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作者:遇白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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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阳


      放学后,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的肩头都披上了一层暖色。沈停夏刚要像往常一样独自离开,江寒辞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1500米,”江寒辞的声音平稳,“需要训练吗?这几天放学后,我可以陪你。”

      沈停夏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行……我回去问问我妈。”

      回到家,林琴安果然已经在客厅里。沈停夏平淡地打开门走进屋子,回头看了眼正盯着电视的母亲,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明天放学我跟同学一起训练跑步。”

      林琴安立刻皱起眉头,嘴里磕着瓜子,沙发上散落着瓜子皮。她斜眼瞥着沈停夏,语气充满怀疑:“和谁?几点回来?你非要报那个项目不可?”

      “跟全年级第一一起练,”沈停夏强调道,“九点前肯定回来。”

      “你可放屁吧!”林琴安嗤笑一声,“全年级第一会陪你训练?他们那种好学生,时间都用来学习的!”

      沈停夏心头一阵烦躁,懒得再多解释,直接把手机拿出来,找到江寒辞的微信,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手机塞到林琴安手里。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江寒辞清晰冷静的声音:“阿姨您好。”

      林琴安愣了一下,调整了下语气:“哎,小同学,听说你明天是要跟小夏一起学习的吧?”她刻意把“训练”换成了“学习”。

      “嗯,”江寒辞从善如流地应道,“阿姨放心,我们训练完,九点之前应该就能回来。”

      “同学是叫江寒辞?”林琴安确认道,她记得曲老师在班级群里发过,这次的年级第一就叫这个名字。

      “嗯,是的。”

      确认了对方身份,林琴安脸色稍霁,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对着沈停夏翻了个白眼,才对着手机说:“行吧。你们练完,可得多跟他问问学习方法,听见没?”后面这句是对沈停夏说的。

      “知道了。”沈停夏闷声应道,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第二天下午六点半放学,江寒辞和沈停夏一起去了学校的操场。临近运动会,高中操场人很多,也包括叶意明和安厉宁——两个信息素都极具攻击性的alpha。

      沈停夏看到他们,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低声说:“他们怎么也在……唉,无所谓,我们练我们的。”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校服外套的下摆,指节有些发白。那宽大的外套掩饰着他作为alpha过于清瘦的身形,也掩盖着手臂上不愿示人的秘密。

      江寒辞的视线在他下意识护住手腕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向自己运动裤的口袋。他掏出来的不是沈停夏预想中的计时器,而是两个卷得整整齐齐的、纯黑色的冰袖。

      “外套脱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将冰袖递了过去。

      沈停夏懵了一瞬,看着那团黑色布料,没立刻理解江寒辞的意图。他本能地缩了一下手,随即反应过来,垂下眼帘,避开江寒辞的目光,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默默地地将冰袖套上,冰凉的弹性材质紧紧包裹住小臂,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仿佛一道柔韧的铠甲,恰好遮住了他想隐藏的一切。

      做完这个,他才动手,慢吞吞地拉下拉链,将校服外套脱下,仔细叠好放在旁边干净的栏杆上。

      江寒辞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目光在他被冰袖勾勒出纤细线条的小臂上扫过,随即自然地移开,拿出了手机,点开计时器功能。

      “你先跑,”他语气依旧平淡,“我给你计时。”

      沈停夏轻轻“嗯”了一声,走到起跑线附近,开始进行热身拉伸。他侧身压腿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倚在栏杆旁的高挑身影。

      江寒辞按下了计时键,沈停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跑得很快,半边脸被傍晚橙色的霞光笼罩,微风吹起了他额前的碎发和单薄衣衫的下摆。

      第二圈过半,肺部的灼烧感变得清晰,双腿也像是渐渐灌了铅。沈停夏微微蹙起眉,但步伐还不算太乱。

      他强迫自己忽略肌肉的酸痛和抗议,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调整呼吸上——努力让吸气和呼气的节奏与脚步合拍,试图在那片逐渐响彻脑海的嗡鸣与疲惫中,维持住一方清明的角落。

      跑完全程,沈停夏几乎是强撑着走到终点。江寒辞立刻上前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别立刻停下,慢慢走一会儿。”

      沈停夏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靠了过去,任由江寒辞半扶半抱着他,在跑道边缘缓慢地挪动。他头晕目眩,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身侧之人传来的、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稳定而令人安心的力量。

      “刚开始跑太急了。”江寒辞客观地评价道。

      缓了一会儿,江寒辞拽着他的胳膊,示意他再走动一下。沈停夏尝试着推开他自己走,但跑完一千五百米力气已经耗尽,腿软得厉害,只能任由江寒辞搀扶着,沿着跑道最外侧又走了一圈。江寒辞从自己放在栏杆下的背包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利落地拧开瓶盖,递到沈停夏手中。

      “瓶盖我至少还是能拧开的……”沈停夏接过水,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

      “4分56秒,”江寒辞看着手机上的计时,“跑的很快。”

      “真的?”沈停夏有些惊喜地抬头,因为刚剧烈运动完,脸颊还泛着红,“我平时练习,最好也就五分零几秒。”

      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嘴角上扬,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江寒辞这才注意到,因为沈停夏在其他人面前,似乎从未这样放松地笑过。

      晚风轻柔地拂过操场边的柳树枝条,带来一丝凉意。江寒辞把自己的运动手表解下来递给沈停夏,“我再跑一次四百米。你帮我计时。”

      “行。”沈停夏接过手表,认真地点头,“我给你计时。”

      江寒寒起跑,动作流畅而轻松,他选择了第三跑道。当他跑到与沈停夏相对的位置时,目光掠过,似乎对着他极快地说了句什么,嘴角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距离有点远,沈停夏没听清。

      “57秒。”沈停夏在他冲过终点线时按下了停止键,报出成绩。

      等江寒辞气息平稳地走回来,沈停夏忍不住问:“你刚刚跑过来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

      江寒辞接过手表重新戴好,面色如常:“没什么。”

      ……

      快到八点时,两人离开了操场。沈停夏带着江寒辞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在一家挂着暖帘、木质招牌上写着“知味乌冬”的小店前停下。

      店面狭小,仅有七八个座位围着开放的厨房操作台,但灯光是暖黄色的,空气中弥漫着猪骨浓汤醇厚诱人的香气,驱散了夜晚的微凉和训练后的疲惫。

      江寒辞放下手机,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沈停夏熟稔地对老板说:“老板,要一碗豚骨拉面,一碗招牌乌冬面,再加两瓶可尔必思……”

      江寒辞环顾了一下这家充满烟火气的小店,问道:“你经常来?”

      “对呀,”沈停夏眼睛弯了弯,“这里应该算是源柳市里,我觉得日式拉面和乌冬做得最好吃的一家了。”

      沈停夏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闻奕的消息:「练完了?没被叶狗堵吧?给你书包里塞了盒牛奶,记得喝,瞧你瘦的。」

      沈停夏看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热腾腾的面很快端了上来,沈停夏吃得有些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江寒辞就安静地用手拄着下巴,看着他狼吞虎咽却又满足的样子,看着这个在某些方面与寻常alpha印象截然不同的少年。

      “上次来……我记得还是高一刚开学那会儿,”沈停夏边吃边说,语气带着点怀念,“后来我妈管得越来越严,我就没再来过了。”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看向江寒辞,语气带着点坦诚的无奈:“我告诉你,这次我跟她说,是跟你这个年级第一一起‘学习’,她才勉强同意我出来的……认识你之前,我好像连一个像样的、能让她放我出门的理由都找不到。”

      江寒辞沉默地听着,然后轻声问:“你母亲……对你很差吗?”

      沈停夏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间的飘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扯了扯嘴角,“像现在这样,能跟你坐在这里轻松地聊天,吃碗面,好像她那些事……也不算什么事了。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对我做过的……那是真的,很差。”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家暴我,把我锁在阳台那个没有窗户的储物室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又冷又饿……”他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这些不愉快的记忆,“仔细想想,她做的那些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原谅的吧。但有时候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江寒辞,眼神里有一种让江寒辞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麻木,又像是强行装出的释然:“只要我暂时还能像现在这样,喘口气,活得轻松一点点,我就不太想去记恨她。反正……她除了会用自杀来威胁我,好像也做不出更过分的事了。”

      墙上的时钟指向八点半。沈停夏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八点半了,我得往回走了,拜拜。”

      沈停夏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巷口。江寒辞独自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公交站,乘上了开往市中心中央大街的夜班公交车。

      车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江寒辞靠在椅背上,思绪却有些纷乱。

      沈停夏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也没什么”,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那背后所代表的,是亲生母亲长期的家暴,是从依赖到绝望的情感转变,是无数个日夜积累下来的委屈和伤痕……这些千丝万缕的沉重,怎么可能真的“没什么”?

      可他说的,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时间或许不能治愈一切,但至少能让一些当时觉得无法承受的痛苦,变得……稍微能够忍受一些?

      公交车在霓虹闪烁的中央大街站停稳,江寒辞随着稀疏的下车人流走下,迈向那座即使在夜色中也难掩气派的江家别墅。

      然而,沈停夏那句“也没什么”,和他离去时那故作轻松、实则难掩落寞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却无比坚韧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江寒辞的心口。

      指纹锁发出“嘀”的一声轻响,验证通过。门厅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他孤长的身影。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负责打扫的保姆匆匆走过,对他恭敬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问候。

      他径直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将自己重重地扔进柔软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的床铺。

      黑暗中,沈停夏那双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的眼睛,和他说起母亲暴行时那故作淡然、仿佛在讲述与己无关之事的神情,交替着在他眼前浮现。

      “没什么……”江寒辞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舌尖仿佛尝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清楚地知道,这轻描淡写的背后,是日积月累的失望、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数个自我怀疑的夜晚。这种感觉,江寒辞自己也体会过很多次,在无数个被忽视、被否定的时刻。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沈停夏可以这样近乎麻木地说出“没什么,无所谓……”,仿佛那些伤害真的可以随风飘散,而他自己却做不到?

      父亲江景泽冰冷的审视、母亲池霞嫌恶地远离、安厉宁带着恶意的背叛和利用……

      这些不愉快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鲜明的棱角,轻易就能刺伤他。

      五年了,时间似乎并未能成功磨平这些记忆的尖锐边缘,反而让它们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加刻骨。

      沈停夏那种近乎认命的“释然”,像一面过于清晰的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他内心深处的“耿耿于怀”和无法放下的执念。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对自己无能的厌弃涌上心头。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走到书桌前,“啪”地一声拧开了那盏光线刺眼的台灯。

      “是不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太脆弱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从心底钻出,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感。

      所以他才会一直被那些过往困在原地,画地为牢。所以他才会无法像沈停夏那样,即便被伤得遍体鳞伤,却依然能在得到一碗热腾腾的乌冬面时,露出那样真心实意、不掺任何杂质的笑容。

      这个认知,比任何来自外界的否定和嘲讽,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处遁形的自我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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