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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
时近中秋,宫中照例举办宴饮,祁王府也接到了旨意,王爷李凌需携正妃徐燕晚与侧妃许惜月一同赴宴。
接到消息时,许惜月正和徐燕晚在疏影阁的小花厅里对坐品茗,经过上次“解围”事件,两人关系并未迅速亲厚,但徐燕晚对许惜月的态度明显松动了许多,至少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礼貌疏离,偶尔许惜月过来,也能多说上几句话。此刻,两人间便流淌着一种宁静而微妙的氛围。
“宫中宴会,规矩繁多,妹妹初入宗室,还需仔细些。”徐燕晚放下茶杯,轻声提醒。她今日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许是少了娘家频繁的骚扰,眉间愁绪淡了点。
“多谢姐姐提点。”许惜月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宫宴,意味着会见到皇后、林贵妃那一干人,上次在慈宁宫,她和林贵妃算是结下了梁子,这次狭路相逢,对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甚至可能波及徐燕晚,得提前做些准备,至少,别让徐燕晚在那种场合吃亏。她琢磨着,是不是该提醒徐燕晚小心林贵妃。
然而没等她开口,徐燕晚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淡淡补充了一句:“贵妃娘娘……性子爽利,言语或许直接些,妹妹届时只需谨言慎行,避开锋芒即可。”
许惜月听出来了,徐燕晚这是在委婉地告诉她:林贵妃不好惹,我也未必能护住你,你自己小心。看来徐燕晚对后宫这些人的秉性也心中有数,只是多半选择隐忍。
隐忍可不行,许惜月心想,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若被刁难还一味退让,以后就更难抬头了,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只是笑了笑:“妹妹省得。”
赴宴那日,两人皆盛装打扮,徐燕晚穿着一身正紫色织金云纹宫装,头戴七翟冠,端庄华贵,只是眉宇间那份沉静,让这身华服也压不住她骨子里的清冷。许惜月则按侧妃规制,穿了身略次于正紫的玫红色宫装,梳了精致的发髻,簪着符合身份的首饰,既不抢徐燕晚风头,也不失体面。李凌在前,两人落后半步跟着,一路无话,气氛沉闷。
宴设御花园临水殿,灯火通明,丝竹悦耳,帝后未至,已到的宗室亲贵、文武大臣及其家眷们三三两两寒暄,李凌一到,便被几位亲王郡王拉去说话,徐燕晚和许惜月便由宫女引着,往女眷聚集的偏殿暖阁走去。
刚踏入暖阁,一股混合着脂粉与暖香的温热气息便扑面而来,珠环翠绕,笑语嫣然,满屋子的贵妇贵女,个个光彩照人。许惜月一眼就看到了被几位宫妃簇拥在中间的林贵妃,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绯红缕金百蝶穿花宫装,云鬓高耸,珠钗步摇颤动生辉,艳光四射,正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引得周围一片附和娇笑。
徐燕晚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领着许惜月上前,向林贵妃及几位高位妃嫔行礼:“臣妾徐氏/许氏,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林贵妃的笑声停了一瞬,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来,先在徐燕晚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对这位靠“像某人”上位的王妃,她向来瞧不上。随即,她的视线便牢牢钉在了许惜月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这不是祁王府的两位妹妹吗?快起来吧。”林贵妃声音娇脆,抬手虚扶,“有些日子没见了,徐妹妹气色倒是好了些,许妹妹……瞧着也沉稳了不少。”她特意在“沉稳”二字上拖长了音调。
徐燕晚垂眸:“谢贵妃娘娘关怀。”
许惜月也道:“娘娘风采更胜往昔。”
林贵妃轻笑一声,没接许惜月的话茬,反而转向徐燕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徐妹妹,听说前些日子,你娘家母亲和妹妹去王府探望你了?怎么,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若是有,不妨跟本宫说说,本宫或许能帮衬一二。”
这话一出,暖阁里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都知道徐燕晚娘家那点事,林贵妃当众提起,分明是故意揭短,让徐燕晚难堪。
徐燕晚脸色微微一白,手指在袖中收紧,面上却强自镇定:“劳娘娘挂心,不过是寻常走动,并无难处。”
“是吗?”林贵妃挑眉,语气透着不信,“本宫怎么听说,徐夫人是为着你弟弟的前程和妹妹的嫁妆,特意上门的?徐妹妹,不是本宫说你,你如今是祁王正妃,帮扶娘家也是应当,可也得量力而行,莫要为了娘家,损了王府的体面,也……让王爷为难不是?”她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瞟着许惜月,意有所指。
徐燕晚身形微晃,眼眶隐隐发红,却咬着唇说不出反驳的话。周围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带着探究、同情或幸灾乐祸。
许惜月看不下去了。她知道林贵妃是冲自己来的,刁难徐燕晚不过是引子,她上前半步,挡在徐燕晚侧前方一点,对着林贵妃福了福,声音清晰:“贵妃娘娘消息真是灵通。不过,王妃姐姐持家有道,与娘家往来也自有分寸,前日徐夫人过府,不过是送些家乡土仪,叙叙家常,并未提及什么前程嫁妆。想是有些人以讹传讹,传错了话,让娘娘误会了。”
林贵妃没想到许惜月这么快就跳出来,还如此直接地反驳她,脸上的笑容冷了冷:“许侧妃倒是护主心切,本宫不过是关心姐妹,问一句罢了,怎么,徐妹妹自己还没说话,倒要你一个侧妃来代答?这祁王府的规矩,倒是别致。”
徐燕晚脸色更白,想要开口,却被许惜月悄悄拉了下袖子。
许惜月迎着林贵妃讥诮的目光,神情坦然,甚至带着点无辜:“娘娘此言,妾身惶恐,妾身并非代答,只是不忍见娘娘被不实之言误导,以致误会王妃姐姐,伤了姐妹和气,王妃姐姐性子宽和,不喜与人争辩,但妾身既在王府,眼见姐姐蒙受不白误解,若不出言澄清,岂非失了为人妹子的本分?想来,若有人误会贵妃娘娘,您身边的姐妹,也定会为您分辨的。”
周围有人忍不住低低吸气,这许侧妃,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跟林贵妃这么针锋相对地说话!
林贵妃彻底沉了脸,艳丽的容貌因怒意而显得有些凌厉:“好一张巧嘴!许惜月,你别以为进了祁王府,有几分小聪明,就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本宫论‘姐妹’、‘本分’?不过是个……”
她话未说完,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何事如此热闹?”
众人回头,只见皇后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明黄凤袍,头戴九龙四凤冠,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暖阁内众人连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都平身吧。”皇后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明显气氛不对的几人,最后落在林贵妃身上,“贵妃,方才在说什么呢?本宫老远就听见声音了。”
林贵妃迅速调整表情,换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抢先道:“回娘娘,臣妾不过是关心徐妹妹,问了几句家常,谁知许侧妃便急了,言语间对臣妾多有不敬,还说什么臣妾‘误会’、‘听信谣言’。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她说着,还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仿佛真受了多大委屈。
徐燕晚想说话,许惜月却轻轻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皇后听完,脸上笑容不变,看向许惜月:“许侧妃,贵妃所言,可是实情?”
许惜月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语气不卑不亢:“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方才问及王妃姐姐娘家之事,言语间似有误会,妾身为免姐妹间生出嫌隙,故而出言解释澄清,妾身言辞或有不当,冲撞了贵妃娘娘,但绝无不敬之心。若有冒犯,请娘娘责罚。”
皇后微微颔首,又看向徐燕晚:“祁王妃,你怎么说?”
徐燕晚深吸一口气,抬眸道:“回娘娘,许侧妃所言俱是实情,贵妃娘娘关怀,臣妾感激,只是家中确无难处,许是传言有误。许侧妃年轻,言语急切了些,但确是维护之心,还请娘娘明鉴。”她到底没有完全沉默,选择了站在事实一边,也为许惜月说了句话。
皇后听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仿佛看着不懂事的妹妹们闹别扭:“原来如此。不过是些口角误会,值当什么。”她先对林贵妃道,“贵妃,你也是,关心姐妹是好的,但言语上也要注意些,没得让人多想。”语气是劝慰,却轻轻点了一下林贵妃的“言语”。
接着,她又对许惜月道:“许侧妃,维护王妃是好的,但贵妃毕竟是尊长,言辞需更加恭谨。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最后,她对徐燕晚温言道:“祁王妃也受惊了。自家姐妹,说开便好。”
三言两语,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公允,实则轻轻放过了挑起事端的林贵妃,却明确批评了许惜月“莽撞”、“不恭谨”,对徐燕晚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安慰。既维持了表面和平,又敲打了许惜月这个“不安分”的侧妃,还隐隐压了徐燕晚一头——你的侧妃不懂事,你也该好好管教。
林贵妃虽然没占到完全的上风,但见皇后明显偏向自己这边,气顺了不少,得意地瞥了许惜月一眼。
许惜月心中冷笑:果然,皇后永远是那个坐山观虎斗、最后出来收拾局面、维持她“公正贤良”形象的赢家。但她面上丝毫不显,恭敬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徐燕晚也低声道:“谢娘娘。”
宴席很快正式开始,帝后驾临,歌舞升平,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许惜月知道,她和徐燕晚之间,经过今日这一遭共同面对刁难,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似乎又薄了一分,至少,徐燕晚刚才,没有选择完全置身事外。
宫宴的气氛在华美歌舞和推杯换盏中,重新变得和乐融融,方才暖阁里那场短暂而尖锐的交锋,仿佛只是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迅速被更宏大的盛宴喧嚣所掩盖。
许惜月坐在徐燕晚下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还在复盘刚才的冲突,皇后的“各打五十大板”在她意料之中,林贵妃的敌意也显而易见,唯一让她稍有慰藉的,是徐燕晚最后那几句还算公道的证言,至少,这位姐姐没在关键时刻缩回去,或者反过来踩我一脚。
席间,徐燕晚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偶尔抿一口清酒,目光时而落在殿中翩跹的舞姬身上,时而又仿佛没有焦距,许惜月能感觉到,她心情并不平静。
趁着一次歌舞间隙,众人低声交谈时,徐燕晚忽然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问了一句:“你……方才为何又要帮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显然,许惜月今日再次“莽撞”出头,甚至不惜顶撞林贵妃,让她更加不解,若说上次在府中解围娘家之事,还能勉强理解为路见不平或别有图谋,那这次在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对抗明显得势的林贵妃,就不仅仅是“冲动”能解释的了,这几乎是以自身为盾,替她挡下了最直接的羞辱。
许惜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面前的青玉酒杯,指尖感受着瓷器冰凉的触感,目光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琥珀色液体上,殿内灯火通明,映得她侧脸线条清晰。
片刻,她同样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坦率的语气回答道:“因为,我想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个答案直接得让徐燕晚怔住了,她想过很多种可能——许惜月想博取名声,想利用她对抗林贵妃,甚至是更复杂的、针对李凌的后宅算计——却独独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幼稚的理由。
“拉近关系?”徐燕晚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为何?”
许惜月转过头,直视着徐燕晚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后宫女子常见的算计和躲闪,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姐姐,在这王府里,在这京城里,甚至在这天底下,我们两个,在某些人眼里,或许都是‘异类’。你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放在这个位置上的王妃,而我,是莫名其妙被塞进来的侧妃。”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我们孤立无援。我不想和你成为敌人,至少,在你没有先伤害我之前。那么,试着成为可以互相支撑的人,不好吗?”
这话说得太直白,几乎撕开了两人身份背后所有难堪的遮羞布,徐燕晚心口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许惜月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孤独和格格不入,是啊,李凌性情不定,纵然顶着王妃的名头,何尝不是浮萍?而许惜月,这个据说曾痴恋李凌未果、又被强塞进来的女子,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互相支撑……”徐燕晚喃喃道,眼神复杂地看着许惜月,这个女子,行事说话总是如此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莫名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去相信她那过于简单的说辞。
“你不信我,很正常。”许惜月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无所谓地笑了笑,转回头去,看着殿中的歌舞,“时间会证明,至少,下次林贵妃再想拿你娘家说事的时候,有个人在旁边帮你呛回去,总比你一个人默默忍着强,对吧?”
徐燕晚沉默了,许惜月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沉寂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波澜,她不得不承认,方才许惜月挡在她前面,直面林贵妃锋芒时,她心中除了难堪,确实也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那种有人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风雨的感觉,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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