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时亲密

　　　　周日早晨九点五十分，冯清野已经站在新公寓的落地窗前等了十分钟。

　　他六点就醒了，在过于安静的二十八层辗转反侧，最后爬起来把整个房子又打扫了一遍，尽管昨天家政已经打扫得纤尘不染。

　　厨房的岛台上摆着他从旧家带来的唯一私人物品：一个浅蓝色的陶瓷杯，是他考上师范那年母亲送的礼物。

　　此刻杯子里装着刚泡的茉莉花茶，热气袅袅上升，在玻璃窗上晕开一小片白雾。冯清野盯着楼下蚂蚁般大小的车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手机震动。

　　【汪柏舟：开门。】

　　他几乎是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汪柏舟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单手抱着汪思敬。孩子看见他就张开手臂：“老师！新家！”

　　“思敬来啦。”冯清野接过孩子，侧身让汪柏舟进来。

　　男人走进玄关，很自然地脱下大衣挂好，换上拖鞋。

　　冯清野震惊的看着鞋柜里那么合适汪柏舟鞋码的拖鞋。

　　汪柏舟走到客厅，闲适的坐在沙发上，最后落在冯清野身上。

　　“睡得怎么样？”

　　“……挺好。”冯清野抱着汪思敬往客厅走，“思敬想喝果汁吗？老师买了你喜欢的橙汁。”

　　“想！”

　　冯清野去厨房倒果汁，能感觉到汪柏舟的视线一直跟着他。

　　那目光让冯清野格外不自在，让他倒果汁的手微微发颤，橙汁险些洒出来。

　　“老师，我喜欢你的新家！”汪思敬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兴奋地指着落地窗，“可以看到好远好远！”

　　“这不是老师的家，”冯清野纠正他，“是租的房子。”

　　“都一样！”孩子才不管这些，已经跑到主卧门口探脑袋，“老师睡这里吗？”

　　“嗯。”

　　汪思敬钻进去，不一会儿抱着一个枕头跑出来：“有老师的味道！”

　　冯清野脸有些热，伸手要拿枕头，汪柏舟先一步接了过去。

　　男人把枕头凑到鼻尖，很轻地闻了一下。冯清野僵在原地，看着他把枕头递还给汪思敬，语气平淡：“玩去吧。”

　　孩子抱着枕头跑向阳台。

　　“汪先生，”冯清野清了清嗓子，“我去泡茶……”

　　“不用。”汪柏舟走向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食材都备齐了。中午在这儿吃，你做饭。”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冯清野跟过去表面平静的说：“我……厨艺一般。”

　　冯清野内心：天杀的！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白住的房子！

　　“能做熟就行。”汪柏舟关上冰箱门，转身时两人距离很近，冯清野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但他没敢问，只是点头：“那我试试。”

　　十点半，冯清野在厨房里准备午饭。

　　冯清野想：汪先生怎么还不走！不是说了要加班吗？

　　汪思敬坐在岛台边的高脚椅上，晃着小腿看他切胡萝卜。汪柏舟则坐在客厅沙发上，开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但每隔几分钟就会抬头看向厨房。

　　“老师，胡萝卜要切成小兔子吗？”

　　“今天切星星好不好？”冯清野拿起模具，“看，这样一按……”

　　“哇！”孩子眼睛亮了，“老师好厉害！”

　　冯清野笑了笑，继续低头切菜。阳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对了，冯清野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也是汪柏舟准备的，质地柔软，领口有些大，弯腰时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客厅那边传来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声音。

　　冯清野抬起头，看见汪柏舟走了过来。男人靠在岛台另一侧，目光落在他拿着菜刀的手上。

　　“好了吗。”

　　“啊？快了。”冯清野加快动作，想把胡萝卜星星快点切完。

　　“不急。”汪柏舟却这样说，“慢慢来。”

　　接下来的半小时，冯清野在两道视线的注视下做完了三菜一汤：清炒虾仁、胡萝卜炒鸡蛋、蒜蓉西兰花，还有一道玉米排骨汤。

　　都是家常菜，摆盘也普通，但汪思敬很给面子地拍手：“老师做的饭最香！”

　　三人围坐在餐桌边……这次是真正的“同桌吃饭”了。

　　汪柏舟坐在主位，冯清野和汪思敬分坐两侧。

　　冯清野照顾孩子吃饭，一顿饭吃得热闹又琐碎。

　　汪柏舟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在观察。

　　他看着冯清野给汪思敬擦嘴，看着他轻声纠正孩子的餐桌礼仪，看着他因为孩子多吃了一口蔬菜，表扬的话张口就来。

　　冯清野的笑容很干净，他是真心的觉得敬思做得好。

　　“汪先生，汤不合口味吗？”冯清野注意到他几乎没动汤碗。

　　汪柏舟收回视线，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还行。”

　　饭后，冯清野收拾碗筷，汪柏舟带着汪思敬在客厅玩拼图。等他从厨房出来时，孩子已经趴在汪柏舟腿上睡着了……这是极少见的场景。

　　“思敬累了？”他轻声问。

　　“嗯。”汪柏舟的手很轻地拍着孩子的背，动作有些僵硬，但很小心，“抱他去床上睡。”

　　冯清野上前要接，汪柏舟却自己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你带路。”

　　主卧的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浅灰色的床单，两个枕头并排放着。冯清野快速把其中一个枕头挪到旁边，腾出位置。汪柏舟把汪思敬放下，盖好被子，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见孩子均匀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柔和的光斑。

　　“你睡这边？”汪柏舟忽然问，指着靠窗的位置。

　　“嗯。”

　　男人没再说话，转身走出卧室。冯清野跟着出来，轻轻带上门。

　　客厅里，汪柏舟已经重新坐回沙发上，笔记本电脑又打开了。

　　冯清野站在卧室门口，有些无措……接下来该做什么？汪先生没说什么时候走，也没说他要不要继续“工作”。

　　“过来。”汪柏舟头也不抬。

　　冯清野走过去，在沙发另一侧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下周的日程发你了。”汪柏舟说，“看了吗？”

　　“还没……”

　　“现在看。”

　　冯清野拿出手机，果然收到一封来自陈助理的邮件。点开附件，是一张详细到分钟的时间表：

　　周一至周五

　　17:00带汪思敬回家

　　17:30-18:30陪玩/学习

　　18:30-19:30晚餐（三人）

　　19:30-20:30洗澡和阅读绘本

　　20:30-21:00哄睡

　　21:00-21:30冯老师下班

　　周六

　　9:30-12:00汪思敬兴趣班（冯陪同）

　　14:00-17:00家庭时间（户外/室内活动）

　　19:00-21:00晚餐及晚间照顾

　　周日

　　10:00-12:00冯老师公寓（适应性居住）

　　14:00-17:00自由安排（需提前报备）

　　表格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以上为基准日程，汪总有权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冯老师需保证手机24小时畅通，微信消息5分钟内回复。

　　冯清野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边缘滑动。

　　“有问题？”汪柏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没有。”冯清野放下手机，“就是觉得，安排得很详细。”

　　“详细才能高效。”汪柏舟合上电脑，侧身看他，“冯老师，我付你时薪800，周末三倍，不是让你来发呆的，明白吗？”

　　他的目光太直接，冯清野不得不低下头：“明白。”

　　“公寓住着还习惯？”

　　“习惯，就是……太大了。”

　　“大点好。”汪柏舟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思敬以后会常来，需要活动空间。”

　　冯清野也站起来：“汪先生，我有个问题。”

　　“说。”

　　“您是不是太挤压我的个人空间了……”

　　“个人空间？”汪柏舟转过身，背光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冯老师，你算过账吗？你现在的时薪，加上住宿福利，折算下来月收入接近五万。北京幼师平均工资多少？一万？一万五？”

　　冯清野的喉咙发紧。

　　“我付出这个价格，买的是你的全部时间、精力和服从。”汪柏舟走近两步，停在冯清野面前半步远的位置，“你要做的不是讨价还价，而是思考怎么让自己值这个价。还有异议吗？”

　　太近了。

　　冯清野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他下意识后退，小腿撞到沙发边缘，身体晃了晃。

　　汪柏舟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那只手很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弄疼他，又让他无法挣脱。

　　“站好。”男人说，声音低了些。

　　冯清野僵在原地。胳膊上传来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烫得他心跳失序。他想抽回手，但汪柏舟没松。

　　“汪先生……”

　　“你怕我？”汪柏舟问，眼睛盯着他的脸。

　　冯清野摇头，又点头，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不是怕……就是，太近了。”

　　“可不可以挤压你的个人空间和时间？”

　　“可以。”冯清野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再挣扎。

　　汪柏舟松开了手。

　　那股温度骤然消失，冯清野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敢和我谈个人空间。”汪柏舟嘴角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分不清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他转身走回沙发，拿起大衣：“思敬醒了叫我。四点前我要带他走。”

　　“您要出去？”

　　“不许过问我的行程。”汪柏舟穿好大衣，走到玄关时又停住，“对了，以后每天早晨八点，发一张你的穿着照片给我。”

　　冯清野怔住：“……为什么？”

　　“我需要确认你的着装是否得体。”汪柏舟说得理所当然，“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可是……”

　　“八点，别忘。”

　　门开了又关。冯清野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听见电梯到达的叮咚声，然后是下降的嗡鸣。

　　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抱起一个抱枕。抱枕很软，面料冰凉丝滑，是那种很贵的质地。

　　手机震动。

　　【汪柏舟：下周一开始执行新日程。今天算适应期，工资照常。】

　　冯清野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一分钟后，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放下手机，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汪思敬还在熟睡，小脸红扑扑的，一只小手伸出被子外。冯清野轻轻走进去，把那只小手塞回被子里，又掖好被角。

　　孩子在梦中呢喃了一句什么，翻身继续睡。

　　冯清野在床边坐下，看着窗外的天空。北京的冬日下午，天色是一种灰蒙蒙的蓝，几朵云懒洋洋地飘着。

　　他想起老家的这个时间，母亲应该正在阳台浇花，父亲在书房练字。

　　每周日这个时候，他会给他们打电话，说这周的工作，听他们唠叨要注意身体。

　　可是今天，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要说，我搬进了一个月租两万二的公寓，老板给我买了很贵的衣服，还要求我每天发穿着照片？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母亲。

　　【妈妈：小野，这周怎么样？北京降温了，多穿点。】

　　冯清野鼻子一酸，打字回复：【都挺好的，妈妈别担心。兼职很顺利，老板对我也好。】

　　【妈妈：那就好。钱不够就跟家里说，别太省。】

　　【冯清野：够的，工资很高。】

　　他发完这条，把手机屏幕按灭，握在手心里。

　　卧室里很安静，只有汪思敬均匀的呼吸声。冯清野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忽然想起汪柏舟刚才说的话。

　　“还敢和我谈个人空间。”

　　冯清野摇摇头，不再想这些。

　　他一个幼儿园老师，遇到了高薪的兼职。汪先生或许要求多了点，但给的也多。这很公平。

　　他这样告诉自己，反复告诉自己。

　　四点钟，汪思敬准时醒了。孩子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冯清野就张开手臂：“老师抱……”

　　冯清野抱起他：“睡得好吗？”

　　“好！”汪思敬搂着他的脖子，“老师家香香的。”

　　“是吗？老师都没闻到。”

　　“就是香！”孩子坚持，小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

　　客厅传来开门声。汪柏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他看见冯清野抱着孩子，脚步顿了一下，才走进来。

　　“醒了？”

　　“刚醒。”冯清野放下汪思敬，“我去给他洗把脸。”

　　“不用。”汪柏舟把纸袋放在岛台上，“过来，给你带了点心。”

　　纸袋里是某家很难预约的日式甜品店的草莓大福，一盒六个，精致得像艺术品。冯清野有些无措：“这……给我的？”

　　“顺便买的。”汪柏舟拿起一个递给汪思敬，另一个递给冯清野，“尝尝。”

　　冯清野接过，小口咬下去。糯米皮软糯，豆沙细腻，草莓酸甜多汁。确实很好吃，是他平时绝对不会买的那种“奢侈”。

　　“好吃吗？”汪柏舟问。

　　“好吃。”冯清野老实回答，“谢谢汪先生。”

　　汪柏舟自己也拿了一个，但没吃，只是拿在手里看着。“下周开始，思敬放学后直接来你这儿。我下班过来接他，一起吃晚饭，再回西山。”

　　冯清野抬起头：“每天吗？”

　　“每天。”汪柏舟看着他，“有问题？”

　　“没有……就是，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食材会有人送来，你负责做。”汪柏舟顿了顿，“餐具厨具都是齐的，你缺什么列清单给陈助理。”

　　冯清野点点头。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安排好轨道的卫星，沿着既定的路径运行，连偏离一寸的可能都没有。

　　五点钟，汪柏舟带着汪思敬离开。孩子走时依依不舍，扒着门框说：“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冯清野蹲下来抱了抱他。

　　门关上后，公寓瞬间安静得可怕。

　　冯清野站在玄关，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夕阳从落地窗斜射进来，把整个房间染成温暖的金色。

　　他走到岛台边，看着剩下的大福。

　　拿起一个认真的品尝。

　　“好好吃！”

　　手机震动。这次是汪柏舟。

　　【汪柏舟：明天开始，每晚九点半发第二天的大致行程给我。不需要太详细，但我要知道你在哪、和谁在一起。】

　　冯清野盯着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他想问：这也是工作需要吗？

　　但最后，他还是只回了一个字：【好。】

　　放下手机，他拿起一个大福，狠狠咬了一口。

　　窗外，北京华灯初上。二十八层的视野太好，能看到整座城市一点点亮起来，像铺开一片璀璨的星河。

　　那么美，那么远。

　　冯清野吃完最后一口大福，走到厨房认真洗手。水流温暖，冲走指尖的黏腻。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面的男人穿着昂贵的居家服，住着月租两万二的公寓，有一份周薪过万的工作。

　　他应该高兴的。

　　这样他很快就能存够钱。

　　冯清野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毛巾柔软厚实，吸水很好，也是他没见过的牌子。

　　他走出厨房，开始收拾客厅。

　　把汪思敬玩乱的拼图收好，把抱枕摆正，把茶几上汪柏舟喝过的水杯洗干净放回橱柜。

　　每一个动作都认真仔细。

　　全部收拾完，已经七点了。他给自己煮了碗面条，简简单单的西红柿鸡蛋面，用的是从旧家带来的碗。

　　面煮好了，他端着碗走到落地窗前，坐在地板上吃。这个高度能看到很远，甚至能看到西山隐约的轮廓……汪柏舟家就在那个方向。

　　面有点烫，他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吃。

　　手机安静地躺在旁边，屏幕暗着。

　　他忽然想起还没给父母打电话。可是拿起手机，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最后他发了一条消息：【妈妈，这周特别忙，先睡了。下周再给你们打电话。】

　　几乎是立刻，母亲就回复了：【好，快休息。记得关好门窗。】

　　冯清野看着这条消息，眼眶真的热了。

　　他吸了吸鼻子，把最后一口面吃完，碗洗干净。然后洗澡，换上睡衣……也是汪柏舟准备的，质地好得不像话。

　　躺在床上时，才八点半。他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这个床太大，太软，被子太轻。

　　一切都太陌生。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努力嗅了嗅也没有闻到思敬说的香味。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手机震了一下。

　　冯清野勉强睁开眼，摸过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刺眼。

　　【汪柏舟：明天降温，穿粉色高领毛衣。八点记得发照片。】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然后他在黑暗里打字：【好的，汪先生。】

　　发送。

　　手机被放到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响。

　　冯清野拉高被子，把自己整个裹起来。

　　窗外，北京的不夜城依旧灯火通明。车流声被完全过滤掉，自己像在另一个世界。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明天还要早起。

　　明天还要发照片。

　　明天还要工作。

　　睡意终于漫上来的时候，冯清野想，其实现在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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