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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拜访2
这下,刘琰彻底听明白了。
这位华府君确实不是那种“志向远大”的枭雄,也不是舍生取义的刚烈忠臣,最多算是有一定操守的士族官僚。所以既没有扩兵抢地盘的野心,又没有矢志“兴复汉室”而带来的权宜变通,其所想所为的,更像是一种职业官僚的随波逐流,或者说观望。
在任一天,他就尽力履行一日职责。而若有反贼打来,能打他就打一打,打不过就跑,为“暗弱的朝廷”尽忠那是没有的。而若是类似孙策那样的强大“反贼”,那么连打也不会打,要么献城投降,最多也就是挂冠而去。
再联想后世史书中记载的他,最终是在曹魏官居高位,那么其所思所想,刘琰自忖已能把握七八分了。
此人没有打天下乃至割据一方的野心,也没有效忠一位明主尽展才华、助其一统天下的壮志,但却有做官的热情——而且可以选择的话,只做“朝廷”的官。
如今虽然天下大乱,诸侯四起,但并没有哪方势力展现出全方位取代大汉的王者之相,所以,纵然朝廷暗弱,他依旧愿意做这汉官,既是维持他的名士风范,也是借机观望。
而等有朝一日,一方势力大有代汉之势,那么他就会非常丝滑的改换门庭,继续做新朝廷的官。甚至在这一过程中,乐意为新旧王朝加快更替贡献一把力量,由此换得更高的名爵。
所以,日后孙策打来,他虽多半会投降,但即使孙氏待他礼遇,赐其高官厚禄,他也不会动心,只因“瞧不起”尔。
所以,他会想方设法,投奔曹氏或者说曹氏控制下的朝廷。
嗯,若日后汉室真的兴复,那么他本就是朝廷的官,如此自然再好不过。而若是汉室将亡,未来兴起的王朝必然会将最后的小朝廷控制在手,那么他也就有了跳船的机会。
华歆心思如此,那么其不愿接纳刘繇旧部,就不难理解了。
正如华子鱼自己所言,其不擅军事。所以自忖若孙策领兵前来,其必然不是对手。而其本人,与孙策之间又无龌龊,所以,最佳选择就是投降。
如此一来,接纳刘繇旧部,就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了。
从好处讲,接纳刘繇旧部的最大也是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多出一万多人的武力。但站在华歆的立场上,刘繇全盛之时,尚不是孙策的对手。如今只余残部,而华歆本人又无军事之才。如此,纵然接纳了刘繇旧部,待孙策领兵杀到,不免还是一败涂地。
既然都是败,对于并无称王称霸野望的华歆来说,就是全无好处。
然从坏处讲,那可就多了。
首先,凭空多出数万张嘴,钱粮消耗绝不是小数。豫章郡本非富郡,而华歆履任又不长,对地方的控制力并不高。想要养活这么一支大军及其眷属,绝非易事。
其次,也是最糟糕的,就是接纳刘繇旧部,必然会引起孙策的不满和警惕。毕竟,两年前孙策东讨江东,主要敌人就是刘繇。而他华歆与孙策之间素无来往,自然也就没有恩怨。可若是接纳了刘繇旧部,谁知道孙策会怎么想,若是心生芥蒂,那他岂不是凭空给自己招祸?
所以,从华歆的角度讲,这刘繇旧部,还真不能接纳。
不过,知道他心中怎么想的,那么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刘琰之前还真怕华歆是孔融那类人,真把读过的圣贤书当作了真理,坚守自己认为的道义,不顾现实的变化,不知变通,宁死不弯。
但显然并不是。
那就好办多了。
当下,刘琰略一思忖,道:“府君之志,琰已尽明矣。只是,以在下所见,府君之策,恐仍有不周全之处。”
华歆顿时眉头一皱。
一介女子,他只是看在其往日作为,及其先父刘繇的面子上才客客气气的见她一面,此女倒好,反而……
嗯,身前的少女当真是天香国色啊,一身素衣愈发衬得仙姿玉色、空灵脱俗,真真是姑射仙人下凡、巫山神女降世……
仿佛有些恍惚,华歆也不知怎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后,吐出来的仍是优雅的名士风度:
“还请女公子指正。”
刘琰当然不会与他客气,当即道:“府君为护治下百姓免遭兵祸,而不愿与那孙策交兵,实在用心良苦。然则,却不免有些一厢情愿。或者说,府君把那孙策想得实在是太好了。府君就这么笃定,若是和平献城,那孙策就不会行屠戮之事?就一定会善待府君?
“须知此人夺下吴郡、会稽郡后,可没少对两郡豪族名士大开杀戒!”
嗯?华歆皱了皱眉头,道:“女公子未免夸大其词了吧?孙伯符为人,老夫也略有听闻。其人美姿颜,好笑语,性情阔达,善于用人,自取两郡后,安抚士民,治理地方,都颇有章法,可见其志不小。华某与其素无仇怨,又举郡……嗯,又不曾以兵戈相抗,他又为何要害我呢?”
刘琰反问道:“吴郡太守许贡许府君,不过守土有责而与之交战,但我听闻很快就失败,并不曾给那孙策造成多大麻烦。但一朝被擒后就被那孙策加害,这恐不是心胸阔达之人所能为之的啊。
“前吴郡太守盛宪,因素有高名,而为孙策所忌,至今仍在追捕。
“还有会稽郡太守王朗王府君,会稽失陷后就逃亡东冶,而不曾归附孙氏,其中缘由,恐怕也值得府君深思。”
“这……”华歆不住捋须,显然亦心生犹疑。
刘琰继续道:“孙策此人,善于用人却缺乏容人之量,府君说他阔达,但其阔达仅限对麾下将士及主动归附之人。而对于地位高于他的、不愿归附他的,却颇多猜忌,且手段狠辣,稍有不从,即行屠戮。
“府君可还记得吴郡陆氏?昔日陆康陆府君职责所在,坚守庐江,抗拒袁术。此人却甘当鹰犬,攻破庐江后更是肆意报复,以致陆氏阖族罹难者过半。如果说他真的是曲意伪附袁术,克城即可,何必行杀戮之事呢?还不是因他数年前曾拜访过陆府君,却被陆府君轻慢,于是遂生报复之心。其性狭隘竟至于斯!
“府君虽自认过往与那孙策并无仇怨,但真的敢保证百分之百吗?有些小事,常人不以为然,但性狭之人却可能视为平生之耻,一朝得意必然报之。
“退一步讲,就算府君与孙策往日确无瓜葛。而一朝其领军至城下,府君为保百姓之平安才不计个人荣辱而开城,但孙策心胸如此狭窄,会不会认为府君故作姿态,实则心里看不起他呢?”
“嘶……”华歆一下子扯断了几根胡须,痛得他面部抽搐,但顾忌形象,还是强行忍住。但见他蹙眉苦思,面色变幻万千,显然心情大不平静。
正如刘琰预料的那样,华歆并无割土称王的野心,也缺乏相应的能力。尤其是他到豫章郡履职不过数月,根基浅薄,其影响力只在郡治南昌县及周边数县,在当今朝廷暗弱的情形下,他这个郡守连个“过江龙”都算不上。之前还有刘繇与之互相扶持,而如今刘繇已逝,他一介不通军事的文臣如何能够压服地方?
所以他也早早息了扎根经营的心思,只想着混过一天算一天,等着恰当的时机谋求调任。而若是此期间孙策大军杀来,那他就直接投降,以自己的名声,想来那孙策也不敢把他怎样。
当然,前提是自己与那孙策并无仇怨。
所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华歆自然不想接受刘繇的旧部,以免孙策多想,从而凭增龌龊。
但经刘琰一番分析,华歆才惊觉自己之前想得确实过于简单了。
他只想着自己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海内名士,与孙策又无仇怨。按理说他但凡有些大的志向,就应该对自己礼遇,最次也是不加以为难。
但他忘记了此人是个纠纠武夫,其父亲当年就擅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以致天下侧目——若非董卓之恶已成“皓日”,将天下其他人的恶行掩得“宛如萤光”,就凭孙坚此等跋扈,已是取死之道。
至于孙策,自取吴、会稽两郡以来,行事颇有章法,麾下亦有张纮、张昭等士人辅佐,自己便误以为他与其父不同。但如今看来,只是这孙策小儿善加掩饰而已。
而且身为武夫,其对名士、世族似乎天生就有一股敌意,稍有不从就会被其所忌,继而就会引来杀身之祸。这,这就很可怕了。
像盛宪,还是早已卸任的吴郡太守,只因没有主动去投效孙策,就被其所忌,以致不得不孤身逃亡。而自己呢,虽然已经决定若孙兵打过来就献城投降。但正如眼前少女说得那样,身为海内名士,他哪能一点儿面皮都不要,直接开门投降?总要作些姿态,再表达出不忍黎民百姓遭受兵灾之苦,这才不得已而降之。
而如此作态,放到孙策眼里,会不会为其所恶,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可真要一软到底,自己的清誉、声名还要不要?没有了声望,自己又如何在当今天下立足?如何带家族更上一层楼?
两难啊。
思来想去,华歆终于长叹一声,而后郑重朝刘琰一拜:“女公子之言,真是令老夫茅塞顿开。女公子既能察明老夫所想之不妥,却不知可有教我的?”
嗯?
刘琰顿时眸光一亮。
早在观察到华歆面色变幻又长时间沉默不语,刘琰就知道有戏。但她真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下来,竟能逼得大名士主动放下身段向她求教。
看来,方才这番话术,效果很强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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