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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与国策
接过那把刻刀时,朱昭阳能感觉到,刀柄上还残留着朱由校掌心的温度。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信任的温度。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俯下身,仔细端详着那个宫殿模型。朱由校的技艺已经登峰造极,大到梁柱结构,小到窗棂花纹,都处理得无可挑剔。唯一剩下的,是宫殿正中央那座尚未完工的龙椅。
龙椅的主体已经雕刻完成,九条神龙盘绕其上,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但龙椅的扶手和靠背顶端,还留着几块未经雕琢的木料,显然是朱由校特意留下的。
“皇兄想在这上面,雕刻些什么?”朱昭阳轻声问道。
朱由校也凑了过来,指着其中一个空位道:“朕想在这里,刻上‘日月同辉’的图案。但朕试了几次,总觉得匠气太重,少了几分神韵。”
他说着,拿起另一把刻刀,在一块废料上随意地勾勒了几下。刀锋划过木料,木屑纷飞,但他刻出的太阳和月亮,虽然线条流畅,却正如他所说,显得有些呆板。
朱昭阳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现代社会中各种艺术设计的理念——极简主义、解构主义、光影艺术……她尝试着将这些理念与传统的东方美学相结合。
良久,她睁开眼,拿起刻刀,对朱由校道:“皇兄,臣妹斗胆一试。”
朱由校点了点头,退到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很好奇,这个突然变得与众不同的妹妹,会带来什么惊喜。
朱昭阳深吸一口气,手腕微沉,刀锋稳稳地切入木料。
她没有直接去雕刻太阳和月亮的具象形态,而是用极为细腻的线条,在木料上刻出了几道交错的弧线。那些弧线时而舒展,时而紧凑,仿佛流动的光与影。初看之下,什么也不像,但当她用刻刀在弧线的交界处,轻轻凿出一个微小的凹陷时,奇迹发生了。
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那个凹陷处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线,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宛如一轮烈日。而周围的弧线,则在木料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勾勒出月亮的轮廓。
一阴一阳,一明一暗,相互交融,相互衬托。没有繁琐的细节,却意境悠远,充满了动态的美感。
“这……”朱由校看得目瞪口呆,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把脸贴到模型上,“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四妹妹,你是怎么想到的?”
“臣妹只是觉得,真正的‘日月同辉’,不在于形,而在于意。”朱昭阳放下刻刀,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是光明与黑暗的共存,是动与静的平衡。”
朱由校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惊讶渐渐化为深深的震撼。他突然明白,自己这个妹妹,看到的东西,和他,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看着那个被赋予了新生的龙椅,又看了看朱昭阳那张沾了些许木屑却依旧清丽的脸庞,心中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被悄然打开了。
“四妹妹,”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如果……如果朕把这手艺,用在你说的那些地方,真的能让万民受益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别人询问关于“国事”的意见。
朱昭阳知道,机会来了。她立刻说道:“当然能!皇兄请看,”她指着模型中的一个窗户,“如果我们把窗户的结构改一下,让它既能通风,又能在冬天更好地保暖,百姓的日子是不是就好过一些?”
她又指向宫殿的梁柱:“如果我们能设计出更坚固的榫卯结构,让房屋在地震中不易倒塌,是不是就能挽救无数生命?”
她越说越兴奋,将自己脑海中关于建筑力学、材料学、乃至机械工程的一些基础知识,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一一阐述出来。
朱由校听得如痴如醉。他发现,朱昭阳所说的一切,都与他的木工技艺息息相关。他眼中的世界,不再仅仅是一块块冰冷的木头,而是可以改变国家、造福百姓的工具。
“玉米……”他忽然喃喃自语,“你上次说的那个玉米,如果真能大面积种植,那该多好。”
朱昭阳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朱由校的兴趣,从“术”的层面,引导向了“道”的层面。
“皇兄圣明,”她适时地恭维了一句,“民以食为天。若能解决粮食问题,天下便能安定一半。臣妹以为,此事可以双管齐下。”
“哦?怎么个双管齐下?”
“其一,对内,命工部和户部,在京郊开辟试验田,由皇兄亲自指导,用新的农具和耕种之法,试种玉米、番薯等作物。皇兄的技艺,必能造出事半功倍的工具。”
“其二,对外,命福建、广东等地的官员,多方寻访,高价收购这些作物的种子,并鼓励百姓试种。一旦成功,立刻在全国推广。”
朱由校听得连连点头,他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不再是枯燥的朝政,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挑战和创造力的“木工项目”。这个项目的“作品”,将是一个国泰民安的大明王朝。
“好!好一个双管齐下!”他兴奋地一拍大腿,“朕这就去拟旨!”
他说着,就要转身去找纸笔,却被朱昭阳拦住了。
“皇兄且慢。”
“嗯?”朱由校不解地看着她。
“皇兄,”朱昭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此事重大,若由皇兄直接下令,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东林党人会说您不务正业,阉党会借机争权夺利。此事,需得有个由头。”
朱由校的热情瞬间被浇熄了一半。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他知道,朱昭阳说的是对的。这朝堂,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他这个皇帝,也常常身不由己。
“那……依四妹妹之见,该如何是好?”
朱昭阳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很简单。此事,不能由‘皇帝’来做,而要由‘皇妹’来做。”
她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皇兄可以下一道旨意,就说皇妹朱昭阳,心怀天下,偶得前朝孤本,记载了西域高产作物的种植之法。朕念其一片孝心,特准其在长乐宫后苑,开辟一小块土地,自行试种,以尽人子之心。”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成了皇家内部的一件小事,那些大臣们便不好多说什么。等我们试种成功,收获了高产的粮食,再由皇兄将其公之于众,那时木已成舟,他们想反对也晚了。”
朱由校听完,眼中的光芒再次亮起。他看着朱昭阳,就像在看一个怪物。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妹妹,心思之缜密,手腕之灵活,简直比朝堂上那些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还要厉害。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就依四妹妹之计!朕这就去办!”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充满干劲的“木匠”,兴冲冲地离开了西暖阁,去处理这件对他而言,比批阅任何奏折都有趣的“大事”。
朱昭阳独自留在工坊里,她拿起那块被朱由校丢弃的废料,上面还留着他刻的呆板的日月图案。她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公主。她已经找到了撬动这个庞大帝国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支点。
而这个支点,就是她那位被世人误解的,木匠皇帝——朱由校。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在长乐宫的后苑里,种出大明的希望。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府,魏忠贤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轻轻敲击着上面的一个小点——长乐宫。
“咱家这位四公主,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先是玉米羹,又是木工活,现在,还要自己种地了。看来,是咱家太久没活动筋骨,有些人,已经忘了宫里的规矩了。”
他身后,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躬身道:“干爹,要不要……奴婢去查查?”
“查?”魏忠贤冷笑一声,“不必。咱家倒要看看,这只刚长齐羽毛的小凤凰,能飞出个什么花样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地图上另一个地方——辽东。
“告诉王体乾,皇上那边,盯紧了。还有,让东厂的人,把那位四公主的一言一行,都给咱家记下来。”
“是,干爹。”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魏忠贤布满皱纹的脸上,映出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意。一场新的博弈,已经在这看似平静的紫禁城,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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