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当时惘然

　　席上众人纷纷立身，叩头行礼。

　　蓝茵低着头，什么也没有看见，却又好奇得紧，忍不住要抬头看皇上，大格格却像早已知道她心思似地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令她不得动弹。

　　听到皇上说“都起来吧”，大家才陆续回座，气氛却肃穆了许多。

　　太子走到如妃面前，说：“儿臣来迟，还望母后恕罪。”

　　如妃扶皇上坐下，对太子说：“令儿免礼，你陪皇阿玛处理政事，母后又怎么会怪罪。”转向皇上说，“不知令儿办事可让皇上满意？”

　　蓝茵终于斜着眼睛看到了皇上的面容，比她想得要消瘦些，双目却是分外有神，只听皇上说：“今日爱妃大寿，我们就不谈政事了吧。”

　　如妃忙说：“皇上说得对。”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去安排。

　　不一会，就献上了歌舞。众多绝色美女舞步翩跹，在如痴如醉的乐声中看得人眼花缭乱。

　　蓝茵忽然想，纵然三格格倾国倾城，在这么多的美人中也难以脱颖而出，那皇上身边这些嫔妃，却不知是怎么一步步地接近最高的那个位置。

　　正想着，歌舞停了，皇上问：“没有别的了？”

　　如妃笑道：“都等着皇上来定呢。”

　　皇上说：“朕怕是没什么好主意，”目光往下扫了一眼，“绵亦呢？”

　　“儿臣在。”六阿哥出席。

　　“今日是如妃大寿，你给大伙找个乐子。”

　　“儿臣遵命。”

　　如妃稍稍往后坐了坐，说道：“六阿哥向来聪颖，必是能够找个好法子给大家乐乐。”

　　六阿哥说道：“如妃娘娘谬赞。儿臣不日前曾在图罗苏王爷府中稍作歇息，见王府中的格格与丫头在玩一种猜词的游戏，甚是有趣，也不失风雅。今日正好宾客云集，想来人多更有趣些。”

　　“哦？”皇上似乎来了兴致。

　　蓝茵的心忽然跳得厉害，看一眼大格格，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图罗苏，”皇上开了口。

　　“臣在。”图罗苏忙走到席外。

　　“朕以为你只会骑马作战，不曾想你府中竟然如此风雅，看来是朕小看你了。”

　　图罗苏忙磕头：“臣不敢。这些都是小女在家所嬉，让六阿哥看了笑话。”

　　皇上说：“绵亦向来爱玩，朕相信他说有趣的玩意必定是有趣的。不知今日你府中的格格可在？”

　　大格格拧紧了衣角，正要起身，却听得王爷说：“在。月儿，还不来参见皇上。”

　　大格格的肩头瞬间放平，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蓝茵心里一阵难受。

　　三格格忙站起来，走到殿中，向皇上行礼。

　　六阿哥心里越感诧异，一思量又明白了，冷笑了一声，不禁朝大格格看了一眼，见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身后的丫头却是一脸愤恨。

　　只听得三格格说：“图罗苏·芷月参见皇上。”

　　皇上细细地看了一眼，说道：“好标致的女儿。”一旁的阿哥们已经窃窃私语了。

　　三格格福了一福，说：“这个游戏本是我跟姐姐在府里打发时间所作，臣女不敢一人居功，还请皇上准许臣女姐姐一同来给皇上讲解。”

　　好厉害的三格格！六阿哥心里说，脸上却不动声色。

　　皇上点了点头，说：“准。”

　　大格格不得不起身，行完礼后，说道：“这个游戏需两人一组，面对面站立。一人看到成语后，可以用手势、语言来描述，但不可以说出成语中的任何一个字，另一人根据对方的描述来猜这个成语，在规定的时间内猜中的成语越多的人获胜。”

　　皇上听了，想了想说：“不如两位格格来给大家演示一遍如何？”

　　“遵旨。”大格格伏身。

　　三格格却是为难了，尚且不说她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平日里她跟姐姐根本就没有接触，默契是肯定没有的，就怕出丑，她只好说：“回皇上，臣女愚钝，每次玩这个游戏都要输给姐姐。府中有一个丫鬟，聪明伶俐，玩此游戏最是厉害。臣女认为让她跟姐姐给大家演示最好不过，如此诸位王爷阿哥最能明白。”

　　皇上说：“图罗苏啊，你们府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连丫头也识字？”

　　图罗苏回：“让皇上见笑了。只因小女月儿闲来无事，好附庸风雅，于是丫头们也就略懂一二。只怕学艺不精，要献丑了。”

　　皇上却只说：“好。如此才貌双全，就该让京城的格格们都学学。我大清自入关以来，列祖列宗无不为科举教化费劲周章，男子自不必说，女子也应知书达礼，恪尽妇道。”

　　在座的其他王公贵族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候，如妃笑吟吟地开了口：“皇上，让那几个丫头做给咱看看吧？”

　　皇上点了点头。

　　三格格扭过头去示意蓝茵，蓝茵这时又惊又怕，只能去看大格格。大格格却是十分镇定，冲她微微点点，于是她只好从后排走上前来，手脚直抖。走到大格格身后，跪下给皇上磕头：“皇上吉祥，如妃娘娘吉祥。”她很庆幸自己的声音没有抖得跟她的手一样。六阿哥轻轻地笑了，端起酒来喝了一口。

　　大格格适时地开了口：“还请皇上赐给臣女一个成语。”

　　于是皇上提笔写了一个成语，马上有公公按照吩咐站在大格格后面。

　　公公举起手中的白纸，赫然写着“歌舞升平”。一旁的阿哥们开始交头接耳，觉得十分有趣。

　　蓝茵看了一眼成语后，低下头，小声地开口：“回格格，是个四字成语。刚才有许多人在这里……”

　　“跳舞？”

　　“回格格，第二个字对了。跳舞的时候要唱......？”

　　“歌。”

　　“回格格，这是第一个字，请格格把这两个字连起来。”

　　“歌舞…….”大格格脱口而出，“歌舞升平”。

　　“格格猜对了。”

　　看客们纷纷笑了，皇上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图罗苏一直在看皇上，见他点了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十阿哥这时候凑到六阿哥身边，悄悄地说：“六哥，这两个格格你中意哪个？”

　　六阿哥不说话，却反问：“某非十弟对其中一个格格动心了？”

　　十阿哥倒是爽快：“要我说，三格格虽美，却不及大格格。”

　　六阿哥知道十阿哥一向贪恋风花雪月，却没想到他中意的居然是外表稍逊一筹的大格格，便问：“这是为何？”

　　十阿哥得意地说：“要说学问，我比不上六哥，不过要说看女人，我可比六哥有见识。这三格格，虽长得精致，却不耐看，但这大格格，却是真真的秀外慧中，我在图罗苏府中见过她的画，啧啧.......”十阿哥感叹地摇了摇头，又神秘地凑近一点，“我还无意中看过她跟丫头在后花园跳舞，那身段，那姿态.......”他开始作陶醉状。

　　六阿哥喝了一口酒，问道：“就跟那丫头？”他的嘴朝蓝茵努了努。

　　“没错，就那小丫头。诶，不过这丫头也挺行的呵，这么多人盯着还不磕巴，不像我们嫣红，每回见到皇阿玛就不敢喘气。”嫣红是十阿哥乳娘的女儿，这些年跟了十阿哥做贴身丫头，娇俏可人。

　　六阿哥笑笑，不置可否，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一张涂满了黑墨汁的脸，于是笑意更浓了。

　　这时候，皇上开口了：“好，图罗苏啊，朕果然小看了你。不但格格冰雪聪明，丫鬟也是聪慧过人。赏。”

　　图罗苏的得意此时简直不可言喻。大格格和蓝茵谢赏后退回了座位，两人手心里都拽着一把汗，这会长舒了一口气。蓝茵惊魂未定，却看见三格格气鼓鼓的脸，莫名地觉得很开心。

　　“皇阿玛，”十阿哥按捺不住了，“儿臣也想试试，给如妃娘娘助兴。”

　　“好，”皇上点头了，“你可要选谁与你搭档？”

　　“六哥？”他望向六阿哥。

　　六阿哥笑笑，说：“请皇阿玛赐字”。

　　皇上写了两个，对如妃说：“你也来写几个吧。”

　　如妃于是也写了几个。

　　乐师们开始演奏渔舟唱晚。

　　十阿哥看着白纸上的“弱柳扶风”，抓耳挠腮，“六哥，你看着啊。”他竖着兰花指，学女子小步小步地走路。

　　众人大笑。

　　六阿哥笑着问：“莫不是‘东施效颦’？”

　　“哈哈，”皇上笑出声来，“猜得好，却是错了。”

　　十阿哥急了：“六哥，你再看一次。”他又走了一次，腰扭得更厉害了。

　　“还是东施效颦啊。”

　　“姑娘们很瘦，走路的时候就是这样啊，我们说她们……”十阿哥充满希望地看着六阿哥。

　　“弱柳扶风？”

　　“哈哈，对啦。”十阿哥大叫。

　　“老十啊，”皇上说道，“这个算绵亦猜得好，你的表演乏善可陈。”

　　皇上口中对六阿哥的偏爱之情溢于言表，太子这时候站起来，说：“皇阿玛，儿臣也想一试。”

　　“等这一曲终了吧。”皇上如是说。

　　曲终，六阿哥和十阿哥猜中四个。

　　太子走上前，忽然，有个人站起身来说：“皇阿玛，儿臣斗胆，想与太子试一试。”是坐在十阿哥旁边的那个面容冷峻的男子。

　　皇上略显诧异，却说：“好。你们兄弟要齐心协力，可不要输给老六和老十。”

　　太子也是吃了一惊，脸上笑着说：“谢大哥帮忙。”

　　蓝茵这才知道，这位竟然是大阿哥。宫里传大阿哥原是要立为太子的，却在立太子的前几天大病一场，奄奄一息，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朝中大臣纷纷上奏，怕太子英年早逝，于天国不利。于是，皇上便转而立如妃的儿子为太子。之后，大阿哥却渐渐地好转了。只是，阴差阳错。所以，大阿哥与太子向来并不交好。今日主动要求跟太子合作，难怪会令众人讶异。

　　大阿哥笑笑，客气地说：“哪里，只希望不要输了令太子丢脸才好。”

　　公公亮出一张纸。

　　大阿哥开口：“还是四字成语。若是太子在外边有了深爱的女人，却怕皇阿玛不喜欢，不敢带入宫中，在宫外筑了房子，这叫什么？”

　　太子脸上闪过不悦，却还是说道：“金屋藏娇”。

　　蓝茵后来才知道，太子一向喜好女色，常去宫外的烟柳之地，皇上为此没少责骂他。

　　第二个成语是“鸡犬升天”。

　　大阿哥说：“有一个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终于成了达官贵人。于是周遭的狐朋狗友都开始对他阿谀奉承，觉得只要仰仗他就可以胡作非为，这叫什么？”

　　“仗势欺人。”

　　“不对，”大阿哥还是慢斯条理地说，“众人以为只须依靠此人的势力，便可一劳永逸，永享荣华富贵。”

　　席间的气氛渐渐地变得尴尬。连蓝茵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本是十分简单的成语，只要说出“一人得道”，便再简单不过，而大阿哥却偏偏说了那许多额外的话。

　　一曲结束，太子和大阿哥只对了一个。

　　大阿哥笑笑说：“太子恕罪，是兄长太过愚钝。”

　　太子强忍住怒气说：“大哥哪里话，是我不能领会大哥的意思。”

　　皇上开口了：“游戏就是游戏，不必太认真。”身为人主，他怎会闻不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但是却不能在还未掀起波澜的时候破坏这种表面的平衡。他转向图罗苏说：“图罗苏，今日如妃大寿，亏了你们家的两位格格才如此尽兴。”

　　“臣能令皇上如妃开颜，已是万分荣幸，不敢居功。”图罗苏毕恭毕敬。

　　“朕看两位格格年事都小，不知有婚约没有”

　　此言一出，图罗苏一家都心惊肉跳。

　　“回皇上，”图罗苏有些许担心，却又期待万分，“未曾指婚。”

　　“绵亦也老大不小了，”皇上像是自言自语，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六阿哥，“我看也该成家了。”

　　十阿哥在一旁调皮地扯了扯六阿哥的衣服，后者却是面无表情。

　　图罗苏正想接话，皇上却对如妃说：“朕还有奏折要阅，就先行一步。爱妃难得如此开心，让大家再陪你乐乐。”

　　如妃忙起身，众人也纷纷站起来，恭送皇上离席，只剩了个图罗苏摸不着皇上话里的意思，抓心挠肺地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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