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成诀

　　林殊窝在垫着云锦垫的楠木椅上，剥着从城里柳树下赵婆婆那儿买来的水煮花生，遇到个软壳的，直接塞进嘴里，咬出一口盐水，咸得眯了眼。陌遥憋着笑，把手边的茶盅朝他那里推了推。灌一口上好的团茶，林殊意味不明地看着陌遥，“你真的要成亲？”陌遥含蓄点头，“明日。”林殊弯起好看的眉眼，“好事。”说着，将点金的喜帖收进怀里，“这喜帖我接，只是明日可能要晚点去。”“不打紧。”林殊斜睨了陌遥一会儿，捏在手里的花生转一圈，再转一圈。“送什么贺礼好呢？”“啊？”陌遥大惊，“不必不必！”“那好吧，反正我拿不出什么像样的
　　东西，只能厚着脸皮去讨杯喜酒来喝。”陌遥莞尔，又话了些其他。
　　陌遥走后，林殊捏着一瓣剥开的花生壳，突然泄愤似的狠狠砸到地上，又顺手推倒了叠得好好的那堆花生。那个重玥，放着不管可不行，不行。神出鬼没的寒城坐在一旁，留心着林殊每一毫的神情变化，自己那长着完美的五官的脸上却看不出悲喜。
　　“他们的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不然我会分不清，你是局中人，还是局外人。
　　林殊盯着寒城少有的严肃表情好一会儿，才慢慢移开。这数千红尘纷扰，你与我，早在局中，不剧终，心如冢，难由衷。陌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没有勇气去赌他幸福与否。我唯一能赌的，是他的生死。无论如何，不能让重玥第二次，害死他。
　　寒城皱眉。
　　无论是林殊的卦，还是寒城的算，都看不到陌遥的未来。是不清楚的未来，还是没有未来，不得而知。
　　陌遥成亲当日，名流云集，高朋满座。热闹喜庆随着爆竹的炸裂，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传达至所能到达的最远之处。火红的迎亲队伍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精细的喜轿，踏着满地碎红一步三摇地过来。红，红到了天边，红。让那个即将到来的秋日，少了几分寂寥。连平日清冷的侧院，也沾了喜气。只，除了重玥的屋子。
　　一回屋，里面的生人味道就分外明显。“是你。”林殊坐在桌边，要不是身上的不善太过浓烈，谁都会以为他是个无害的书生。“在下想来向神君讨杯茶水，不知神君给不给这个面子。”诚然，林殊对重玥没什么好印象，重玥也是。讨厌林殊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从上次在鬼市开始就讨厌，不，或者更早。“为何设下结界。”重玥的问题让林殊笑出声，“神君真是爱开玩笑，为何设下结界，当然是不想让神君从这儿出去。”重玥转过身，眼神里的不悦加重一分，“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不能。”林殊回答得很干脆，“在说结果之前，我们还是先谈谈原因为好。今日，是我弟弟成亲的日子。”眼中不悦再加重一分，“和我无关。”林殊笑了，笑得有些残忍，“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也没说和神君有关啊。其实，是陌遥成亲了。”重玥重重一甩袖，朝门口走去。“你为什么不要他成亲。”“他是仙，不能成亲。”“他现在是凡人。”“我不让他成亲！”重玥猛地转身，对上林殊那张胸有成竹的脸更加震怒。林殊冷笑，“你能怎么做，像当初一样，用术法改了众人记忆，摇身一变成了重玥堂哥。如今你再故技重施，改了新娘记忆，让她不嫁陌遥？还是直接改了陌遥的记忆，让他今生不娶？”林殊站起身，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凌厉，“重玥，没搞清为什么的你，根本没资格阻止陌遥成亲。”林殊的气势让重玥瞬间有些失神，但也仅仅是瞬间而已，旋即又恢复了他原本的高傲，“因为本君想。”重玥飞袖震开房门，大步迈了出去。
　　空气一阵波动，寒城缓步走出。“我就知道你不是狠心棒打鸳鸯的人，只是重玥当了那么久的神君，孤傲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改的了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真心，也不是你一句话两句话激得出的。不急，慢慢来。”林殊向后一步，落进寒城怀里，“没有你说的那样，我讨厌重玥，很讨厌。”寒城轻笑，“是，我知道。”寒城无奈，你自己不知道，从某种程度来说，你和重玥，还真是一样的性子。
　　重玥闯进大厅时，新人已经拜过天地高堂，正要夫妻对拜。重玥一道金光挥开两人，一瞬间来到陌遥身边，牢牢拽住，“他不能娶你。”陌遥和众人一样，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是无措。只有新娘，平静的扯下喜帕，露出那张姣好面容。“是你？”陌遥很吃惊，是那日的红娘。凤冠霞帔的秦幽兰楚楚动人，注视着陌遥的眼却失了那日的超然，满满的爱恋。“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我放弃了所有矜持尊严，甚至自己来提亲，只要能当你的新娘子。却还是，差一步，差一步。”突然，秦幽兰扑向陌遥，“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愿不愿意娶我！”怀里是潸然欲泣的奇女子，身边是钳住自己手腕的重玥，陌遥为难。氤氲的泪水终于滑落，从尖细的下巴滴进鲜红的喜服里。“我以为下凡后你就会忘了他，这个人，”秦幽兰松开陌遥，恨恨指向重玥，“他根本不喜欢你，他眼里只有那个碧衡，五百年前是，五百年后还是！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是我啊！”重玥将陌遥带到身后，警惕地看向秦幽兰，“你到底是谁。”“我本是天界的幽兰仙子，为了他不惜自断仙根入世为人。我为了他能放弃千年修行，你能为他做什么！重玥，谁都能来阻止我成亲，唯独你，你不配！”重玥袖中又飞出一道金光，秦幽兰被他所伤，飞出数丈后落地，呕出一口鲜血。陌遥挣了重玥的手，急急过去扶起秦幽兰，“陌遥，不值得仙子这样。”“你……”秦幽兰笑得勉强，“你，愿不愿意娶我？”陌遥躲闪着，有些事，说不说都要伤人，“仙子何必执着，既然我之前已经答应娶你……”“答应娶我，答应娶我……”原本想只要你娶我便是，但真正到了这种地步，才觉得不够，不够。人心不能轻易满足，贪求着，尤其是这情，一直贪求着，不满足，不满足，怎的一个不满足！秦幽兰站起身，推开陌遥，“姓林的，你欠我一个秋,我要你还我一世伤愁!”只要能让你记住我，哪怕是恨，哪怕是痛，哪怕是愧疚。“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他的下一个秋,下一世的秋,都是我的。所以,你,输了。”重玥的一句话，粉碎了幽兰的所有幻想。他念了个诀，在场的人纷纷倒下，最后一个便是陌遥。终于，幽兰嘶吼出来，无限绝望，“不！”
　　这一年的秋天还没有到，某一日，街上的行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一位穿着喜服的女子走上横卧在护城河的石桥。随着众人的惊呼，女子纵身投入冰冷的河水中。鲜红的嫁衣在水面挣扎不久，缓缓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今年，注定还是要过凄婉的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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