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End of Sword

　　5

　　那天冬狮郎知道。
　　虚圈是没有太阳，没有日夜更替，也没有斗转星移的。
　　虚圈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孤月悬挂于苍凉的天际，映照出一望无垠灰白色的砂石延绵到黑白交织的边线。狭长幽暗的甬道尽头有冷冰冰的石块所组成的空旷领域，终年阴湿而寒冷。

　　日番谷丧生于冬日，无畏于寒冷，就连手中握着的都是冰寒彻骨的雪之帝王，一如他银质的发色与冰绿眼眸所包含的冷漠和疏远。冬狮郎即使不特别做些什么，也会被人惧怕着，疏远着，隔离在普通孩子的范畴之外。
　　那是生而特殊的宿命。日番谷已经过了需要抱怨的年龄。

　　而此刻他却正因彻骨的寒意战栗着，拖动着细长的链条在霜冻的地面上撞击出生冷铁器的余韵。亲于冰雪的他，第一次感到了讽刺。

　　低沉而急促的喘息着，比体温略高的液体自少年一贯苍白的额头跌落，跌落在黯色调的光洁地面上，炸裂成愤怒的冰花。象征着横亘在死神与虚之间的界限被外力推挤刺破，两种孑然相斥的力量争夺着日番谷的意识，一抹剔透的细腻骨骼慢吞吞攀岩着少年纤细的躯体，与阻止前行的冰之结晶交缠着撕咬，相互交错胜负难分。

　　冬狮郎知道自己无法坚持很久。但他一点也不想认输。

　　直到少年眼底的碧绿开始沉淀，丝丝缕缕深沉下来，逐步泛出不可见的黑光。喧嚣在内心深处某个部分正迫不及待试图破壳而出，妄图撕裂□□，抹杀灵魂，嘶吼着叫嚣着向外涌动，空虚的、寂寞的、伤痛的、悲戚的、憎恨的……源自内部的负性感情波动，比起压制由外力带来的不可抗拒的变化更让他心神俱疲。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如果我是你……”低沉的男声自前方传来，似乎是很远的距离，但又近在咫尺，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内，更像是劝导诱惑的饵料，“就会遵从本心最真实的愿望。”

　　然后变成像你一样的怪物。日番谷在内心激烈的咆哮回去，不确定自己能顺利发出声音。

　　他艰难地抬头，以近乎匍匐的姿态仰视那个此刻重回坐回高处王座之上的男人，俨然泛出焦黑的眸色更深几许。

　　“……蓝……染……”那是冬狮郎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用尽全部憎恶的心力。他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那是他的前队长完美的自他的教育中屏蔽掉的部分。而冬狮郎已经没有队长了。

　　“非常完整的恨意，日番谷君。但完成你的愿望需要你此刻无法比拟的力量。你很有潜力，我不得不承认，甚至让我需要将你囊括进全部计划的部分里。但各种因素让我没能从真央那里得到你，就像银一样。”他低声陈述着，“也是从那时起，你的成长成为了危险的可能性。你的前队长教给了你坚硬的世界观，说实话，我对你非常失望，日番谷君。你本能做到比现在更好，但由于身体的限制，你就像是在急速发展时遭遇瓶颈，如何努力都无法突破那个极限。”他把玩着手中此刻胀满了萤光的崩玉，“我说过，它能够帮到你。”

　　“臣服吧，日番谷队长。没有什么觉得羞愧的。你可以用它的力量来突破所谓的界线，而后……”男人低低笑着，终于用上了象征少年地位的称呼，语气里透出浓重的讽刺和愉悦，“来杀了我。”

　　见你的鬼！冬狮郎咬着牙把尖叫吞咽回去。他没有时间应付那个，至少不是现在。少年紧紧阖起双眼，眉梢相互咬合在一起，他能清晰觉察内心咆哮的野兽逐步高涨，似乎离脱离他的钳制只剩一步之遥。无论怎样都好，只是不能让蓝染如愿……

　　虚化的透明骨骼加快的速度覆盖了少年整个背部，正吞吐着即将沿着纤细的颈线往上攀爬，脆弱的冰雪防线由于少年灵压的消耗脆弱得不堪一击，在逐步退却中散落成细碎的冰晶。蓝染惣右介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乎被逼迫至崩溃边缘的年轻队长。

　　“日番谷队长，这只是一个有趣的实验。有用的棋子才有留下的必要，否则，只有毁灭……再一次的由我来动手……”蓝染的口型说的是。你们。他清楚，日番谷在某方面近乎于强迫的底限，在失却与忘记之后，对于仅剩之物的珍惜。

　　碧色的眸子在那一刻彻底淤黑，脱缰的野兽狂啸着冲撞着小小的躯壳，更深的黑暗正一点点的从地狱的底端涌出。

　　“蓝染！”完全失却了孩子昔日清冽的声线，更像是兽的嘶吼。最后一丝清明是蓝染那意味深远的笑容在渐渐的远去。四周黑暗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吞噬。

　　如果连本我都消失殆尽……

　　尸魂界不接受叛徒。没有人会分心记起曾经的队长，如同叛逃的四枫院夜一和浦原喜助，如同他杳无音讯的队长，若不是蓝染想要塑造传奇，每个人都只能成为历史。

　　日番谷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归宿。他的心一如他的刀，是终结了冰河的冻土。
　　他只是希望至少能够被谁记住。希望能够在离开的数百个年头后仍旧有一柄孤坟，碑上刻他的名字。一笔一笔都嵌着冰。
　　任何人。
　　没有人。

　　然后意识就那样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彻底的覆盖，连自己的姓名都遗忘殆尽，除却虚无还是虚无，终究蒸发进空气里，仅留下无力的苍白。

　　『……冬……』

　　什么……

　　『……冬狮郎……』

　　谁……

　　『哟，冬狮郎！』

　　耀眼的如同最灼热夏日的骄阳般肆无忌惮的释放着橘色的热度，每次都逼得他几欲拔刀纠正对方毫无敬意的亲昵称呼，非要他抬头仰视然后被相近的颜色刺痛了双眼。那个发育期吸收了过多养分身高似乎要捅破天顶的蠢货只有在遇到别人的事时不顾一切。

　　他是个异类，是与护廷十三番迥然相反的存在；他与静灵庭格格不入，是破坏秩序的代名词；但他同样也是最初的希望，最后的救赎。

　　一护。为守护而拔刀之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日番谷说服了自己去奢望，去相信他拥有不被阳光遗忘的价值。

　　“……”

　　蓝染惣右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早已被透明骨骼覆盖全身的少年蠕动嘴唇似乎说了什么，继而猛然睁大了回复清明的凝碧双眸。

　　“啊——”蓝染不得不承认，日番谷忍耐痛苦的能力登峰造极，整个虚化的过程都没能从他嘴里咬出一声呻吟，直到最后一刻。

　　极冬霜寒的冰色灵压迅猛而狂烈的四散冲击，覆盖全身的透明骨骼在灵络的冲撞下碎裂开来，狂暴的野兽重新戴上了枷锁，被拖曳着一寸一寸艰难消退回去。

　　若不是这样，可就没有意义了呢，日番谷君。蓝染惣右介思忖着缓步走下台阶，冷眼望着匍匐在地上痛苦喘息着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样，就埋下了引发一切开端的种子。

　　而后他蹲下身，再次伸手抬起少年下颌的动作极温柔，他俯在孩子耳畔低语的行为看起来暧昧不明，如果撇开蓝染瞳孔中嗜血和谋略的部分。日番谷碧色的瞳孔瞬间涣散，失却了一切光华。

　　意识消失殆尽的前一刻，冬狮郎终于明白。
　　没有人知晓冬日会在何时到来，人们只知道花朵是在何时枯萎。
　　然后他突然就想要大笑。想要倾诉些什么给特定的人。
　　一护。我想我懂了。我懂花已凋落，冬季已至，夏天早就不知不觉汹汹流过。
　　至于留下了什么，其实只有随手一抓便是满手的潮湿空气，以及那回想起来便强烈阵痛的背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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