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墨忘

　　蜀山后山。

　　后山实为一座峭壁，与前山后崖相对，构成天险，任何凡人牲禽走兽，无论是飞越天险还是绝谷攀爬都不得过。师尊道法高深，有异常人，在两道绝壁之间设下了云梯和栈桥。从此后山崖壁上的天然崖洞便成了蜀山弟子精修之地。当然，并非所有弟子都可前往修行，须有蜀山掌门的谕令。

　　此处既无人声，又罕有走兽，只剩天地悯默，万物阒静。以风水论，又是灵气聚集之所，涤心澈魂，可谓绝佳的灵修场所。

　　我背着包袱，过了云梯，一个翻身落地，落在了崖洞口。

　　此刻还是清晨，旭日已升，日光从天上瀑泻而下，照进洞中。崖壁上有一处山泉蜿蜒至洞右，泉流极细，以水滴的形式一滴滴往下落，下方似已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碗型小水池。

　　都进洞中，才发觉此洞十分宽敞，日光的温暖与洞内的清冷一线而隔，竟互不相犯。我继续往里走，又见洞内左右两方各有一处甬道，甬道内光线较暗，我走了几步，将甬道侧壁上的烛台用火折子点亮，再燃了根火把，每隔十米左右就会有一方烛台，我便一一用火把将其点亮。侧壁上一没壁画二没我想象中的绝世武功秘笈。一路深入，竟然到了一个宽敞的洞室，室的中央穹顶上有一个圆形孔洞，日光洒下来可以照明。室内中央有一方石床，我上前近看，用手指划过，有一阵奇异的凉。其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叫我好生疑惑。

　　我跳上石床，一屁股坐下，放下我来时的包袱。又将四周打量了一番，思忖：这天然崖洞被发现后应该已经经过人工改造，掌门或许一直有来，烛台上的蜡还是新添的。这便又想起掌门师父来了。

　　其实，师父从小就跟我说过我那一劫的事，每次说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无奈样，我虽然心里担忧，但面上总是一派乐天知命的无所谓。今日重提此事，可是哪怕连我，其实都已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为什么一年前开始我每月新月之夜就会上天界与七殿和二殿鬼混一夜？
　　为什么我会感觉一路伴我的剑器在蠢蠢欲动，在祭出时可以明显感受到它的兴奋？
　　夜宸为何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就算我再不识天地道法，也知六道各行，神人异道，不可相涉。

　　我敲敲脑袋，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取出心咒，轻声念诵：

　　天地行道，属灵唯人，

　　妖魔邪灵，无道而生。

　　清君此心，无望无欲，

　　清君此灵，道方为道。

　　边念着，右手一摊，一柄剑已在手。我心中想着师父演示时的动作，翻身下地的同时已带出第一个动作，退而守，进而攻，一式一划竟好像有了生命，与我的意念相合，意至，形早至。我停下来，再记了几句心咒，又接着演练起来……

　　入夜了，我啃着干粮，另一只手却还在徒手比划着白天练习的招式，这时候，十一那小子的声音在洞口响起，我不觉一笑，这小子终于来了。我跑到洞口，一把将站在洞口鼠头鼠脑东张西望的十一拖进了甬道，扔进了洞室里。

　　“臭小子，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啊，这么香？”我直勾勾地盯着十一手上提着的菜篮子，就差流口水了。

　　十一看着洞室，哇了一番：“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啊。”然后贼笑了下，把菜篮子放到我鼻前，对我道：“你猜？”

　　我兴奋道：“竹笋炖鸡！”

　　十一把东西放到石床上，一边打开一边取笑道：“你鼻子够灵的啊，跟那啥动物一样嘛。”

　　我佯装伸拳要打他，其实早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拿起筷子享受美食了。

　　月的清辉从上方的孔洞投下来，我和十一两人仰倒在石床上看星星。方才，我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十一面前演练了一次我今天的学习成果。十一眼馋地直说掌门偏心。可让我扬眉吐气了一番。

　　“欸，十一，乌漆吗黑的你怎么过来的啊？摔了几个跟头啊？”

　　十一双手交叉放于脑后，一脸怡然自得，听到我的话后哧了我一声，表示不屑回答这种问题。

　　“那这鸡又是谁做的？”

　　一提这，十一到来劲儿了，“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山下楼外楼买的，怎么样，今天知道我对你最好了吧？”

　　“是、是，你对我最——好了，好的我不知何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怎么样？”我一脸期待的望向他，眨巴眨巴。

　　十一抖了抖鸡皮疙瘩，得瑟道：“哼，像你这种有躯壳没脑壳，有道龄没道行的智障女，倒贴别人都不要啊。”

　　语音未落我就毫不马虎地给了他一记拐子。

　　就这么搅了很久，我渐渐有了睡意，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茬，“对了十一，昨晚四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没回来。”

　　“喔，他没回来……啊！？他没回来？”

　　我霍地睁开眼，坐起，惊道：“我早上明明见到他了啊！！”

　　十一皱了皱眉，“什么时候？”

　　“就是师父劈倒云擎的时候啊，虽然四哥是一个人远远站在西边的那个角落里，可是……可是，我亲眼所见啊……”

　　十一也坐起来，无奈道：“那我也告诉你我的亲眼所见，今早我去找你的时候路过四哥的屋，瞟了一眼，被褥整整齐齐的，没动过。我到你屋子发现你没人就往回走，然后听到武场有声音就赶了过去，碰到了其他师兄姐，就是没看到四哥。会不会是你看花眼了啊？”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十一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头侧靠着，“不过说也奇怪，今天一天没见着四哥了，师父还问起他呢，莫非山下什么事耽搁了？”

　　我想了想，问：“那会不会有危险啊？像我上次那样碰到厉害的药物了？不会呀，四哥的道行挺高的，应该不成问题啊……”我自言自语起来。

　　十一白我一眼，“放心啦，四哥又不是你，再说我想明天掌门应该就会派人下山去找他了吧。”

　　“真的？”

　　“……假的。”说完爬了起来。

　　“你要走了？”

　　“干嘛？想吃我豆腐啊，色女。”

　　我眨巴了一下我的大眼睛。

　　“哼。”

　　我再眨巴了两下我的大眼睛

　　“哼。”

　　我再再……“好啦好啦，不走。”十一终于妥协了。

　　我扯他的衣角，脸上是奸计得逞心满意足的微笑，“那说好了，我睡着了之后你才能走。拉、钩！”

　　次日醒来的时候十一已经不见了。石床上放着一颗小石头。上面写着：好好练剑，色女。

　　朝日暮月，时间已过七日。除了第四日习剑时颇为不顺，打开了第一个锦囊，里面写着：稍安勿躁。我依言休息了一个时辰，再提起剑，竟感觉手中的剑又有了无数新的可能。或许，无论修习什么，太过急功近利往往适得其反，误入迷障吧。

　　如今，我已练到六成，法力精进极大。今天练了一上午，口干舌燥，胸中烦躁。按照师父的指示这剑明明该横指左后方，可每当我练到此处，我总有一种错觉，那便是这剑应随我直指前方强敌，毙其一命。这种不适之感在多处表现出来，让我迷茫。是师父错了？不可能啊。

　　眼下便打开第二个锦囊，也是四个字：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我琢磨半晌，下定决心用我自己的意念行剑，竟然真的叫我过了七层，我趁热打铁，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便练至八层，创造了一个不小的突破。

　　是夜，我安静地躺在玉石床上，想着，十一那个没良心的，一去就不来了，回去要好好收拾他。

　　闭目养神之际，一粒碎石从一侧袭来，将至我耳际，我身形一移，抽剑，剑光一闪，碎石已成粉末落地为尘。

　　“不错麽。”
　　声至，人未至。

　　“谁？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快现身，让本小姐收了你！”我高声大喊。

　　然后，一阵寂静。风口里灌进几丝冷风，我吸了一口气。

　　再然后，我眼睁睁看着我自己的右手抬起来在我头上狠狠敲了一个爆栗！我吃痛一呼，破口叫道：“夜宸，你给我出来！”

　　音落，夜宸从天而降，优哉游哉，慢慢走近我，我退了一步，他又逼近了两步，我再退……已退无可退，靠在了墙上，转眼被他围住，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看着我面部抽了抽，他却走了开去，四处走了走，倒像是来参观的。

　　末了，他跳上玉石床，看着我说，“蜀山派还不懒么，几天不见，就把你调教的厉害不少。”我笑了笑，算是接受了他的难得的夸奖。哪知他又背过去，轻叹了一声，可惜，太晚了。

　　我扑上去，“你说什么，什么太晚了啊？”

　　夜宸回过头来，凝视着我，竟，沉默良久。

　　他总是很快转换他的情绪，让我一直去猜，去琢磨他的心思。可每当他沉默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悲伤的感觉，难以言喻。是因为那双沉寂而汹涌的墨瞳么，还是他墨丝拂过耳际的麻酥呢。

　　“上来。”

　　鬼使神差地，“喔……”

　　我爬上玉石床，却很纠结地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尴尬的局面呐。一张床，两个人……我干咳了下，想要打破难耐的沉默，却不想听到他说，如果你什么都没忘记，该有多好。

　　我闻言抬起头，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可那种悲伤，却在月光下愈发苍凉。

　　我怔了一瞬，正欲开口，他冰凉的手指却已经放上了我的唇。可我喉间发出的那个音节已然飘出，下一刻，火把照亮了洞室。

　　掌门手持火把，目光如炬，正把我打量。

　　我恍然惊醒，身旁哪里还有夜宸的影子，赶忙下床，跪道：“拜见师父。”

　　师父微微点了点头，问我道：“忘儿，你方才跟谁在说话？”

　　“……师父，徒……徒儿没有与谁讲话啊。这里怎么会有人呢？”

　　是没有人，来的是神。我自我安慰道不算说谎。

　　那夜师父只是来看看我，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我闭关的第九个晚上，浅睡中听到一点声响，我本已是惊弓之鸟，朝着暗处喊了一声：“夜宸，是你么？”

　　等了半晌却无一丝动静，我便复又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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