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禁区

　　s市，是东联外大陆的一座边缘小城市。

　　东联分为内外大陆，并不因地理特征而得名，而是通过经济繁荣程度简单划分的大致区域。s市只是东联外大陆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市，既没有内大陆那么智能化，又没有无芯区那么原始。这里生活简约，人们心态平和，充斥着小县城慢节奏气息。

　　虽然发生了暴动，但毕竟范围不大，日子也要过下去，因此虽然在交通要道设置检查站，但并未完全禁止人们进出。暴动只是将从前的人流量打了个对折，检查站外依旧停放着数辆等待进城的能源车。

　　一辆超级越野车发出沉闷的低吼声，像一台钢铁巨兽，高调地从高速路上行驶而来，开到车辆队伍末尾，猛地刹车停下，越野车在原地“鼓噔”一下，彻底地消停了。
　　一男子“咣当”一声打开车门，踉跄着冲出来，扶着路边的金属杆就吐，本就不够体面的形象在这近五个小时的狂奔中更加山穷水尽，彻底与逃难的流民融为一体。

　　“啧，”驾驶位的玻璃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硬的脸，嘴里叼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管子，“小子身体素质不行啊，改明儿带你练练？”

　　一瓶水从司机手里顺着车窗里飞出来，呈抛物线状态飞向工装男子，工装男子没有力气回嘴，也没有力气接水，用尽力气侧身一躲，任那瓶水“咚”地一声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远了。
　　那司机本就是为了埋汰工装男子，因此对他浪费自己好意的行为并不在意，“切”地斜勾起嘴角，升起了车窗。

　　工装男子面色难看地喘了几口粗气，多走几步捡回那瓶水，咕咚咕咚地漱口，又扶着金属杆缓了好一会，才脚步虚浮地回到车上。

　　越野车重新发动，跟着车辆队伍，到达这条高速的检查站口，一位手持扫描设备的女警员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礼，微笑说道：“几位好，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证件。”
　　驾驶侧的两个车窗降下来，四条手臂整齐地伸出窗外，露出他们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终端上映着四人的身份码，女警员用手持设备挨个扫描，再进行录入。

　　女警看着设备的显示内容，核对这几人的身份，眉头却越皱越深，一个冷得像冰的司机，还有一个......看起来是病人，另外两个一男一女，躲在车里暗处看不清，这四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回收旧金属的。

　　“‘曙光废旧金属回收公司’的员工......和‘steet公司技术员’？”女警迟疑地发问。
　　几人用力地点点头，女警再次查看显示屏上的内容，证件没有问题，人像完全符合，如果再要检查，只能向上汇报，申请从数据库中调出个人档案。

　　副驾驶位那人突然凑近窗户，刷地露出两排崭新的大白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警官，我们就是个挂名的小公司，回收金属废品的，我们公司系统坏了，请了个高级技术顾问来看看，”那男子指了指后排的工装男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您看他这晕车晕的，赶路赶太急了，要是检查无误的话，方便早点放我们进去？我怕这时间不等人，再耽搁下去，我们老板非跳楼不可。”

　　女警员似是被这灿烂的笑容迷住了，晕晕乎乎地挥一挥手，让他们进去了。那几人留下礼貌的笑容，随着越野车飞驰而去。

　　冷面司机，当然也就是老K，一脚油门踩出去，几人纷纷倒在车背上。坐在后排的阿织和顾明风双双抚着胸口，眉头紧皱地将脑袋靠在椅背上。

　　“K叔，您下回悠着点，我都快吐了。”阿织深吸一口气说道。
　　老K面无表情不接话，陆承野坐在副驾驶，对着面前的屏幕上的城市地图戳戳点点：“‘野牛’就得这么开，开慢了还能叫‘野牛’吗，那不成‘病牛’了？前边左转有条商业街，咱们先往那边去，看下基本情况。”

　　老K闻言转动方向盘，降下车速驶入商业街。后排两人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开着车窗猛猛吸气。

　　S市第三区的商业街道是这一区最大的资源集中地，在暴动发生时受灾也最大，要找寻突破口，从这里检查是最合适的。

　　此时正值正午，太阳挂在天空正上方，明媚的日光打在地面，街道上的人手中提着袋子，将脑袋“鹌鹑”一样缩起来，埋在外套里，步履匆匆地行进，不像是来逛街的，倒像是来偷东西的。

　　“野牛”在这群行色匆匆的人中悠闲地行驶，车上几人观察着这些人不平常的举动。陆承野时不时地转动地图，顾明风举起手腕的终端，对着道路两旁摄像。
　　“这些人很慌乱，”顾明风一遍摄像一边说，“有些人没有接入芯片，耳后没有接口。”
　　“嗯，像是被闹怕了，不愿在外久待。”陆承野一面盯着地图，一边解释道，“老K，往西边居民区走走。”

　　老K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司机，并不参与讨论，沉默着转动方向盘驶入居民区。居民区比商业街更加安静，偶尔有两个小孩跑出家门玩耍，再被父亲或母亲一巴掌拍在身上，骂骂咧咧地拽着孩子的后脖颈子回家。

　　老K驾驶着野牛在居民区缓慢行驶，几人面色严峻，看着原本该充满活力的居民区变得寂静，纷纷心下一凛。

　　陆承野目光灼灼地看着道路两侧：“这节奏，不太对啊，距离上一次动乱已经快两周了，还吓成这样？”
　　顾明风手指一划，收起终端的摄影接口，问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陆承野沉默了几秒，言简意赅地回答：“可能是芯片逻辑的问题。”

　　“你是说，芯片的底层逻辑出了问题？”顾明风有些诧异地问。
　　陆承野“嗯”了一声，顾明风却因为这简短的一个字而面色不善，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结论。

　　“这么莽撞的结论，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吧。”
　　“哦？哈先生有什么指教？”
　　“倒也没什么指教，只是你可能不太清楚内情，芯控局成立十三年以来，还从未因自身问题造成事故，他们的底层逻辑是上千人联合设计，总负责人更是西德大学最年轻的双学位硕士。安全性保障经过A级测试，不会在决策模块这样的决定性功能上出这么大的问题。”

　　陆承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知道总负责人？”
　　顾明风面色有些尴尬，他只是听说，根本没见过，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底层逻辑建构者名单在芯控局是机密，轻易不透露。

　　“听你语气，你是西德大学毕业的？”陆承野突然摆出一副八卦的态度，问起顾明风的私人问题来，顾明风的长篇大论骤然被他叫停，一股火被堵在肚子里，不耐烦地挤出一句“不是”。
　　陆承野呵呵两声，这小子还装上瘾了，他怎么会不知道顾明风就是西德大学毕业的大学生？

　　陆承野不反驳，他拧开一瓶水，喉结滚动，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将话题转回正式频道：“我不知道底层逻辑是谁建立的，也不认识什么总负责人，但是你没听错，就是芯片的底层逻辑出了漏洞，你要是不信，咱们找个人，把他的大脑‘拆开’查查就明白了。”

　　顾明风深吸一口气，试图按照理性芯片的指使使自己冷静下来：“是我刚刚说的话给了你错觉？的确，我观察到街上的有些人并没有接入芯片，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没接入，依旧有很多人是芯片的持有者，无法通过这些人的差异判断是芯片出了问题。”

　　顾明风的语气虽然冷静，但陆承野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薄怒，嘴角一勾，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反而放下水瓶，兴致勃勃地和他辩论起来：“我并没有说是因为这一现象才判断芯片是问题源头，而是根据对数据的了解做出的判断。芯片的核心是处理数据并释放电流进行引导，这样大规模的动乱和恐慌，显然不是其他因素可以操纵的，必然是芯片接受或处理数据的功能出现了问题。”

　　“无法认同，你的推测很有想象力，但是在我看来，还有另一个可能性更高的情况。”顾明风打开手腕上的终端，放映刚刚拍摄的视频，迎上陆承野的眼神，反驳道，“你看，受影响的区域有明显的集中性，并非全城均匀分布，而且这些人的动乱节奏并无规律可循，更有可能的是外部诱因干扰部分区域的芯片功能。”

　　这些内容已经完全触及了阿织的知识盲区，她攥着水瓶茫然地愣在座位上，顺着两人唇枪舌战的虚影，脑袋左右摇摆，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视线在空中碰撞出火花，一句话也插不进。

　　“外部干扰？”陆承野挑眉，“什么样的干扰可以让人进行整齐划一的抢劫？外部信号就是个触发器，可能连个触发器都算不上，你别忘了，这些人只是抢劫，并非进行其他违法行为，更不是无差别攻击，除了芯片的统一影响，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顾明风深深吐出一口气：“内部数据篡改需要极高的权限，还需要对系统的高度了解才能办到，你这可能性未免也太天马行空了。”

　　“所以我才说是可能，这要查了才能知道，”陆承野再次强调，“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而且并非哪个黑客都可以做到，只要我们抓紧时间，顺藤摸瓜锁定嫌疑人不是什么难事，但你要是胡乱指挥，那我可不敢保证了。”

　　“并非哪个黑客都可以做到？那么什么样的黑客可以做到？”顾明风控制不住地反驳，“是否要先从倪先生这样顶尖的技术专家身上查起？”
　　“你说什么？”陆承野难以置信地发问。

　　陆承野承认将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勾出火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这股火反噬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很难不后悔。

　　顾明风话一出口，也暗自后悔，自接入芯片以来，他的言行都格外谨慎，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情形，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情绪波动等级：二级，建议镇静。】
　　【检测到交互对象强烈情绪波动，建议引导镇静。】
　　【检测到交流效率降低，建议中止分歧，切换协作模式。】

　　三条决策报送在顾明风脑中划过，顾明风躲开陆承野的眼神，强行压下自己的情绪，片刻后就恢复了他的招牌冷静。
　　“好，既然约法三章，那么就听你指挥。”

　　顾明风好半天没出声，一张嘴就是“停战协议”，陆承野不仅没冷静下来，反而有种有种“果然如此”的无力感，气不打一处来，十分地想吵一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顾明风敏锐地察觉到陆承野的异常，茫然地在脑中仔细思索刚刚这三句话究竟有哪里说得不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行。”陆承野叹气，然后转过身去，背影显得有些挫败。

　　顾明风莫名其妙被人甩了一脑门官司，火气也被勾起来。这人，不听他指挥要生气，听他指挥还要生气，什么毛病？简直精神不正常！
　　不过虽然他对陆承野此事展现的态度有些意外，但结果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协作模式是他用的最普遍的一个模式，在特定情况下，他总能让双方都冷静下来。

　　陆承野盯着车窗外，视线在那些偶尔出现的人或车上无目的地滑动，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顾明风：“你的芯片一直是这样引导你的？为了减少争端，可以放弃自己的判断？”
　　顾明风抬起视线，发现陆承野灼灼地盯着他，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茫然地问：“不是约法三章吗？”

　　陆承野一股无奈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作为芯控局的总控长，这小子实在是太年轻，也太单纯了，这么依赖芯片进行决策，将自己的理智和判断搁置一旁，将来恐怕要吃大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不合时宜的担心。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和缓下来，带着点认命的味道：“好，那就听你的，先查干扰信号。”

　　顾明风诧异，却没有说话。
　　陆承野沉下气，打开面前的抽屉，从中拿出一样机械交给阿织。

　　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让你亲眼看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