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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05
几天后的晚上,林建国破天荒地没有出去喝酒鬼混,而是在家,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王秀娟躲在厨房,连大气都不敢喘。
客厅里,林建国烦躁地来回踱步,手机拿起又放下。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是刻意放柔的讨好:“喂?莹莹啊……那个,包的事……嗯,我知道,定金……是这样,我这边资金周转出了点小问题,你看,定金能不能缓两天?我保证,一周!一周之内肯定……”
话没说完,似乎被电话那头打断了。林建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什么?不行?非要明天?莹莹,你听我说,我……”
又被打断。这次,林建国的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对着电话吼:“张莹!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老子为你花了多少钱?就差这一个包?你就这么逼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也尖利起来,隔着一段距离,林晓星在自己房间里都能隐约听到一些破碎的词语:“骗子!”“没钱装什么大款!”“分手!”
“你敢!”林建国目眦欲裂,“分手?你想得美!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你说分就分?”
争吵激烈起来,夹杂着林建国暴怒的咆哮和张莹尖刻的哭骂。
最后,以一声巨大的摔砸声(大概是手机砸在了墙上)和林建国粗重的喘气声告终。
客厅死寂了一会儿。然后,是林建国粗鄙的叫骂,和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王秀娟压抑的惊呼和哭泣声隐隐传来。
林晓星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书本,手里握着笔,却一个字也没写。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有一簇极冷的光,微微跳动。
又过了两天,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建国像一头困兽,双眼赤红,身上酒气熏天,看谁都不顺眼。王秀娟脸上多了几块淤青,走路一瘸一拐,做饭时手都在抖。
时机到了。
这天晚饭时,林晓星主动盛了饭,坐到桌边。林建国阴沉地盯着她,王秀娟则惊恐地看着女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林晓星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抬眼看向林建国。
“爸,”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算得上心平气和,“听说,张莹阿姨要跟你分手?”
林建国猛地一怔,随即暴怒:“关你屁事!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你妈这个长舌妇?”
王秀娟吓得一哆嗦。
“没人告诉我。”林晓星不为所动,“猜的。你最近火气这么大,钱又紧,除了她跟你闹,还能为什么?”
林建国被噎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她。
“是因为那个包吧?C牌限量,代购定金三万五。”林晓星继续说,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她逼你明天之前必须付,不然就分手,对不对?”
林建国的瞳孔缩了缩,看她的眼神像见鬼一样。“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林晓星截断他的话,“重要的是,你拿不出这笔钱。”
“老子……”林建国想逞强,但在林晓星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他确实拿不出。他所有能动的钱,之前为了哄张莹和充面子,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剩下点棺材本,他也不敢全动。
“我可以帮你。”林晓星忽然说。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炸得林建国和王秀娟都懵了。
“你……你说什么?”林建国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可以帮你,拿到这笔钱,付了包的定金,留住张莹。”林晓星重复了一遍,清晰无比。
“你哪来的钱?”林建国第一反应是不信,紧接着是怀疑和警惕,“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钱。”林晓星摇头,“但家里有。”
“家里?”林建国皱眉,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猛地看向王秀娟,眼神凶狠,“你妈藏私房钱了?”
王秀娟惊恐地摇头:“没……我没有!”
“不是妈。”林晓星再次把父亲的注意力拉回来,“是房子。”
“房子?”林建国愣住了。
“对,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林晓星语气平稳地分析,“虽然旧,地段也一般,但按现在的市价,卖个七八十万没问题。如果抵押或者做其他贷款,短时间内周转出二三十万,应该也不难。”
林建国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沉下去:“房子是我的名字!但……那是咱们家唯一的房子!卖了住哪儿?抵押了还不上怎么办?”
“所以,不能卖,也不能随便抵押。”林晓星话锋一转,“但是,如果只是需要一笔钱应急,比如三五万,而且很快能还上,就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林建国急问。
林晓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王秀娟,又看回林建国,慢慢说道:“爸,张莹阿姨年轻,漂亮,跟了你,图个什么?无非是觉得你有本事,对她好,能给她想要的生活。现在,一个包,测试出了你的‘经济实力’。如果你连这个坎都过不去,她凭什么继续跟着你?外面有钱有闲的男人,不多得是?”
林建国脸色变幻不定。林晓星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和虚荣。
他好不容易骗到手一个年轻女人,正新鲜着,绝不甘心就这样放手。尤其是,如果分手是因为他“没钱”,那对他“成功男人”的自尊,是毁灭性的打击。
“你……你有什么办法?”他的语气软化了一些,带上了急切。
“办法很简单。”林晓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林建国,“让妈同意,用这套房子,帮你做个短期借贷,或者,走个形式上的过户抵押,拿到一笔钱,先解了燃眉之急。等你的资金周转开了,或者……等张莹阿姨情绪稳定了,再把房子转回来,把钱还上。”
“过户抵押?”王秀娟失声惊呼,“这怎么行?房子没了怎么办?”
林建国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死死盯着林晓星:“具体怎么做?你妈……她肯签字?”
林晓星转向王秀娟,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妈,这是唯一能帮爸渡过眼前难关的办法。也是……保住这个家,不被外人拆散的办法。”她把“外人”两个字,咬得略重。
王秀娟看着她,又看看眼睛放光、仿佛看到希望的林建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保住家?她糊涂了。
“只是走个形式,暂时的。”林晓星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爸只要拿到钱,付了定金,哄好张莹阿姨,证明了他的能力,以后自然会把房子和钱都拿回来的。对吧,爸?”
林建国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是临时应个急!莹莹也不是真要跟我分,就是女人耍小性子,我得让她看看我的诚意和能力!秀娟,你放心,房子永远都是咱们的!等我缓过这口气,立马就办回来!”
王秀娟被两人看着,脑子一片混乱。她不想签字,她害怕。
但女儿的话,丈夫的保证(尽管这保证在她听来无比苍白),还有那“保住家”的虚幻愿景,像一层层迷雾,裹住了她。
“可是……可是手续……”她虚弱地挣扎。
“手续你不用担心。”林晓星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只要签了这个,其他的,很好办。”
“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针一样刺进林建国和王秀娟的眼睛。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
林建国脸上的急切和希望,瞬间冻结,然后扭曲成错愕和暴怒:“林晓星!你耍我?!”
王秀娟则彻底呆住了,看着那份文件,又看看女儿,仿佛不认识她。
“我没有耍你,爸。”林晓星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耐心,“这是目前唯一合法、且能最快让你拿到钱,同时保住房子最终归属的办法。”
她指着协议上加粗的条款:“你看,这里写明,房子归妈。只要妈签字同意,房子就是她的独立财产。然后,她可以作为产权人,同意用这套房子为你做担保借款,或者,在借款协议上作为共签人。这样,你就能以‘夫妻共同财产处置’或者‘产权人担保’的名义,从某些渠道借到钱。当然,这需要妈配合。”
她顿了顿,看向脸色铁青的林建国:“或者,更直接一点。妈同意离婚,并约定房子归她。离婚后,她作为房子的唯一所有人,如果还愿意帮你,可以以个人名义借钱给你。这样,钱是你个人债务,房子是妈的财产,在法律上更清晰。等你还了钱,如果你们还有感情,可以复婚,房子到时候再过户或者加名,都可以商量。”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既能让你立刻拿到钱解决张莹那边的问题,又能最大限度保住家里这套房子的办法。”林晓星总结道,目光清冽,“当然,前提是,妈愿意帮你,也愿意……暂时签下这份离婚协议。”
一番话,条分缕析,看似处处在为林建国“考虑”,为他“解决难题”,甚至为“保住家”提供了路径。但核心,却冰冷地指向同一个终点:离婚,房产归王秀娟。
林建国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那份协议书,又瞪着林晓星,眼神像要吃人。他不是傻子,他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但眼前“张莹要分手”的危机火烧眉毛,林晓星给出的“解决方案”又似乎逻辑自洽,甚至描绘了“渡过难关后复婚”的诱人前景。
贪婪、焦躁、对失去张莹的恐惧,以及对“未来还能掌控一切”的侥幸心理,开始在他心里拉锯。
“你……你就这么想让我跟你妈离婚?”林建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不想。”林晓星立刻否认,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和无奈,“但爸,现在的情况是,张莹阿姨在逼你。
你没有钱,就留不住她。留不住她,你会怪妈,怪这个家,这个家以后还有安宁日子过吗?与其等到不可收拾,大家撕破脸,不如现在,用一个暂时分离的形式,换取解决危机的资金,也给彼此一个冷静的空间。也许……经历了这次,爸你能看清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以退为进,句句戳心。
林建国喘着粗气,不说话。他的目光在协议书和林晓星脸上来回移动,内心在天人交战。
王秀娟已经哭了出来,无声地流泪,看着女儿,又看看丈夫,满脸的绝望和不解。她不懂,事情怎么就突然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女儿说的那些话,她似懂非懂,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她心口生疼。
“秀娟……”林建国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求的调子,“你……你就帮帮我这次。就这一次!我保证,只要过了这个坎儿,我以后一定收心,好好跟你过日子!钱我肯定还上,房子也还是咱们的!咱们……咱们还可以复婚!”
王秀娟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次了。
酒后忏悔的,动手后悔恨的,求她不要离开时信誓旦旦的。每一次,她都信了。然后,是下一次更狠的殴打,更刻薄的辱骂,更明目张胆的背叛。
可这一次,女儿站在旁边,女儿说……这是保住家的办法?
她混乱极了。
林晓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母亲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里承载了太多不该由她承受的重量。
时间一
分一秒过去,客厅里只有王秀娟压抑的啜泣和林建国粗重的呼吸。
终于,林建国等不了了。张莹给他的最后期限是明天,他耗不起。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王秀娟面前,不是以往的粗暴拽拉,而是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秀娟!我求你了!签了吧!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咱们这个家最后一点情分!我林建国这辈子没这么求过人!”他仰着脸,眼眶竟然也红了,不知是急的还是装的,“你知道的,莹莹她年轻气盛,我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她真会走的!我不能没有她啊!你忍心看我……看我后半辈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吗?”
王秀娟被他的举动吓得往后一缩,看着跪在面前、声泪俱下的丈夫,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急切。多年积威之下形成的条件反射,以及那点可怜又可悲的“夫妻情分”,开始在她心里搅动。她嘴唇哆嗦着,看向林晓星,眼神里满是惶惑和求助。
林晓星读懂了母亲眼中的挣扎。她知道,火候到了。不能让父亲再表演下去,那会动摇母亲本就脆弱的意志。
“妈,”她轻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爸都这样求你了。你就……帮他这一次吧。签了字,爸拿了钱,解决了问题,大家都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比现在这样,天天吵,天天打,把最后一点情分都耗光了强。”
她把笔拿起来,递到王秀娟颤抖的手边。“只是签个字,妈。房子还在,家……也还在。”
王秀娟的目光从女儿沉静的脸上,移到丈夫涕泪横流、充满“恳求”的脸上,再落到那份冰冷的协议书上。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最终,那几乎是一种麻木的、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动作,她接过了笔。
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尖悬在“女方”签名的横线上方,颤抖着,落第一个歪扭的笔画。
林建国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缓慢移动的笔尖,脸上混杂着狂喜、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林晓星站在一旁,看着母亲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王秀娟”三个字。她的心跳得很稳,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名字签完了。
王秀娟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笔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瘫坐在椅子里,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蜿蜒而下。
林建国几乎是抢一般抓过那份签了字的协议,飞快地扫了一眼,确认无误,脸上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兴奋。他猛地站起来,膝盖上的灰尘都顾不上拍,拿着协议,像是拿到了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好!好!秀娟,谢谢你!谢谢你!”他语无伦次,搓着手,“我……我这就去找人办手续!你放心,很快!很快钱就能到位!”
他甚至想伸手去拍王秀娟的肩膀,但王秀娟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即也不在意,转身就朝门口冲去,嘴里还念叨着:“莹莹……等着我……包……马上就……”
门被重重关上,脚步声急促远去。
屋子里重新陷入死寂。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空洞的死寂。
王秀娟终于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崩溃地大哭出声。那哭声嘶哑、绝望,仿佛要把心肺都哭出来。为这二十年忍气吞声的婚姻,为这猝然到来的“解脱”,也为那看不见的未来。
林晓星走过去,轻轻揽住母亲剧烈颤抖的肩膀。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那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黑透了。远处楼宇的灯火次第亮起,明明灭灭,照不进这间刚刚完成了一场无声交割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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