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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论道夜不归(上)
“我以为柳郎中救死扶伤,更能知道人性的恶才是。”
杨昔霏闻言对里面的讽刺视而不见,只是摇头,斟酌着说出自己的观点:
“善恶正如阴阳两极,若无善人,有怎知恶人是何种模样;反之若无恶人作乱,又怎有圣贤救世。”
“故生而善者,自淤泥出而不染;生而恶者,似墨入清水难遮。”
“我更相信善恶在人生来便有,只是二者谁先吞噬对方,占据主导。”
她说完觉得自己这番话十分混乱,现下回想也过于急躁。
“我认为你的说法有些道理,可我依旧坚持人性本善,孩童生来纯稚,只是这世道影响让其作恶。”
连李飞镜都是这种想法,看来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二人只得将目光投注在庄非献身上,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捻了捻胡须,看样子竟然十分欣慰:
“这个问题我自然也难以回答,前人争执至今未有答案,我不敢妄许正统。”
他目光祥和地注视二人:
“你们的观念便是你们为人处事的性格写照,只用把自己所坚持的道嚼烂揉碎再逐渐完善,就会知道自己究竟会走上一条什么道路。”
他对沈仲旻的目光是复杂的,不似以往温和,又不是严厉,是万般言语交织在嘴边又难以出口的犹豫,最后只能化为关切,吐出一句宽慰:
“有的人所选择的路温暖明亮,而有的人确是逼㐇危险,无论何种道路,切记这是很长的历程,若是真的累了,那就歇歇吧。”
杨昔霏和李飞镜都知道这最后的话是说给沈仲旻的,他早就没再掺进话题,只是在一旁帮着庄老批注书简,以至于庄非献的语气已经成了无奈的叹息。
天色暗了,日光挥发着最后的余温,杨昔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她身为医者,自然没有休息时间。
原本是这样打算,她也收拾东西准备实施,奈何宣惠过于热情,留下她吃晚饭,还不着痕迹把她手上的东西拂在一边,配合着李飞镜拿远了。
杨昔霏见状叹了口气,主动把跨在肩上装着书册的布包取下放置好,跟着几人一起去用晚膳了。
五人围坐在饭桌各角,她看着桌上的饭量,显然是蓄谋已久。
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一群斯斯文文读书人安静吃完这顿饭,天已经黑个彻底,今日不知为何,连月亮都不上岗,以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杨昔霏吃完饭站在门口吹夜风,莫名阴冷,她打了个寒颤,把衣领整理好,又被目光里的一点微光吸引。
萤虫在花草遍布的院子里飞舞,看起来是亮堂不少,奈何只有方寸之地,难以照亮她回去的路。
正盘算着向庄老借一盏提灯,身旁有了旁人,他靠在门框上,没有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上面没个正形,双手环抱也在看萤虫。
两人都没有出声,杨昔霏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就去和庄老说了自己的想法,最后提着夜灯,一个人朝医馆回去了。
原本李飞镜要来送她的,只是最后他还是要一个人回去,她想了想也麻烦,就回拒了。
一个人走在路上,夜里街道空旷的可怕,偶有夜猫嘶叫声从角落里面响起,她没有刻意加快步子,只是一点一点回到了杨柳医馆,最后吹灭烛火,睡下了。
第二天的工作清闲了些,天气已经稳定,较为安定的生活让百姓少了灾祸,于是看病的人也不多,她没为少挣银钱觉得遗憾,反倒为大家的健康感到高兴。
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取了药,正准备离开,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很是复杂,抬头对她有话要说的样子。
随即又把头低下,反复几次,杨昔霏倒没有不耐烦,只是好奇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柳大夫,近期会有人找上你,你多加小心。”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这话说的实在模糊,让人摸不清头脑,何人因为何事在什么时间找上她一概不知,可她只是个普通百姓,偶尔生病来这里看诊,有什么戏弄她的理由?
好在并没有让她困顿太久,只是来人让她意外。
她没想到的是旁人对她提醒的事——居然是万家来请她上门治病,当时正值晌午,她要吃饭的时候,这人来的不巧,看起来态度很恭敬。
“既是有恙,为何自己不前来看病?”
“柳大夫可别为难小人,这主人家的意思我一个下人又怎么能违抗?”
“所以我现在就跟着你去万宅吗?”
“如果可以,希望柳大夫可以尽快跟我回去。”
“那等我收拾一番出诊的工具。”
杨昔霏没再与他多费口舌,为难了一个他也没法拒绝万家的“邀请”,万一因此得罪了万家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她心里想着应对方法,人已经背好包袱跟着小厮离开,门外居然还有一辆简单的马车,看样子对她十分上心。
杨昔霏也没客气,提着裙摆无视小厮的搀扶,只身坐在马车中,整理好衣摆,就随着马车驶向万家。
这万家的正门当真气派,不愧是江荷有名的人家,只是这么一个县令级官员的府邸规模未免太大,看起来十分繁复。
两人从侧门进去,入目就是假山清池,鲤鱼欢游,她没有左顾右盼,目光只落在前方的廊道上,她的冷静让身旁的小厮也松了口气。
两人缓步走到一扇门前,小厮低头敲门,态度毕恭毕敬,杨昔霏看到了他颤抖的身体,仿佛里面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学医多年,她的嗅觉非常灵敏,光是站在门外,透过缝隙里溢出的清苦味,都能知道屋内是何种情形。
“大少爷,柳大夫来了。”
“咳咳,让他进来吧……”
听声音就知道这人是个病秧子,她跟着小厮进去,不敢到处乱看,生怕丢了眼睛,只是鼻子里面的味道愈发浓郁,这苦味简直到了刺鼻的地步。
“您就是柳今昔柳大夫吧?久仰。”
说完这句话,床上的人又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把一方帕子染成血色。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尴尬,说完似乎想起来忘记表明身份:
“在下许文真,今天要麻烦柳大夫了。”
她没有直接坐下来,只是低头扫视着他,把他露出来的皮肤都看得清楚。
许文真身旁侍候的侍女正要呵斥她无礼的目光,被许文真的手势镇住,止了步子。
“许公子这身子非一朝一夕能拖成此番模样,您病了多久了?”
她只是实事求是,遗憾的是居然没有人立刻给出答案,现场十分静默,只有整个屋子弥漫的清苦味儿让人还能有所感知。
“柳大夫果然医术高超,看来我这病体还能在世间多弥留一段时日。”
他蓦地笑了,笑的光风霁月,若是没有病成如今这番消瘦脱相的模样,想必是十分受年轻姑娘仰慕的人。
许文真说了自己十五岁发热得突然,且来势汹汹,又被歹人所害,服用了错药,几番折腾成了如今的模样。
杨昔霏依稀看见他身旁站着的侍女已经红了眼眶,泪光已经在里面打转,似乎十分心疼自己少爷。
“给我搬个凳子放置在床边,我要为许公子号脉。”
她把把手搁置在许文真手腕脉象上,他病的太久了,身体亏空的厉害,整个手腕比她这个女子的还细,几乎是皮包骨。
随后待她细细把脉象理清楚,就去看他的面相,让他把嘴巴张开,看清舌头,她又收了目光。
这屋内的药味过于混乱,只得让侍女把许文真常喝的药材药渣带来让她辨认。
侍女很快去而复返,托盘上有新药材也有才煮过的药渣,各置于两边。
杨昔霏把每样药材仔细观察清楚,又放在鼻子下轻嗅,记录在一旁的纸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做回到许文真床边,问他平常的感受,用药前用药后的身体变化。
等这一切都结束,她才又坐在一旁书写什么,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打扰他。
最后她把所有的纸都捏在手上来和许文真说结果:
“许公子的病可以治,只是这病拖得太久,身体太过亏空消瘦,只能慢慢来,不能急躁。”
在场的人无不新生欢喜,奇怪的是身为当事人的许文真居然没有那么开心,他目光复杂得看着杨昔霏,杨昔霏读懂了其中的情绪,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到底是想治好,还是继续拖着这副残躯?
身上的死气重到杨昔霏不知该作何反应,若是一个人一心寻死,再名贵的药材,高超的医术都毫无用处。
“我开了药方,一会儿来人和我回去配取。”
“这药先吃三日,再根据许公子的身体开别的药方,他的病比你们想的要复杂,药也只能随着身体时时变换。”
他应该是笑着的吧,折磨自己多年的疾病终于得以治愈,可他那张被折磨地快没了人样的脸上为什么哪样苦,比这屋内弥漫的苦还要重千万倍。
杨昔霏跟着小厮离开了,始终没见到其他的主人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请她过来。
一人路过她朝她背后的方向走过去,步履很急,是个样貌出彩的姑娘,看起来年纪还轻,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并不是未出阁的小姐,那只能是万家刚过门的儿媳白家小姐白羡云了。
她收回目光,没在去关注,只是临到门口被人给拦了下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大婚的万行舟。
“柳大夫医术高超,只是没想到样貌也属上乘,不知可有家室?”
“万公子,我只是一介小小郎中,自然不敢妄想与人共白首。”
“万公子寻的天赐良缘,旁人只得艳羡,我现在要回去给令兄配药,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她对万行舟作了辑,便又跟着领她来万府的小厮离开了。
坐在马车里,杨昔霏只觉得十分恶心,万行舟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正道君子做派,相比之下,许文真看似温和的外表下是一颗已经求死的心。
万家大少爷并非姓万,想来不是与万行舟一母同出的兄弟,多半为庶出,病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人发现他是被下了慢性毒药。
这毒并不难解,只要用针灸辅以药物,一年半载便能慢慢恢复,想到这里她有些愧疚,感觉有愧师父的教导,没有对病人说实话,反而有所隐瞒……
她回到杨柳医馆马上把药开了出来,等到万家小厮离开,她又开始发愁。
白天人来人往,百姓来找她看病,热热闹闹的难以下手;只是这晚上她的安危实在是难以保障,这段时日得提防万家的黑手。
怀揣着满腹心事,她应约去找庄老,门口站着一人,没有堵在门口,在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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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淤泥出而不染出自周敦颐《爱莲说》
原文是“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