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手遮天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林晚卿已在长公主寝宫忙了半个时辰。为公主诊脉、调整药方、看着侍女煎好药，她才松了口气，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歇脚。

　　“林大夫，尝尝这个。”贴身侍女捧着一小碟青提过来，脸上带着笑，“这是西域进贡的鲜果，公主说您昨日累着了，特意让给您的。”

　　林晚卿拿起一颗青提，冰凉的汁水在舌尖散开，甜中带点微酸。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忽然想起柳三娘药铺后院那棵葡萄藤，这个时节该挂满紫莹莹的果子了，柳三娘总说要留着给她酿酒。

　　正想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手里拿着封信：“林大夫，宫外送来的信，说是您托人照看的药铺那边寄来的。”

　　林晚卿心里一紧，连忙接过信。信封是用牛皮纸做的，上面盖着药铺的红印，是柳三娘的笔迹没错。她拆开信，指尖有些发颤。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急切：“晚卿，你在宫里还好？前几日京郊来了伙流民，带了种怪病，上吐下泻，还发烧。我按你留下的方子抓药，见效慢得很，已经病倒二十多个了。你要是方便，能不能回来看一眼？要是不方便……也别惦记，我再想办法。”

　　最后还有一行小字：“药铺的甘草快用完了，你托人带的那批药材，记得催催。”

　　林晚卿捏着信纸，心沉了下去。京郊的流民本就缺医少药，再染上怪病，拖下去怕是要出大事。可她现在是宫廷御医，哪能说走就走？

　　“怎么了？”长公主不知何时走到廊下，看着她发白的脸色，轻声问道。

　　林晚卿把信递过去，低声道：“我朋友说京郊流民得了怪病，方子不大管用。”

　　长公主看完信，眉头也皱了起来：“上吐下泻还发烧？听起来像是霍乱，但这个时节不常见啊。”她略一思索，“你想回去看看？”

　　林晚卿点点头：“那些流民本就可怜，要是病传开了，怕不是小事。只是……”

　　“我去跟父皇说。”长公主干脆地说，“就说你这几日为了我的病劳累，需要出宫采些新鲜药材调理，顺便去看看老朋友。父皇向来体恤百姓，定会答应的。”

　　果然，皇上听了长公主的请求，没多犹豫就准了，还特意派了两个侍卫护送，又让太医院给她备了些常用药材。临行前，皇上叮嘱道：“早去早回，宫里还等着你的方子呢。”

　　林晚卿谢了恩，揣着药方和银两，跟着侍卫快步出宫。马车驶出宫门的那一刻，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大夫！”刚到药铺门口，柳三娘就迎了上来，眼圈红红的，“你可算回来了！”

　　药铺里挤满了人，大多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有几个还捂着肚子呻吟。柳三娘拉着她往里走：“后屋还躺着十几个重病人，我让伙计腾了两间房，可这药……”

　　林晚卿没顾上说话，直奔后屋。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蜷缩在草堆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一见到人就开始呕吐，吐出来的全是清水。林晚卿连忙按住他的手腕，脉象浮而快，再看他的眼窝，有些发暗。

　　“这病多久了？”她一边问，一边翻看孩子的眼皮。

　　“有五天了。”旁边一个妇人哭着说，“开始就说肚子疼，后来就上吐下泻，还烧得糊涂。我们从南边逃荒来的，一路上见了好几个这样没的……”

　　林晚卿心里咯噔一下，又接连看了几个病人，症状都差不多，只是轻重不同。她走到院子里，问柳三娘：“他们喝水都从哪儿来的？”

　　“就院外那口井。”柳三娘指着墙角，“前几天下过雨，井水看着有点浑，我让他们烧开了喝，可有的人急着解渴，就直接喝了……”

　　林晚卿快步走到井边，探头一看，井水确实有些浑浊，水面还漂着点枯草。她舀了一碗水，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银针试了试，银针没变色。

　　“不是中毒。”她沉吟道，“倒像是水源不干净引发的疫病。我之前留的方子是治风寒腹泻的，不对症。”

　　柳三娘急道：“那咋办？再不想办法，这病怕是要传开了！”

　　“得先断了这口井的水。”林晚卿立刻说道，“让人去买些明矾来，把井水沉淀消毒，喝的时候必须烧开。另外，你让人去城外采些马齿苋、蒲公英，越多越好，再准备些黄连、黄芩，我重新开方子。”

　　柳三娘手脚麻利，立刻吩咐伙计去办。林晚卿则坐在桌边，提笔写方子。她想起太医院的医案里提过，南方湿热之地常有类似疫病，用清热解毒、止泻固肠的方子最有效，只是剂量得根据病人情况调整。

　　正写着，一个伙计匆匆跑进来：“三娘，林大夫，外面来了个老大夫，说懂治这病，要不要让他进来？”

　　“哦？”林晚卿抬头，“请他进来看看。”

　　不一会儿，伙计领进来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个旧药箱，走路有些蹒跚。老者看了看林晚卿开的方子，捋着胡子点点头：“小姑娘这方子对症，只是还差一味药引。”

　　“请老先生指点。”林晚卿起身行礼。

　　老者指着院子角落的艾草：“这东西烧了熏屋子，能去浊气。另外，让病人把贴身衣物用艾草水烫洗，能少传些病气。”

　　林晚卿眼睛一亮，她只想着内服药，倒忘了外治的法子。“多谢老先生提醒！”

　　老者摆摆手：“我也是路过，见这儿病人多，过来搭把手。这病来势凶，光靠药不行，还得讲究干净。”

　　接下来的几日，林晚卿和老者轮流给病人诊脉，柳三娘则带着伙计熬药、熏屋子、烧艾水，忙得脚不沾地。侍卫也没闲着，帮着抬病人、挑水，还回宫里禀报了情况，皇上又派了些医官和药材过来。

　　到了第五天，大部分病人的烧退了，呕吐腹泻也减轻了。那个十岁的孩子能坐起来喝粥了，妇人拉着林晚卿的手，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林晚卿扶她起来，心里暖烘烘的。这比在宫里听那些奉承话，实在多了。

　　傍晚时分，老者收拾药箱要走。林晚卿挽留他：“老先生，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吧，明日再走不迟。”

　　老者摇摇头：“我还得去别处看看，说不定还有病人等着。”他看了看林晚卿，忽然道，“小姑娘医术不错，就是性子太直，往后在宫里，得多留个心眼。”

　　林晚卿一怔，老者已经背起药箱，慢悠悠地走出了药铺。

　　夜里，柳三娘端来一碗热汤：“晚卿，你明日是不是就得回宫了？”

　　“嗯，皇上只给了七天假。”林晚卿喝着汤，“药铺这边你多盯着点，剩下的病人按方子服药，应该没大碍了。我让人从太医院多调些药材过来，你记着收。”

　　柳三娘叹了口气：“宫里不比这儿，你凡事小心。实在不行，就回来，咱们还开这药铺，照样能治病救人。”

　　林晚卿笑了，点点头：“我知道。”

　　第二天一早，林晚卿告别了柳三娘和病人，跟着侍卫回宫。马车驶近宫门时，她掀起车帘往后看，药铺的幌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却透着一股踏实的暖意。

　　她摸了摸袖袋里的药方，那是老者临走前塞给她的，说是治心悸的偏方，或许对长公主的病有好处。她忽然觉得，不管是在乡野还是深宫，只要手里有针有药，心里装着病人，在哪儿都能走得稳。

　　只是她没注意，宫墙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的马车，像藏在暗处的毒蛇，等着下一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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