裂空气杀出一个红光四射的半圆!
三颗头颅带着断刀碎片飞向灰蒙蒙的天空,表情定格在身首分离那一刻。惊怖。红光继续飞舞,画出一个个无坚不摧的圆,断刀和鲜血飞扬。单方面的屠戮!
当少年的枪尖贯穿了第六个刀客后,匪首终于看清那九寸九分的枪尖上、似锈非锈的暗红斑纹。“啸日!”心神大震之下露出一个破绽,被陈开一刀卸下左腕。他忍痛高呼一声“扯乎”,众刀客便似退潮般仓皇遁入密林,留下几具残缺的尸体。
陈开左臂溅血,弯下腰拾起那匪首的断腕,掰下那人拇指上造型奇特的黑铁龙头扳指。“螭龙戒。这家伙居然也是‘九龙’之一。”他小心地收起扳指,开始清点人员。十二名镖客中两人重伤、五人轻伤,运绸缎的镖车没有受损,但是马车……“马车呢?马车到底跑哪去了?”他拎起王琥衣领,喷着唾沫咆哮,“长樱若是有一点损伤,你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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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是在半里外的山路上发现的,侧翻的车厢里却空无一人,另有淡淡血迹通往一旁的密林。
“长樱!”王琥风一般循血迹冲入密林,沿途还能见到未干透的血迹、以及胸口塌陷下去的刀客尸首。一滴滴的鲜红烧灼着少年的心。“长樱!长樱!长……”少年的呼唤戛然而止。迎面而来的风,送来少女特有的清香,
——还有浓重的血腥。
“你鬼叫个什么呀……”长樱蹒跚着走出,一身锦衣尽染赤红,脸上却满是得胜的欣喜。“我死不了。这帮家伙,刀法……真的不怎么样……”“长樱!”少年焦急地伸出手,接住了向前仆倒的瘦弱躯体。一道刀痕横贯少女后背,王琥顿时摸了满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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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另一条岔路上。
“总算都结束了……”任笑抖尽悲秋剑上的血珠,收剑回鞘,转过身对瑟缩在轿内的少女道:“我们可以继续前进了。在下现在不便行礼,还请小姐恕罪则个。”
“……”
知府小姐向浑身是血的短发少年点头。刚刚若不是他用肩头挡下那支必中的弩箭,自己只怕已成了一具装束繁华的尸体。
车队再度前行,碾过渗进泥里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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