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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
斜对面距离不远的走廊上,有个穿水洗蓝上衣的男人正背靠着栏杆,似乎在和对面的护士说着什么。只需要一眼,童安就知道那是方敬生。
那样高高大大的背影,宽宽的肩,她化了灰也认得。
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开始趴在那个脊背上,把脑袋搁在那个肩头,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让他背着回家。慢慢长成少女后,她喜欢从后面蒙住他的眼睛,要他猜自己是谁。他一反手就能把她的身子从后面拽过去,拽到他宽广的怀里呵痒痒,让她咯咯大笑。
成为方敬生太太以后,她会在他工作太过投入忘记休息的时候,静静地用柔软的身子贴上他的后背,凑过轻咬他的耳垂。而他总会先轻笑出声,然后扭过头来,温柔地噙住她的嘴唇……
整整二十年,是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俊朗少年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身量不断拔高,后背越来越厚实,肩头越来越宽广。
她熟知他的一切,细致到一分一毫。
他和人说话的时候,脸会向右微微倾斜大概20度,从那个角度看过去,他笔直的鼻梁会显得更挺拔好看。他会直视对方的眼睛,眨眼的频率很低,让对方直接感受到他的诚恳和专注。
那种认真的魅力,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像她一样难以抵挡……童安的心不由抽痛起来。
等等!
我到底在想什么?!
童安一个激灵醒来,恨不得立即抽自己二巴掌。不是说好了不在乎的吗?都已经到了这样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境地,你竟然还对他念念不忘?
童安,你是脑残还是花痴啊?
醒醒吧童安!那个男人已经不是你的邻家大哥哥,也不是和你你侬我侬情深不倦的枕边人,而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悲愤的血液鼓噪着,不远处那个背影仿佛在召唤她的靠近,耳边仿佛有谁的声音在不断叫嚣:“你还在等什么呢?忍了那么久,不是说要找他算账,要报仇吗?去呀,方敬生就在那里,你快去呀!”
童安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不知所措地动了动身子往后靠,试图转移身体的重量来把战栗止住,手上突然一凉!
刀子?
折叠的水果刀,散发着淡淡的冷辉。
童安蓦然一惊。
她又想起那剖开自己心室的手术刀来了,同样的痛苦,她发誓要方敬生也品尝一次!这不正是她的决心吗?
难道老天也知道她熬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给她制造报仇雪恨的机会?
童安喉咙有些发干,偷眼望了望右边低头摆弄果篮的小李护士,又偷偷看了看左边全神贯注看着周周玩球的于颜,像做贼一样探出手指。
坚硬冰冷的触感从手上传来,童安心尖微颤,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燃烧:这简直就是天赐的凶器,天赐的时机啊……
把冰凉的水果刀折叠握在手里,童安的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发现左右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才用力咽了一下唾沫,渐渐有点镇定了。
“嫂子,我想和周周玩一会球行吗?”
于颜皱皱眉:“医生说,你暂时还不适宜过大的活动……”
“我就走动一下,不会用力的。”童安可怜兮兮地看向周周:“周周也会照顾小姑姑的对不对?”
“当然,我是男子汉!妈妈妈妈,我会看着小姑姑的,保证!” 周周拍拍胸脯保证。
于颜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有些松动。“不要走远,不许跑。”
童安急不可待地点头:“知道知道,嫂子放心。”
“咦,水果刀呢?我明明记得拿了的啊,奇怪……”小李护士咕哝着,在水果篮里翻来翻去。
童安心虚地紧了紧藏在口袋里的手,伸出脚尖对着地上的小足球一碰,急急地迈出了步伐。
球向斜对面走廊方向滚去……
周周咔咔大笑,追着球倒着跑,大声叮嘱:“小姑姑,不许走太快哦!”
“知道啦……”童安若无其事地应着,眼睛飘向走廊的方向,缓慢的步履好像变得轻松起来。
痛苦的折磨,就要结束了么?
童安紧了紧手里的水果刀,手心滑腻腻的,沁满了汗水。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着魔似地闪烁着狂热的光。离方敬生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他上衣背后的皱折。
“哈,我死了,没人给他熨衣服,也没有每天早早的把配好的西装领带放在床边等候。”童安幸灾乐祸地自语。
方敬生身上衬衫的暗花,一叠叠地在她的眼里变得清晰、放大。
瞳孔剧烈地一缩,童安整个人突然怔住了。这件衬衫……如果没有记错,这件CK衬衫,是她给方敬生买的第一件情侣装!
大概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吧,S市开了第一家Calvin Klein的专卖店,那时她才多少岁?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土包子,连什么叫美式休闲都弄不清楚,就知道是个大牌。反正口袋里有钱,是大牌就买咯。
休闲情侣装,他们多久没有穿过了?好像自从方敬生接替方爸做了公司的执行总裁后,他就更喜欢BOSS,德国的牌子更能体现出他的身份和严谨的工作态度。
回忆漫上心头,童安心里觉得有些讽刺。从年幼相识到左手握右手的夫妻,方敬生对她的感情,早就如他的衣着品味一样,在无声无息中变了。
只有她,不懂得何谓时移世易,仍然沉浸在完美的甜蜜的幻梦里,不知道这些微小的细节,说明了她所信奉的爱情和婚姻生活早已悄然变化。
那么,方敬生把这么多年的压箱底货穿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童安有些恍惚地注视着前面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背影,默默地想:难道是为了在她死后怀念旧日温情吗?
“……入土为安,我太太刚去世……就被医院推走了,我都没个心理准备啊…….我就是想知道,我太太的器官都捐给了什么人,她留在世界上的……好不好,也算是有个寄托…….你就帮帮我吧……只要告诉我二月份入院……的病人大概住在哪些楼层就行,我再慢慢去打听……保证绝对不干扰病人休养,我发誓……”
男人的哀求断断续续随风飘来,熟悉的醇厚里带着一点沙哑。
留在世界上的什么?童安脚步顿住,吃力地捕捉着错过的字眼。
留在世界上的心脏、眼角膜、还是肾脏?她不明白,知道她死后器官都捐给了谁,对方敬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亲眼目睹自己的心脏离开胸腔,一根根血管和小佟安的连接在一起,直到新鲜的血液灌注进去,心脏才重新开始搏动。大概没有人比童安更清楚生死一线的定义。
人死了,没有了灵魂,曾经属于她的□□的一切,就仅仅是死物而已,又怎么会存在什么所谓的“好不好”?方敬生凭什么在她死后才来关心她的“好不好”?他又凭什么去衡量她的“好不好”?
难道,知道她的心脏好好地在别人的胸腔里跳动,知道她的眼角膜为别人带来了光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寄托!
有什么好寄托的?怀念?还是哀思?方敬生,你这些虚伪做作的情深,到底是做给谁来看?
难以置信的悲愤骤然袭来,凶猛又措不及防,童安觉得自己心脏仿佛被一只无情的大手狠狠拽住,灭顶般的窒息。
“快走快走,不要听不要看,快离开这个假惺惺的男人!” 心里的声音惊恐地呼喊着逃离,一瞬间,她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走过来,掉转身像无头苍蝇一样跑了起来。
远处笑眯眯地看着周周玩耍的于颜发现童安这边的动静,顿时脸色大变,安安这孩子搞什么,不是说了不能跑吗?
她急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拔腿就往童安这边跑,口中大叫:“安安,你慢一点!周周,快把你小姑姑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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