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皇帝盯了李尚武半响，没说平身，手微微一提，旁边的女子便反应过来了，

　　“你可是不服。”一直侍奉在皇帝左右的年轻妃子扶起了年迈的皇帝。在皇帝的腰后垫了一个枕头，让他靠在龙塌上。

　　不怒而威，一个掌控天下几十年的皇帝哪里怕一个黄口小儿，即使已经知道了李尚武领兵在外，他也没有任何畏惧。

　　“我李家几代忠良为何要受如此灾祸。”李尚武不敢直视帝王，只能尽力保持着背脊的挺直，他没有错，为什么他要横遭此劫，为什么他们李家要绝后！

　　他最近收到了消息，大皇子已经跟太尉走到一起，只要大皇子登基，他们李家必定会鸡犬不宁。他跟太尉斗了几个月，哪里不了解太尉的为人。太尉是一位才学广博之人，为人也谦逊有礼，但是他对他那位糟糠之妻几乎是言听计从，而太尉夫人女流之辈极为宠爱自己的孙子。

　　本来一开始他们之间还有化解的可能，不过李尚武不愿意化解，而太尉也有点私心不想自己的孙子受到太重的责罚，等到他孙子瘫痪之后，两家人的斗争不知不觉就缠绕上了政治。

　　太尉袁怀仁寒门弟子，但是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尉，门生友客遍布天下，在当朝算得上是文官之首了，也许他真的是一个谦逊有礼的人，但是在为官多年，取舍之间他比谁都要明晰，不为他的孙子，只为他的地位他都必须打败李家。

　　“我听了你的事情。”皇帝老朽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的方法不对，我说过这只是小辈之间的事情，你为何要牵扯到朝政。文官武官矛盾已久，我一直压着，但是因你而爆发，你觉得你无辜？”

　　“我救人无错。”李尚武坚定的说道。

　　“世上的事情对错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老皇帝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情，心里有些感慨。

　　“若你自愿进天牢，念在李家先祖的功绩上，我可以给你一个说得出口的借口。李尚武，不要让你李家百年的声望为你一人而毁之。”

　　“门外的那些人我知道你是用什么借口诓来的，法不责众，不知者无罪，他们都是我大晋朝的精锐，我不会杀了他们。”

　　老皇帝的声音很迟缓，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他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李尚武低着头挣扎着，他十七八岁正是最为叛逆的年龄，但是从小的忠君教育，让他百般挣扎。

　　而且他发现他真的小看了这位皇帝，他以为这位时日无多平日里也就写写画画不太管朝政的皇帝居然有着这样的智慧。

　　李尚武之所以敢来这里，也只是被逼无奈，怕大皇子登基太尉秋后报复，他从未想过要杀皇帝。

　　李尚武年纪不大，做事有一股冲劲，很多时候都不顾后果。现在老皇帝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把他给敲醒了，他的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陛下，罪臣……”

　　李尚武刚想说些什么，门外的太监一声尖锐的声音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李诚将军到！”

　　李诚，李尚武的爷爷，也是现在李家的老太爷，他从小就继承李家的爵位和官衔，在沙场上也拼杀了几十年。现在已经年过古稀的他，穿了一身铠甲，腰悬一把宝剑，一脸坚毅。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是他的背脊还是笔直，一点也看不到寻常老人的佝偻之态。

　　“爷爷！”

　　李尚武低声叫道，他这次出来是瞒着他爷爷的，因为他知道他爷爷一定不会允许他做如此叛逆之事。

　　“孽畜！若知你生有反骨，我一定在你出生片刻便杀了你。”李老将军横眉怒眼，大手一挥，腰间的宝剑便拔出来了。

　　他单膝跪下，宝剑举过头顶。

　　“陛下，当年这把宝剑是您所赠，今日我李家家门不幸，我意以此剑斩杀叛逆，我李诚虽老，但刀从未老。”

　　李尚武就跪在李诚的旁边，听到了自己爷爷的话，李尚武只能是心如刀割，他怎么就一时糊涂听了那人的话呢？

　　现在要杀他的不光是皇帝，还有自己的爷爷啊！他幼时丧父，是爷爷教他习武兵法，虽然要求严格，但是他对他爷爷的感情也是最深的。

　　老皇帝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李诚，对方苍老的容颜，让他想起从前。

　　当年这位将军是如何英姿勃发，如今这般样子，又要手刃自己唯一的孙子，不过……他到底下得去手吗？老皇帝的神情没有变化，长久的帝王生涯让他早就不再相信任何人。心里的怜悯只是稍纵即逝。

　　“将军何言？尚武只是被奸人蒙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尚且，他心里对朕依然怀着敬畏，他做的事业并非不可挽回之事……”老皇帝淡淡的说，那姿态万年如一，明明只是卧在病榻之上，却与平日坐于龙椅并无差别。

　　李诚心里冷了下来，他当了皇帝几十年的臣子怎么会听不出老皇帝心里并没有消气。被奸人蒙蔽也是罪，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他心里悲凉无比，唯一的孙子也只能有这一个结果吗？

　　皇帝的身体已经撑不过一年了，他要为他的继任者扫清道路。

　　自己的孙子也不过是其中比较大的一个牺牲品。

　　“李尚武以下犯上，罪无可赦，臣身为长辈有不教之过。”

　　李诚抬起一只脚姿势变为半跪，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仅仅只是一个起身也可以沉重如斯。

　　君要臣死陈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李诚苍老的容颜上面已经看不到表情了，或者说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着一切。每当那把椅子要换一个主人，总会有无数人死去，这一次又轮到了李家。

　　他抬起了另一只脚，捧在头上的宝剑，握在手中，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

　　“你不再姓李。”

　　鲜血喷射出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李诚看着自己孙子的眼睛，这个孩子至死都不相信自己的爷爷会这样吧。

　　不要再姓李了，不要……

　　“为什么。”在整个事件中仿佛只是一颗棋子的李尚武不懂，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只想报仇，只想李家能好好的，但是为什么……

　　…………………………

　　还是清晨，阳光明媚，树上的雀儿叽叽喳喳。

　　刚刚出门，还是在东城，所以人不多，张延走在中间，身后跟着兰芳。前面的是飞奔着打着转得张昭。

　　太久没出来，张昭憋得难受。

　　平日在父亲面前，到不是这样的孩子样，张延在心里摇头。

　　张昭其实也是个聪明孩子，在外人面前非常懂事，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性子太活了，在家人面前又有些百无禁忌。

　　书店大都不会在太过繁华之地，城里的书店大都在一条名为冷香的街道上，隔着这条街道就是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方。

　　张延经常到一家名为墨香的书店里面挑书，年纪小小的他偶尔会被人在背后质疑买书充门面之类的，其实他不过是买些故事类的非主流书籍而已，这个世界书都太闷了。

　　张昭到了公共场合就换了表情，很有大哥风范的牵着张延的手，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倒是很能引起人的注意。

　　张延的身份倒是很少人知道，书店不是茶馆来往之人不多，书生八卦也很少八卦到一个孩子身上，甚至有人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夸奖一下张延。

　　张延穿的衣服很朴素，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里，穿衣也有限制。

　　书店里面，古色古香，一个靠墙摆的大书架非常显眼，张延静下心来与店小二交谈，问问新到的书籍。

　　店门外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衣书生，秋天，穿的衣服有些厚，手里却拿着一把精致的折扇扇着。

　　那书生似乎是个名人，一进来，一开始坐在的店老板就马上迎了上去，同时面露惊喜之色的还有一位也在店里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林兄，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我前段时间还听说你去京城游学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大人，最近本店刚进了一批书，是当朝太尉大人的文章，我已经为您留了一份。”

　　张延埋头看书，这种事情与他无关，不过张昭倒是挺好奇的，捅了捅张延的手臂，小声说道：“你看，那个人是什么人啊，你看那个冷着脸的秀才还有老板都这么献媚。”

　　张延抬起头，看了一眼来人，他不认识，他对这里的人也不熟悉，因为根本不是一个圈的，思考了半响，对张昭摇了摇头。

　　“不知道，估计是哪个有身份的人。”

　　张昭期待了很久，最后从自己弟弟口中听到这个毫无建树的回答，有些扫兴，再看了那个被两人簇拥着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然后就继续呆在自己弟弟身边。

　　他不时看一眼认真的弟弟，又看一眼明显在应付着的男子，弟弟以后也会成为这样受人尊重的人吧！

　　不得不说古代的书籍其实是非常少的，特别是摆在书店里面的，真正书多的地方是皇宫还有一些大儒的家。

　　书店里面大都是恒古不变的四书五经。张延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他真正感兴趣的书籍。

　　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让兰芳帮他买下了店里新进的书籍。

　　出店的时候，他模糊的听到那个可能身份不凡的男子说：“二皇子最近不太安分，想方设法的在各地抢夺粮食，期盼能在皇帝面前争脸，我在外地，听说又不少商户都遭了殃，其中最有名望的就是云州那边的王老先生了。”

　　“莫不是那位一向乐善好施的王老先生，唉……听说前任太傅早年也曾经受过他的恩惠，二皇子不至于那么胆大吧！”

　　“这可不一定呢，只要当上了皇帝，哪里需要理会什么前任的太傅。”

　　“这二皇子太过分了。”

　　“以他这种夺人家财的做法那里有做皇帝的品行！”

　　“我听说已经有言官上书了，不过因为皇帝并未，折子被二皇子秘密拦下来了……”

　　……

　　这里的书生还是这样每天干操心那些个国事，张延没有注意到什么，只是对这些人空口谈天下的作风不予苟同而已。

　　倒是在张延身后的兰芳听到这些话，眼神有些变化，在思考着什么。

　　逛完了书店，张延就被张昭拉去了另外一条街，那里的人多，街上摆着不少小摊，是张昭最喜欢逛的地方。

　　好久没有来了，似乎是街上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张昭左转转右转转，很是兴奋，不一会儿就塞给了张延一些新奇的玩意。

　　人来人往的街道好不繁闹，张延身体不行，逛了一段时间就觉得累了，拉着张昭在一个小摊子坐下。

　　虽然只是路边摊，但是却异常的干净，张昭叫了三碗酒酿丸子，三个人就一起在街边吃着东西。

　　突然，街道上一阵嘈杂，马鸣声还有人的惊叫声，一同响起，侧身远望，一队腰悬宝刀的士兵策马而过。

　　兰芳看到队伍中的某个人，脸色一变。

　　脑海里面的一连串数据串联起来，兰芳得出了一个让她震惊的结论。

　　要镇定，要镇定，他们只可能晚上行动。

　　兰芳咬着牙，眼中出现了一抹挣扎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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