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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觉得医院床位很舒服
膝盖受伤让牧野短暂地“安分”了几天。但他显然是闲不住的个性,虽然不能跑跳,但嘴皮子和思维依旧活跃。每天中午,他总会拄着校医友情提供的临时拐杖,单脚蹦跶到图书馆老位置报到,美其名曰“身残志坚,坚持学习”,实则大半时间都在骚扰对面认真看书的陆寒舟。
“陆同学,帮我拿下最上面那本词典,够不着。”
“陆老师,这个语法点我还是没懂,你再讲一遍嘛。”
“小狗,我腿好酸,帮我捏捏?”
最后这个要求通常只会换来陆寒舟一个冰冷的眼刀和一句“想截肢可以直说,我帮你联系骨科”,但词典会递过来,语法点会用更简洁的方式再解释一遍,甚至有一次,陆寒舟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坐垫抽出来,扔给了牧野。
“硬板凳对你的伤残恢复不利。”他这么解释,眼睛却没看牧野。
牧野抱着那个带着陆寒舟体温和淡淡皂角香的坐垫,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这期间,林枫来探望过几次伤员,每次都被这俩人之间那种旁人插不进的诡异氛围齁得不行,留下一句“你俩赶紧的吧,别祸害我们这些单身狗了”就溜之大吉。
周五下午,牧野的膝盖终于拆了纱布,只贴着一大块创可贴。他原地蹦了两下,宣布:“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正巧赶上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牧野拉着林枫就想去球场试试手,结果在体育馆门口被拦下了。
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抱着记录板、一脸公事公办的陆寒舟。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学生会纪检部的干事。
“牧野,腿伤刚好,禁止剧烈运动。”陆寒舟的声音毫无起伏,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我就投投篮,不跑不跳!”牧野试图挣扎。
“根据校医室反馈和学生会安全条例,”陆寒舟翻开记录板,煞有介事地念道,“软组织挫伤恢复期一周内,不建议进行任何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的体育活动,包括但不限于跑、跳、对抗性球类运动。违规者扣个人操行分,并通报班主任加强教育。”
牧野:“……陆寒舟,你假公济私!”
“我是按规矩办事。”陆寒舟合上记录板,目光扫过牧野身后缩着脖子的林枫,“林枫,看着他。如果他参与任何球类活动,你们俩一起扣分。”
林枫立刻举手发誓:“保证完成任务!寒神放心!”
牧野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寒舟带着干事去检查别的场地。他眼珠一转,忽然喊道:“陆部长!那我不打球,去单杠那边拉伸一下,总行吧?促进血液循环,有利恢复!”
陆寒舟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要求还算合理,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可以。注意安全。”
牧野得逞一笑,拖着林枫往单杠区走去。但他当然不是真的去拉伸。到了单杠区,他瞅准陆寒舟背对着这边检查排球网的时机,把校服外套一脱扔给林枫,助跑两步,轻松跃起抓住了最高的那根单杠,打算做个引体向上示威。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伤愈初期的臂力,也低估了单杠的滑度。做了两个之后,第三个上到一半,手一滑——
“卧槽!”牧野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
预想中摔个屁股墩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他身后拦腰截住,另一只手迅速扶住了他的肩膀,稳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熟悉的、微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传来,还有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
牧野惊魂未定地回头,正对上陆寒舟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此刻眉头紧锁,眼底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怒火,还有一丝……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紧张?
“牧、野。”陆寒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扶着他肩膀的手力道大得让牧野觉得有点疼,“你是不是觉得,医院床位很舒服?还是石膏打着很时尚?”
旁边两个纪检部干事已经看呆了,林枫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
牧野自知理亏,讪讪地笑了笑:“意外,纯属意外……我没想到这杠子这么滑……谢谢啊陆同学,你又救了我一次。”
陆寒舟没松手,依旧用那种冰冷又带着怒气的眼神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洞。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几秒后,陆寒舟才像是极力克制住了什么,缓缓松开了手,但语气比刚才更冷:“从现在开始,到放学,你待在原地,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林枫,”他转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枫,“看着他。他再动一下,你们俩,下周一升旗仪式,全校检讨。”
林枫一个激灵:“是!保证让他生根发芽!”
陆寒舟又看了一眼牧野,那眼神复杂得让牧野心里有点发毛,然后才转身,带着同样大气不敢出的干事继续检查工作,只是背影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僵硬。
牧野摸着后脑勺,看着陆寒舟走远,小声嘀咕:“……好像真生气了。”
“废话!”林枫凑过来,心有余悸,“木爷你作死啊!刚才寒神冲过来的速度,我他妈以为看到他博尔特附体了!那眼神,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要当场把你拆了!”
牧野没说话,心里却有点异样。陆寒舟刚才的眼神,除了生气,好像还有别的东西……那种紧张,是做不了假的。
接下来的时间,牧野果然老老实实地坐在单杠旁边的台阶上,看着陆寒舟在体育馆各处巡视。他发现,陆寒舟的视线,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这边,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分。
体育课快结束时,天空忽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要下雨了?”林枫抬头看天,“我没带伞啊。”
牧野也没带。他看着开始稀疏落下的雨点,正想着怎么跑回教学楼,就看见陆寒舟结束了检查,朝他们这边走来。那两个干事已经先走了。
陆寒舟走到他们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他看了一眼越来越密的雨帘,又看了看牧野。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从随身带的书包侧袋里,拿出了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诶?陆同学你有伞啊!太好了!”林枫喜出望外。
陆寒舟撑开伞,伞面不小,但容纳三个男生还是有些勉强。他很自然地站到了牧野的左侧,将伞大部分倾向牧野那边。
“林枫,你从右边过来。”陆寒舟说。
林枫赶紧钻到伞下右边。三人挤挤挨挨地往教学楼走。雨渐渐大了,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牧野挨着陆寒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温度,以及那小心翼翼避开他身体的克制距离。伞确实大部分遮着他,陆寒舟自己左半边肩膀几乎暴露在雨里,校服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
“喂,陆寒舟,你肩膀淋湿了。”牧野忍不住说,想往旁边让一点。
“别动。”陆寒舟手臂似乎紧了紧,阻止了他的动作,“看路。”
他的声音很近,就在牧野耳边,带着雨天的微凉气息。
牧野就不动了,心跳有点乱。他偷偷侧过头,看向陆寒舟。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被打湿了一些的黑色碎发,长长的睫毛,还有那线条清晰的下颌。雨水顺着他冷白的皮肤滑下,没入衣领。
“看什么?”陆寒舟忽然开口,眼睛依旧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平淡。
“看你好看。”牧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陆寒舟的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旁边的林枫恨不得自己此刻是透明的,或者原地消失。他觉得自己像个一千瓦的电灯泡,还是暴雨天里闪闪发光的那种。
好不容易走到教学楼屋檐下,陆寒舟收了伞,甩了甩伞面上的水珠。他的左肩湿了一大片。
“谢谢啊,陆寒舟。”牧野真诚地道谢。
“嗯。”陆寒舟应了一声,目光在牧野身上扫了一遍,确认他没怎么淋湿,才说,“回教室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牧野叫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这还是之前林枫塞给他擦汗的,“擦擦吧,你肩膀都湿了,小心感冒。”
陆寒舟看着那包印着卡通图案的纸巾,沉默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抽出一张,随意擦了擦肩头和发梢。
“周一,”他把剩下的纸巾递还给牧野,忽然说,“别迟到。”
“啊?”牧野没反应过来。
“图书馆,老时间。”陆寒舟说完,没再看牧野的表情,转身走进了教学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牧野拿着那包被退回的纸巾,站在原地,嘴角一点一点扬了起来。
林枫凑过来,一脸看破红尘的表情:“木爷,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俩这哪儿是兄弟啊,这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瞎撩一个闷骚。我就问一句,啥时候请喝喜酒?”
牧野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滚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话虽这么说,但牧野整个周末的心情,都像被那场雨洗过一样,格外清朗。他甚至在周日晚上,提前整理好了周一要“请教”的问题,还特意把那本《百年孤独》又翻了出来。
周一中午,牧野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图书馆,发现陆寒舟竟然已经坐在那里了,面前摆着两本书,其中一本用书签做了标记。
牧野在他对面坐下,把带来的《百年孤独》推过去,翻开到某一页,指着页脚那只简笔画小狗旁边新添的一行小字,笑嘻嘻地说:“陆老师,请教一下,这句西班牙语什么意思?我查了字典,但感觉翻译得不对味。”
陆寒舟抬眼看去,只见那行飘逸的字体写着:
「¿Eres mi destino, perro frío?」
(你是我的命运吗,冷漠的小狗?)
陆寒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抬眸,看向对面笑容灿烂、眼里闪着狡黠光芒的牧野。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少年栗色的发梢和明亮的眼睛里,晃得人有些眼晕。
图书馆依旧安静,时间仿佛再次缓慢流淌。
陆寒舟拿起笔,在那行字下面,用同样工整漂亮的字体,写下了翻译。但他写的不是直译。
他写的是:
「El destino es una pregunta tonta. Yo solo soy aquí.」
(命运是个愚蠢的问题。我只不过,恰好在这里。)
写完,他放下笔,将书推回给牧野,然后拿起自己的书,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握着书页边缘的指尖,微微有些用力。
牧野看着那行字,愣了愣,随即笑意从眼底漫开,越来越深,最终化作一个无声的、却灿烂无比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收好,像是珍藏起一个秘密。然后,他也拿出习题册,开始安静地学习。
窗外的阳光静静移动,偶尔有飞鸟掠过。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牧野做完一道题,习惯性地抬眼看向对面。
陆寒舟似乎遇到了难题,正微微蹙眉思考,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点着下巴。
牧野看着看着,忽然无声地笑了,用口型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没有声音。
但陆寒舟却像是有感应般,忽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牧野依旧笑着,眼睛弯弯的,酒窝浅浅。
陆寒舟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融化、流动。他看了牧野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摇了一下头。
像是在无奈,又像是……纵容。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只是这一次,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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