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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
一旦没什么大事发生,日子就像失去作用的符文,倏忽之间就散去了。
鸡飞狗…不对,樗青问鼎和原心证道都被横插一脚,中途变成了讨伐妄市的动员会。最后正如冯梓材听到的,主会的两大门派身先士卒,施迩送出了他师父,沈桓业送出了他师妹,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往北方去了。
连日来困扰冯梓材的问题,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首先,倘若这一众人等能直接把魑魅魍魉赶尽杀绝,那么生栖树下的阴谋阳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其次,罗芳辰的嫌疑,在冯梓材看来有点儿像诬陷,他常常留意一下她的举止就好了。
最后,说句不好听的,他能干的实在有限,最多只能去祸害买假货的小女孩。
虽然那个姑娘讲的话相当注水,但是空穴来风也总有个理由。
冯梓材从树林里出来,抬脚便向城门走去。才行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懒洋洋地说:
“冯兄,这是打算在城里逛逛?”
烦人的东西。
冯梓材笑道:“怎么,能无视药效,半夜偷跑的人,回家也要陪吗?”
“你要陪我也没意见,只是…”丰鸣珂打开扇子,单单露出自己两只浓墨重彩的眼睛,“荟芊城是有什么东西吸引这冯兄一探究竟吗?”
“没有,”冯梓材心力交瘁,彬彬有礼地帮小春宣传,“先前看到有人卖你这样的扇子,我打算去看看。”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要?”
没完没了了,冯梓材心想。
“丰兄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唔…没有,就是好奇。”丰鸣珂瞧着他快要保持不住的酒窝。
“那你自便。”
冯梓材转头就走。
小春尴尬的情绪睡一觉就灰飞烟灭了,毫不影响她第二天兴致昂扬地上街。
甚至她的胡说八道还久违的有了新素材。
“这个符咒保真的!大婶,不瞒您说,是之前有两个仙家留下的…哎!我给您讲个事,您别不信。前两天我们荟芊城闯入一个大魔哦!青面獠牙,浑身的黑气啊…啧啧啧,遮天蔽日。结果到两位仙家面前,哎呀,你别说,跟砍瓜切菜似的,别提多厉害了。街坊们可都看到了,我这玩意儿,包……”
她面色突然变得一眼难尽,大婶沉浸在“大魔”的传说中,便顺着她的眼望去。
街上没有青面獠牙的怪物,只有一个白净的小伙。小伙微微笑着,嘴角两个酒窝凹下去,托出一团和气。
极力和她推销货物的女孩极快地说:“大婶…我今儿不卖了,咱们有缘再会…嘶。”
冯梓材伸手压在女孩的货架上,和蔼可亲的“夸赞”:“今天这个故事也讲得不错?”
“救命恩人啊!大恩不言谢,”小春声泪俱下,“您想要什么随便拿啊!”
冯梓材刚准备切入正题,忽然,肩上被另一个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帷帽垂下的纱扬起来,露出了他师兄困惑的脸。
“你出来做什么?怎么一堆人跟着你?”
冯梓材回头望去,不过几步之外,丰鸣珂摇着他题满诗词的扇子优哉游哉,尤珞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罗芳辰站在尤珞身旁尴尬一笑。
什么毛病?
他们跟过来做什么。
速战速决,冯梓材悄声对小春说:“我要你那个玉牌。”
“啊?”小春没料到他真开口,“那是我吃饭的东西…”
“别废话,你吃饭用的不是碗筷吗?”
“那…那是我铺面上最值钱的东西了,你好歹给我点嘛…”
谁曾想,这句话被几步外的丰鸣珂听到了。这位门财万贯的少爷眼波顾盼,霎那间就想明白了:隔壁门派已然穷到丧心病狂,弟子想要什么都要靠强取豪夺。
呵,早说啊。
于是在众人的瞩目下,他摇着扇子翩翩而来,长袖轻扬,一锭银子落了下来。
“哐”的一声。
货真价实的银子砸在破破烂烂的货架上,发出了一声震撼人心的巨响。
众人一时无言,只有小女孩喜出望外的声音:“老板!您一看就是品貌非凡,虚怀若谷啊!您仁至义尽,叫小春我无以为报啊!哎呀,您看看,这不是马上端午了嘛,我这儿手编五色绳,送人,给孩子戴都是好的!哎!您看看呐!”
乐善好施的丰鸣珂高深莫测地一笑,仙气飘飘地走了,内里却是喜不自禁。
拿了银子的小春乐得见牙不见眼,二话不说就把玉牌拿给了冯梓材。
冯梓材心满意足。
不远处的罗芳辰也挪过来,在小春的摊上拿了朵针织的花,还挑了个针织猪塞给尤珞。
二人自得其乐。
就连冯岿师兄,等众人走了后,也悄悄地从小春一篮的五色绳里挑出了两根红绳,塞到了自己怀里。
当然,他最后也带了一根五色绳走。
总而言之,此行皆大欢喜。
出了城,拈个咒,不过多久就可以到翠微峰下。
是时,翠微正值春色,处处是晴岚暖翠。树木还不像夏天那么歇斯底里,就是不知多少年的老木,也有水似的新芽。那些羞怯的新芽吹拂过桀骜的山石时,似乎也带来了一些别样的缱绻。
这样的美景却很少有人看到了。原因无他,那些百姓如是想爬翠微、远岫两山,还不到半山腰就会有一片从两山间弥漫开来浓雾,落入其中,无论怎么费力,都找不到方向。
倘若一意孤行,也只是会耗尽力气,最后半死不活地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于是,他们也没法知道,从山顶上往下看,这一阵浓雾就是美得摄人心魄的云海。
当然,不为人知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这个淹没山岚的雾气,其实还挡住了被封印的桴歇。
桴歇,石如其名,是个敲起来很响的石头。当然,他能被尊为圣物,身上还是有些“功夫”的。
此石被敲击时,随着绵绵不绝的清音流淌的,是排山倒海的灵气。
那年,冯溯舟抚着冯梓材的头,第一次带他穿过这片浓雾时,就是这么说的。
年幼的冯梓材抬起头,两个酒窝里酿着蜜,他问:“它是女娲补天留下来的吗?”
“女娲是不会算数吗?总剩这么多石头。”冯溯舟笑着弯下腰,“一块山谷间的普通的石头,吐纳天地甘霖,供养生灵休栖近千年,任凭风霜雨雪仍屹立不倒,从而孕育出一些自然的浩瀚,难道不可以吗?”
当年桴歇门内部动乱,两大峰主谁也不服谁,日日夜夜想着与对方一刀两断。可他们的处境就像有孩子的夫妻——符咒密法翠微峰拿走了,剑法远岫峰拿走了,可桴歇石只有一个,不能劈开来分。
大概圣物和孩子有些区别,是不能轻易割舍的。于是从前一位精于符咒的前辈从根源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把桴歇石封印了。
从此流水代代,无人再见其姿。
甚至冯溯舟本人,也是没有见过此石真容的。但其实对于他来讲,山脚的封印并不那么难解,只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怨恨,更加难解。
但都是往事了。在他看来,那些过去的仇恨大多数由教唆产生,因而时过境迁,非但没有越陈越恨,反而越看越儿戏了。
而且,冯溯舟舒展地靠在碧云天的栏杆上,轻轻闭上眼,他和隔壁的丰磬门主相见总是彬彬有礼,都是不计前嫌的样子。
而梓材那个孩子虽然和丰鸣珂看起来剑拔弩张,但他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好得很。孩子交个知心朋友不容易,没必要让长辈的蝇营狗苟影响了。
冯岿,这个闹心孩子,非要在全是符修的翠微练剑,如果能借机让远岫指导一下也好——冯溯舟对给他的只是一个镶了符咒的破剑总是感到很愧疚。
更值得一提的是…远岫门还挺有钱的。
于是冯梓材和师兄见到的,就是一个琢磨着如何在邻居那打秋风琢磨到睡着的师父。
碧云天是一个四面通风的小亭子,坐在里头连个靠背都没有,难为他还能睡得怎么香。
暖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鬓角的发丝飘起来,在他的面颊上贴了一下,又眷恋地落了下去。下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他的额头上,于是他的眉眼都像莹润的珠子…或者像山间琢磨不透的晴岚。
当然,只有冯岿才看得出师父眉目之间这么多门道,冯梓材还在为这块玉牌发愁呢。
瞧着这玉牌,他正满腹狐疑,有心想叫醒师父,却看见师兄已经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条毯子了。
哎,在殷勤上面,他的师兄遥遥领先。
冯梓材少时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多年,把打勤献趣视为重中之重。被师父领上山时,妄图通过无微不至的关怀,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惜,他的对手是冯岿。
这位师兄的体贴程度,至今都让冯梓材感到肉麻。师父喝什么茶,什么时候添,什么时候就不喝了,什么时候用什么杯子…他似乎都知道,这让冯梓材几乎无从下手。
那段时间里,冯梓材都沉浸在“没有侍奉好师父”的胆战心惊中。
现在他是大不如从前了,如果不是师兄,他可能真会考虑一把把冯溯舟弄醒,礼数周到但毫不真诚的道个歉,最后和他好好地谈一谈严峻的形势。
大概皮囊心智一起长,至于最后长成什么样,听天由命。
思考间,冯溯舟居然醒了,他垂着眼帘,一眼不发。
而师兄抱着毯子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师父…你头发落脸上了,我就是……”
冯梓材无暇顾及突然寂静的空气,他掏出袖袋里的玉佩,心事重重地说:“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那居然是生栖的一块弟子令牌。
门派弟子一多,就少不了用一些物件核验身份,追踪行迹。既然是代表身份的贵重之物,出现在一个普通小女孩身上就万万不妥了。
“唔,这是从哪来的?”冯溯舟问。
梓材三下五除二说了。
“啊?”冯溯舟眉头轻蹙,“玉牌先放这吧,我有空去他们问问……此事恐怕难以轻松解决,你先回去吧。我正好也有事找你做,在你桌上留言了。冯岿,你留一下。”
梓材刚打算走,却听见被“留堂”的师兄叫住了他。
“师兄,什么事?”
“没什么,”冯岿从口袋里摸出一条五色绳,“给你带了一个。”
这是什么稀罕货吗?冯梓材心下不解,而且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仙门这些寿比王八的人过过什么节啊?
冯梓材多留了一个心眼,他瞧着冯岿转过身去,悄悄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两根绳。
这是大家都有吗?没事买这个干嘛?师兄也不是很爱占便宜的人啊?
冯梓材带着新鲜的困惑走下山路,直至走出好几里路,才怵然意识到,师兄偷偷揣在袖子里的,是两根艳艳的红绳。
老王八们虽然不过凡人的节日,可对那么些缠绵悱恻的习俗还是耳熟能详。
那一刻,冯梓材不小心打开的话本重新涌入了他的脑子。他依稀记得,话本题材丰富,下到书生狐狸精,上到富公子大将军,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兄弟…师徒……
梓材忽地回头,亭子已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那一片新生的嫩芽耀武扬威地在风中摇晃,割落了一地的灿然金光。
真是一派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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