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有斐君子

　　永安公主张榜招驸马，将将近一月，热身准备做得忒足，如今临安城，处处都是卧虎藏龙，就是我这样小小客栈，往来间也常看到几个举止不俗气质凛然的男子，我常常拉着小白评点一番，末了得出结论，小白虽常常举止冷淡不近人情了点，不及他们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但小白这副皮囊还是算得人上人的。至此，我本着商人的本分，觉得可以利用小白，发展发展我们铺子的第三产业。大雍朝因如今乱世动荡，民风就开放些，断袖早已不是取向，是潮流。光我龙门客栈雅间，就频频接待过断袖。是以坊间流出着一句玩笑话，说伟男子俱有了心爱的蓝颜，堪堪伤了不少春情待发的少女们的心。
　　估计我盯着小白的眼神贼光贼光，泛滥着商人的贪婪和腐女的□□。小白二话不说白我一眼，继续鼓弄他一堆五光十色五花八门的花瓣。小白真是越来越娘娘腔了，我有点担心是不是上次那个男装美人刺激了他，令他对人生失去了信心，继而对生活产生怀疑，最终对自身的性别产生否定。
　　“小白，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你已经经历了生，正在经历着老，病嘛，你也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经历过，如今只要把求不得看开了，七苦里你也勉强算混过了四苦，这样若给你至今的人生打个分的话，四舍五入，你也将将及格了。”我拿茶盖拂了拂茶叶，默默组织开导的话语。唔，我真是个善良的老板，不忘为伤情的员工做心理建设。
　　说了前面一番话，我本来是想引起小白的话题，在他倾诉我倾听顺便八卦的同时，和他来一次谈话性治疗。可惜小白似乎完全没理解我的苦心，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咳咳。”送佛送到西，帮忙帮到底，我喝口茶水，觉得很能理解一个伤情而又自尊如小白的人，遂自动忽视他的沉默，继续进行心理建设，大意就是不珍惜你的人不值得你珍惜，男装美人美则美矣，但冷得少了点少女的娇憨单纯，老板娘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更美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会有某个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但就是死不掉，最后你们相亲相爱融为一体深情对唱你是我的眼我是你的耳云云。末了我突然福至心灵：“至不济，还有大白一直默默关注着你、等待着你，在你一回头就看到的地方守候着你。”
　　小白手一抖，捧了一罐子花瓣直接上后院去了。
　　大白本来在假寐，蹭地站起来，绿眼睛眯成一条缝，扫来凌厉眼刀。
　　“大白，对不住，我不想泄露你纯情少男的心思的，但是我们不能让小白对人生失去希望是不是，你的爱情恰恰是对小白空虚的心灵雪中送炭。”我动情地望着大白。循循善诱。它甩甩尾巴，面朝墙壁继续卧下了。
　　其实我很不能理解小白为何这般娘娘腔，一副悲观形容。
　　赵姑娘和小白相处的似乎不错。她日日打扮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为我的龙门客栈抹上了一层高富帅的高端色彩，偶尔下楼喝个茶水，多是小白作陪。小白对着这赵姑娘比对我风雅热情很多，有次我听壁脚，他们谈琴棋书画，茶艺武道，甚至还谈到了星星月亮，人生理想。
　　我见过冷面的小白俊俏的小白暴怒的小白甚至猥琐的小白，各种小白我几乎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唔，如此倜傥风雅格调颇高的小白。是以我一直认为，小白的情路是比较顺畅的。
　　由此，也从侧面论证了我的一个推断——赵美人是个外冷内热的，换言之，就是闷骚，私下里不定是个温柔似水的姑娘。不止一次，在听客栈吃酒谈话的客人的壁脚的时候，我看到男装美人倚着二楼的栏杆，聚精会神俯看一楼的人世百态。凭我听壁脚的经验，我确定，她也在听壁脚，我真想和她惺惺相惜，聊聊听壁脚心得。偶尔我们还能隔着大堂里的空气，视线相接，摇摇对望上一眼，这个时候多半我会奉献个微笑以示招呼，赵美人则衔笑点头，以示回应。

　　早间太阳很好，我搬了椅子坐在后院里剥毛豆.
　　眼看三月过得如同一江春水，客栈后院里的玉兰树顶着一个个花骨朵傲娇又风流，倚着墙角开的茶花，红艳艳惹人真喜爱，我这一方市井里的小院落，很有闹中取静采菊东篱下的韵味，虽则没有菊花。
　　大白越发懒了，趴着打盹儿。刚剥了小半碗毛豆，小白就拿了个剑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跑了来，他今日穿了身蓝布衫，头发依旧像平日一样高高束起，看到我，将将站住，又望了望日头。
　　“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老板娘怎的剥起毛豆干起粗活来了？”
　　我干笑：“嘿嘿，忆苦思甜，忆苦思甜。”
　　小白也不多话，径自在院子里舞起剑来。我只听到耳边剑声铮铮，玉兰花瓣在剑风里旋卷而下，似有念力般围住小白，很有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意味，却看不清他一招一式，小白的剑舞得真是愈发精进了。
　　假寐的大白被剑音挑逗起了狼性，噌噌围着小白转，于是兄弟俩一人一狼，耍得很是和谐。想到如今话本里流行说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恐怕也不过如此这般了，遂满心欢喜，哼着小曲儿继续剥毛豆。
　　将将剥完最后一颗豆子，小白摆了个风骚得紧的造型结束舞剑。大白犹自傻乎乎围着剑转，生生打破了小白原本十分酷的谢幕。
　　玉兰花瓣少了剑气的牵引，从小白周身散开来，簇簇而落。隔着纷扬的花瓣，我看见小白缓缓绽开的笑颜，斜逸的眉毛愈发上扬，深刻的眼窝里酝酿出春日的暖煦，唔，犹如冰雪消融，美不胜收。
　　“小白，你长得如此好看，叫我如何是好。”我望着他作愁苦状。
　　小白笑得更深了，扯开嘴角隐秘梨涡：“不如以身相许？”
　　“唔，本老板不喜欢潜规则，小白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义正言辞。
　　小白抚额，望天无语。
　　我端了剥好的一盆毛豆，堪堪站起，正欲抬脚去厨房递与大嘴，小白甚不识事务地挡着我，我向左边让让，他往左边挪挪，我向右边让让，他又往右边靠靠。我索性站着不动了：“有事要与我说？”
　　小白：“……”
　　我觑他一眼，严肃道：“小白，你可发现你变了？”
　　小白投来疑惑而羞涩的目光。
　　“变娘娘腔了。”我甚痛心望着他，一脸诚挚的惋惜。
　　小白额上青筋冒了冒，我似乎隐约听到剑震动空气的声音，遂垂头缄口不语。
　　半晌，小白从袖笼里掏出个小布包丢给我。我疑惑打开布包，一盒胭脂。胭脂盒十分精巧，铜质光泽大方高雅，盖面上镂刻一树满放的桃花，夭夭灼灼。盒身上稀稀拉拉点缀一两朵花瓣，可爱得紧。
　　我疑惑瞧了眼小白。
　　“打开看看。”唔，小白眼里似乎闪烁着邀功的光芒。
　　“你很热？怎得脸红成这样。唔，太阳是烈了点。”我关切掏了条手帕递与他，“擦擦汗。”
　　胭脂盒自然盛的是胭脂，我欲待赞美赞美小白的这盒胭脂如何出类拔萃巧夺天工，然则，我从未用过胭脂，酝酿半晌，只得与他道：“甚好甚好，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说完我觉得我自己很有创意，既言简意赅描述了这胭脂的成色，又夸奖了小白，正自得意。
　　“自然是与众不同，这盒胭脂，是我亲手制的。”小白恢复了云淡风轻，闲闲说道。
　　我手一抖：“小白，你你你莫不是真得转性了？怎的玩起女人家的物件来了。依我看，你和男装美人还是很有希望的，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我越说越痛心，觉得不能让小白在转性的路上越走越远。
　　“金镶玉。”我话还没讲完，小白已经咬牙切齿了，“你有没有脑子。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我自动忽略他的人生攻击，直奔另一个主题：“今儿初几？”
　　“初。五。”小白已经是在一个一个蹦字了。
　　突然觉得有点感动。不管我怎么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小白自打到我店里以来，就从没落下过我的生辰，他送过我芦苇叶子编的蝴蝶，香樟树枝雕的小马，件件都是可爱得紧的东西，很能哄我开心。今番他送我这一盒胭脂，我虽不用胭脂，但胭脂盒很得我心。遂抬头真心与他道：“不客气啊，这盒子很中我意。”
　　“你如今也十七了，姑娘大了，总该有盒自己的胭脂。”小白谆谆教导。
　　我默了默，再默了默，终于没忍住：“小白你愈发像我师父了。”
　　我师父是大藏宗宗主，因是大藏宗第三代掌门人，故此名号三藏。师父什么都好，只是说话十分啰嗦，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宗里除了我，没有女人，只有男人，而我当日也算不得女人，不过一个小女孩，还是个扮了男装自己都要忘掉自己是个女孩子的姑娘，师父不得不既当爹又当妈照顾一群小徒儿，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啰嗦的习惯。
　　小白果真甩甩袖子准备扬长而去，我忙扯了他袖子讨饶：“小白小白，别生气。你待我这般客气，我师父一向教导我要礼尚往来，今天我请你逛挽香楼！”我真诚地望向他。
　　“……”
　　“是你想逛还是我想逛？”
　　我觉得小白是不好意思，他脸皮一向薄，遂十分仗义且豪爽地说：“是我想逛。一直想逛。去挽香楼是我近期的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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