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令

　　第五章
　　啸夜这才看清，眼前有十个人，女人一个，男人九个，活人一个，死人九个。
　　林中的空地摆着一张夏季乘凉用的软轿，软轿的四角挂着绯红的轻纱，隐约能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位佳人。
　　铁青着脸的僵尸正好有九个，四个站在轿边，仿佛随时都准备抬起轿子出发。另四个呈半月形站在轿后，最右边一个正缺了一只右手。
　　站在轿边，唯一一尊没有配剑的僵尸，掀起红帘，马上就露出莫无红那张水灵灵的粉脸来。长长的红色对襟女裙，配上绣满牡丹的红色绣鞋，风仙汁染的鲜红指甲，鸡血石雕就的项链和耳环，深红琥珀做坠的步摇，就连手里拿着的都是一管七目赤玉笛。莫无红浑身上下都裹挟在浓重的红色里，洋溢着新嫁娘的喜气。
　　只是带着九个僵尸作陪嫁的女子，新郎该有多大的胆子？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的她，却一定不止这把岁数，只是江湖上不敢有人问，只怕敢问的现在也都成了她的陪嫁。也有人说，莫无红一生专情，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到片刻都不想和他分离，但是两个人又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所以她就吸食那男人的精气，直到他变成僵尸，永远不离不弃地跟随她。这也是她永保青春的秘密。
　　佛家总云红粉骷髅，见到美色，要想到总有一天归于黄土，这便不会动心，不会堕入欲念。
　　啸夜扫了一眼这九个人，不知道他们是否同意这一说法。还是宁愿像现在这样永伴佳人身侧。
　　莫无红倒是不在意眼前这冷酷中带着煞气的青年没有注意自己惊艳的容颜，缓缓道：“好久不见。”
　　“恩，好久不见。”
　　一说完这句话，现场又陷入令人发疯的安静中。啸夜并不想见到这个人，尤其是在他身边没有剑的时候，在这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林子里，天知道在暗处还有多少眼睛注视着自己。
　　“你好久没有回家了吧。家里人可好？”莫无红露出小虎牙，咬着下唇。
　　啸夜抓着死手的右手遽然握紧了，右臂还微微有些颤抖，显见得他非常激动，“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你说呢？”一连串女人的娇笑声，吃吃地晃动，挂在枝头的枯叶慢慢掉下。
　　啸夜眼里开始爬上血丝，他的左手也握紧了，中指的指甲嵌进掌心，有一丝红线顺着指缝流下。他却好象完全没有知觉一样，只是瞪着莫无红。
　　“夜，你这样盯着无红姐姐看，姐姐要害羞的。”莫无红支起一只手，托在腮边。
　　“是吗？”
　　啸夜的声音已经平静，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深不见底的墨黑，像是一潭死水，也像是暴风雨来前的天空。
　　啸夜本是性情中人，他很容易激动，但是他出手时却一定是冷静的，非常冷静的，冷静到他都可以忘了他为什么要出手。
　　这样的人似乎随时都可能拔剑，但是他决不轻易拔剑。剑出必见血。
　　被他这双漆黑的眼睛看着，莫无红突然感到一种恐惧，感到自己像是被狼盯住的兔子。然后这份恐惧突然就变成了现实，因为啸夜的眼睛突然空明了，原先映出的她的影子不见了。
　　她知道他已准备杀人。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赤玉笛，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莫无红渴望战斗，渴望观摩战斗，渴望知道到底是千啸夜厉害还是她最近的“新情人”，那尊唯一没有佩兵器的僵尸，厉害。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千啸夜！”
　　貌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喊，然后宿风就真像一阵风的出现了。
　　对峙双方的气息因这突然来到的第三者，失了衡。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我迷路了。这片破林子里刚才突然起了雾，害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拼命跑，跑了半天才发现好象还是在原地转，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心想这下坏了，你那张当票还在我这里，你怎么说走就走呢？你要是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找不到你，怎么把东西还给你？不把东西还给你，你怎么去把东西拿出来？你不拿出来。。。。。。啸夜，他们是谁啊？”不间断地说了一大串话，宿风这才发现这里还有另外十个人。
　　“你朋友？”他跳到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面前，整整衣冠，“你好，我是千啸夜的债主，隗宿风。”
　　那个人没有理他，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宿风也毫不示弱地鼓起腮帮，回瞪回去。大眼看小眼，比谁看得时间长，他从没输过谁。
　　看了很久，宿风眼睛痛了，叹了口气，只好认输：“你赢了，大块头。等他还了你的钱再还我的好了。”
　　“是你欠我。”啸夜指明某人颠倒黑白。
　　宿风把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喂，你可以眨眼了。”
　　啸夜道：“他是僵尸。”
　　“啊？！”宿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这才发现对方的脸紫得不正常，“我还以为是憋气憋得呢。”
　　“哈哈哈哈！”莫无红笑得花枝乱颤，趴在软轿的扶手上。
　　“原来你不是僵尸啊！”
　　宿风此话一出，她就再也笑不下去了，整张脸都气绿了。从没有人说过她这“倾国倾城冷嫁娘”莫无红竟然和僵尸像的，这一气可想而知。抓着扶手的指骨发了白，宁静的林子里听到一种磨牙声。
　　“喔喔喔~~~~~~~~~~~”附近村子里的公鸡打起了鸣。
　　莫无红看了眼欲白的东方，“小子，老娘今天还有事，这笔帐我记下了。”
　　她拍了拍手，说了声“起。”那四个冷着脸的男人便抬起了软轿。
　　“慢着！”
　　“替我向令尊令堂问好。”莫无红换了只手托腮，对着啸夜说：“若想知道真相，三日后，仙鹤观见。”
　　这一乘挂着绯红帘子的软轿便和着那九个不会说话的人，一起消失在日出之前。
　　啸夜楞楞地看着她消失，没有再说一句话。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宿风也只好陪着他一起望着林梢的晨露出神。
　　“咣当。”啸夜一直握着的那柄剑脱手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急点自己右手合谷，中府，少商三穴和前胸玉堂，膻中。左手掌心滴下的血不知何时早已变成了黑色，他看向右手，手腕以下一片灰黑，尸毒果然厉害。
　　故意推血过手，只是为了能够缓解毒性，而不用点穴封住右臂，这样才能灵活自如地对付敌人。只不过这样做无疑于让毒血经过自己双臂，饮鸩止渴的权宜之计，也是种同归于尽的拼命方法。
　　不是他不想追莫无红，而是他已不能，若用轻功，毒发得更快，到时只怕追上了他也已是具僵尸了。
　　“啸夜，你没事吧。”宿风拿了手就想去擦他的血。
　　“不要碰！有毒！”
　　他退了一步，却是再也刹不住，直直得便倒了下去。
　　宿风脚踵一转，正好接住了他，“喂，你醒醒啊！啸夜！千啸夜！”
　　宿风突然想起莫无红临走时的话：“快醒醒啊，我们还要去救你的家人呢！”
　　意识已经消失的啸夜，竟然有了反应，喃喃着以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他们，都死了。”黑暗便再次笼罩了他。
　　清晨，有乌鸦在林子里叫。
　　宿风觉得好冷，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痛得想哭，可就是没有眼泪。
　　他看着怀里那双因仇恨而纠结起来的眉毛，凄然一笑：“真好。做你的家人真好啊。”

　　妈妈说：“只当你躺在星空下的草场，忘记了回来。”

　　金红色的光一直在眼皮底下跳，他一睁眼就被对面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逼得又闭上了。等到适应了，啸夜这才看清了这是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房，坐在椅子上的宿风笑得就像是认识他以来的每一天一样灿烂。
　　“你醒啦。”
　　“恩，”运了个小周天，虽然还有，但是毒似乎已经减了不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我欠你的。”
　　宿风的嘴已经能从左耳根咧到右耳根了，“我早说了嘛，我是你的债主！”
　　“什么时候了？”
　　“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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