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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乔治葬礼的尘埃落定后,某种东西也在奥的心里沉淀了下来。那不仅仅是对死亡的认知,更是一种对此处归属感的微妙确认。他看到吸血鬼族长维拉德为一位人类老人真心哀悼,看到无数人类在此安息,看到乔治用笔墨记录并回馈这个给予他最后安宁的地方。恐惧和猜疑的壁垒,在死亡带来的深刻真实感面前,悄然崩塌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他突然觉得,一直住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这里有他亲手耕种、看着它们从种子到果实的作物,有莉莉、艾琳、莉亚这些虽然背景各异但相处平和的同伴,有……森这个古怪又直接的朋友。这里提供了他从未奢望过的安全、尊严和基本保障。至于定期献血?和他在外面付出的健康、尊严、以及近乎全部的时间与自由相比,这代价清晰、可控,甚至显得……公平。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另一个更强烈的愿望便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接大姐二姐过来。
大姐有严重的心脏病,当年父母急着生他“卖钱”,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给大姐凑手术费——虽然那钱最终不知去向,大姐的病也只是勉强维持。他逃离家庭时,大姐是唯一一个试图用眼神挽留他的人。这些年,愧疚和担忧像一根细刺,始终扎在他心底。二姐则是在他之前就勇敢逃离了那个家的火坑,靠着自己打拼,虽然联系不多,但每次通话都会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还有那个据说刚出生就被父母“过继”给远方亲戚换钱的外甥,下落不明,成了家庭阴影里一个模糊的污点。
现在,他有了一个相对安稳的“据点”,或许……或许可以把大姐接过来?疗养院能治疗艾琳的风湿和莉亚的遗传病,说不定也能更好地控制大姐的心脏病。他可以种更多菜,做更多工作,来支付大姐在这里的生活成本。甚至,他可以试着打听外甥的消息。这个想法让他沉寂已久的心,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的热度。
出发前,森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他身边。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既然已经是朋友,告诉他应该没问题。
“计划挺好的,”森听完,托着下巴,深红色的眼睛眨了眨,“但是有个问题,奥。”他伸出一根手指,“你现在,貌似没有‘名额’了。”
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猛地一沉。是的,名额。刚来时乔治他们闲聊提过,疗养院看似宽进宽出,但实际上接收新住户是有严格数量控制的,并非无限接纳。通常采用一种类似摇号的机制,符合条件的申请者进入等待名单,全看运气和时机。像奥这样,几乎“面试”通过后立刻获得入住资格的,非常罕见。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他血液指标特别优秀,或者恰好碰上有人离开空出了名额。但无论如何,他现在自己没有额外的名额可以“转让”或“担保”给大姐。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姐即使愿意来,也无法立刻入住。他需要先去外面打工,赚钱给大姐治病,同时等待一个渺茫的摇号机会?一想到要回到那种流水线、克扣工资、毫无希望的生活,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他胃部痉挛,后背发冷。那不只是疲惫,那是溺水般的绝望。
森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忽然凑近了些,脸上露出一种故作神秘的表情。“喂,奥,”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引诱,“你叫我一声帅哥的话……我说不定可以陪你一起出去,费用我出哦。”
奥正被现实的冷水浇得浑身冰凉,听到这话,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生存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羞耻和别扭。“帅哥!”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点变调,“大帅哥!求你了,陪我一起吧!”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脸颊发烫。
森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好好好,够意思!陪你陪你!”他拍了拍奥的肩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模样。
于是,一次计划外的“外出探亲”开始了。森用他自己的零花钱安排了行程。第一站,是奥阔别七年的“家”。
那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日益破败的老旧社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发酵的气息。奥的家在一栋灰扑扑的板楼底层,窗户玻璃碎了一块,用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塑料布。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他母亲,比记忆中更干瘦,眼里的精明和刻薄却丝毫未减。她盯着奥看了好几秒,才像是认出这个“失踪”多年的儿子,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钱呢?”
奥的父亲闻声出来,看到奥,又看了看旁边衣着体面、容貌出色的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当奥说明来意,想看看大姐时,父母的反应让他心寒。
他们对大女儿的病痛漠不关心,反而对森的来历和家境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母亲甚至直接拉着森,唾沫横飞地开始推销她失踪的二女儿,说二丫头长得俊,虽然跑了但肯定没嫁人,要是森这样的城里少爷看得上,他们可以想办法联系,彩礼好商量……那架势,仿佛森是什么待价而沽的金龟婿,而女儿是可以随时交易的货物。
森这辈子大概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奥母亲拉扯得连连后退,深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差点没维持住表面的礼貌。奥赶紧打断,几乎是强行拉着森,在父母不满的嘟囔声中,走进了大姐的房间。
房间阴暗潮湿,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姐奥拉躺在床上,比奥记忆中还瘦,脸颊凹陷,眼神黯淡。看到奥,她枯竭的眼里才亮起一点微弱的光,挣扎着想坐起来。奥连忙上前扶住她,触手之处,骨头硌人。大姐的心脏病显然更重了,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心情抑郁,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
奥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提到疗养院,想接她过去。大姐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却摇了摇头。“小弟……我、我走不动了……也不想拖累你……”她声音微弱,指了指门外,意思不言而喻——父母和那个他们为了彩礼把她嫁过去的、酗酒暴力的丈夫,不会轻易放她走,她也无力反抗。
看着大姐的样子,奥心如刀绞。他留下一些森临时取出的现金,叮嘱大姐藏好,买点营养品,然后在一片压抑和绝望中,拉着几乎要暴走的森,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第二站,是联系二姐。奥拨通了那个他牢记于心、却很少拨打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二姐奥薇熟悉而干练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工作。
“小奥?”二姐的声音带着惊喜,随即转为担忧,“怎么突然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奥简单说了自己在一个不错的疗养院工作生活,想问问她的近况,也提了想接大姐出来的想法。二姐沉默了片刻。
“我挺好的,”她最终说,语气平静里带着疲惫,“工作稳定,自己能养活自己,也……算是有了新的生活。过年过节,你也别回家,没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唉。小奥,你不是女孩子,这是你最大的幸运。记住,如果想跳槽,千万别信什么那个风头正火的日光疗养院还有高薪工作的广告,多半是骗人的,把自己顾好最要紧。”
奥听得鼻尖发酸。二姐还不知道他已经进了她口中的“骗人疗养院”,并且还打算把大姐也带进去。他没有多说,只是含糊应下,叮嘱二姐一定照顾好自己,然后挂了电话。
希望,似乎在现实面前撞得粉碎。二姐有了自己的生活,不愿回头;大姐深陷泥潭,无力挣脱;父母……依旧是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那天晚上,森自费升级了一家设施很好的酒店房间,但奥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被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无力感吞噬。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浸湿了枕头。
森洗完澡出来,看到奥的样子,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像平时那样说些没心没肺的话。
“你二姐……看来是劝不回来了,她有自己的路。”森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很清晰,“你哥哥是赌狗,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你爸妈……”他皱起眉头,露出一种混合着厌恶和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我见过最吓人的人类。我父亲虽然严厉,有时还不讲理,但从来……从来不会想着把我卖掉,或者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想起白天奥母亲打量他的眼神,仍觉得脊背发凉。
他看向奥,深红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像两簇幽暗的火。“你大姐……真的是‘自愿’结婚的吗?”
奥闭上眼,摇了摇头,喉咙哽咽。
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个计划。不保证……嗯,符合你们人类常说的‘道德’或‘正义’。”
奥睁开红肿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把你大姐,”森一字一句地说,“偷出来。”
奥的心脏猛地一跳。偷……偷出来?先是买毒药(未遂),现在又要参与绑架(虽然是解救)?他刚刚稍微安稳一点的生活,难道又要卷入违法犯罪的漩涡?
但奇怪的是,这个疯狂的计划从森的嘴里说出来,看着对方那双此刻异常认真、甚至闪烁着某种跃跃欲试光芒的眼睛,奥心底那份冰冷沉重的绝望,竟然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有了森,这个看似不靠谱、却总能做出些出人意料之事的吸血鬼少爷在身边,他心里竟然真的……生出了一些底气和勇气。
“怎么……偷?”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森的眼睛亮了亮,开始详细解说:“我们血族有个古老的技能,叫‘魅惑’。不是小说里那种绝对控制,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和精神影响,让对方短时间内顺从施术者的意志。以前有些堕落的血族靠这个奴役人类。我虽然不算精通,但对付一两个没有防备的普通人,暂时让他们安静或者忽略我们应该没问题。”
他继续规划:“我们租辆车,最好是带基础自动驾驶的,开到你们村口大路上等着。我变成蝙蝠先飞进去侦查,给你开门。你进去,想办法说服你大姐,带她出来。如果被发现了,我就用魅惑控场。不用担心失败,就算最坏情况,我也应该有把握带你……们安全离开。”
“那……疗养院的名额呢?”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森狡黠地笑了笑:“这个嘛……我自然有办法给你弄到。”他眨眨眼,似乎对挑战父亲的规则有点兴奋。
奥的心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像擂鼓一样。偷出大姐,摆脱那个魔窟,带她去疗养院治疗……这个诱惑太大了。那些对法律的恐惧、对未知的担忧,在大姐枯槁的面容和绝望的眼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
接下来的计划,周密得让奥吃惊。森似乎早就考虑过各种情况。他租了一辆性能不错、带有基础自动驾驶功能的车,甚至还弄来了两份假的临时工作证明,以备路上盘查。他展示了自己考取的(不知真伪,但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人类驾驶证,开车技术居然相当平稳。
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村庄附近时,已是深夜。他们定好目的地,将车停在村外一条僻静的水泥路旁,这里远离主路,夜晚几乎没有车辆行人。月光被薄云遮挡,四周一片昏暗。
“按计划,我先去看看。”森低声说,然后,在奥的注视下,他的身形迅速模糊、缩小,化作蝙蝠,无声地融入夜色,朝着村里飞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奥坐在副驾驶,手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村口的方向。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他开始后悔,开始害怕,万一森被发现怎么办?万一计划失败,激怒了姐夫和父母,大姐以后的日子会不会更难过?
就在他焦虑得快要坐不住时,车窗被轻轻敲响。奥吓得一哆嗦,扭头看到森的脸贴在玻璃外,已经恢复了人形,只是气息有些不稳,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快,门开了,你姐好像还没睡,屋里就她一个人,那个男人在隔壁屋打鼾。”森语速很快,“你抓紧时间,我在这里策应。记住,如果情况不对,立刻退出来,安全第一。”
奥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跟着森,像两个幽灵般潜回院落。大门虚掩着,是森刚才弄开的。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杂乱的院子,来到大姐那间屋的窗外。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隐约有压抑的咳嗽声。
奥轻轻敲了敲窗棂,低声唤道:“大姐?是我,小奥。”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过了几秒,窗户被从里面慢慢推开一条缝,露出大姐苍老憔悴、写满惊愕的脸。“小弟?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快走!被他发现就糟了!”她急急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大姐,跟我走!就现在!我们去一个能治好你病、没人能欺负你的地方!”奥抓住她的手,冰凉粗糙,语气急促而恳切。
奥拉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但恐惧更甚。“不行……不行……我走不了,药……我的心脏药还在里面柜子上,我怕路上发作给你们添麻烦……”
就在这时,隔壁屋传来翻身和含糊的嘟囔声。奥拉脸色瞬间惨白。森当机立断,压低声音对奥说:“你去扶你姐慢慢往外走,我去拿药,然后直接带她去车上!快!”说完,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从窗户缝隙滑进了屋内,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奥赶紧翻窗进去,搀扶起颤抖不已的大姐。大姐的身体轻得可怕,几乎没什么重量。他们刚挪到门口,就听到隔壁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睡眼惺忪、满身酒气的粗壮男人揉着眼睛走出来,正是大姐的丈夫。
那男人见奥拉被扶起往外走,醉意瞬间醒了七八分,三角眼里凶光毕露。“操!想跑?!”他丢开酒瓶,抄起门边那根沉甸甸的擀面杖就冲了过来,目标直指踉跄的奥拉。
“大姐快走!”奥想也没想,横跨一步,用身体拦在了男人和大姐之间。他两手空空,只能张开双臂试图阻挡。
“滚开!”男人怒吼,擀面杖带着风声横扫过来,力道狠厉。奥急忙矮身,那棍子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劲风刮得脸生疼。他趁机想抱住男人的腰,却被对方一脚踹在肚子上,闷哼着倒退好几步,撞在门框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森!带她走!”奥忍着剧痛喊道,再次扑上去,这次死死抱住了男人挥棍的手臂。男人咆哮着挣扎,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在奥的背上、肩上。奥咬紧牙关,就是不松手,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多一秒,大姐就能跑远一点。
森的动作比他预想的快。就在奥缠住男人的瞬间,森已经半扶半抱地将惊慌失措的奥拉带到了院门口。七拐八拐,森把奥拉扶上了车,把药塞在她手心。他关上车门,通过车窗启动车钥匙,“待会记得把窗子升上来,我们自己有办法赶上你。”
男人眼看奥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夜色中,彻底狂怒,猛地将奥甩开。奥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肩膀和腹部火辣辣地疼,一时爬不起来。
“小杂种!老子先废了你!”男人血红了眼,高举擀面杖,就要朝着地上的奥砸下。
“住手!”
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插了进来,挡在奥身前。他抬手似乎想格挡,但那含怒而下的擀面杖力道惊人,“砰”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砸在了森抬起的小臂上。森的脸色瞬间一白,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和随之燃起的冰冷怒意。这一下显然超出了他的预估。
“森!”奥看到森被打中,心脏猛地一抽。
男人见又冒出个碍事的,更是疯狂,抡起棍子又要打。森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冰,深红色的瞳仁深处仿佛有漩涡转动。他没再试图格挡或躲避,而是直视着男人疯狂的眼睛,低声吐出一串极其古老、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音节。
男人的动作猛然僵住,高举的擀面杖停在半空,脸上的狂怒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逐渐被一种空洞的迷茫取代,眼神涣散,仿佛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
魅惑生效了,但显然极耗心神,森的脸色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汗。
“走!”森不再看那个僵立原地的男人,弯腰一把将地上的奥拽起来。奥浑身疼痛,但求生本能让他勉强站住。
“可……”奥还想回头看,担心男人随时会恢复。
“快!”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揽住奥的腰,深吸一口气。下一秒,奥听到布料撕裂般的轻响,只见森的背后,一对巨大的、仿佛由最深沉夜色织就的蝠翼猛然展开!翼展惊人,几乎遮蔽了眼前有限的月光,翼膜上隐约流淌着暗红色的微光,边缘锋利,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美与力量感。
奥惊呆了,这不是他熟悉的小蝙蝠形态。这翅膀庞大、充满了压迫感,散发着森平时从未显露过的、属于古老血族的气息。
没有时间犹豫,森双臂用力,将那对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扇!
强劲的气流卷起尘土,奥双脚瞬间离地。极度的失重感和飞速拔高的视野让他的尖叫噎在喉咙里。他下意识地死死闭上眼,双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箍住了森的脖子,整个人僵硬地贴在他冰凉却坚实的胸膛上。风声在耳边疯狂呼啸,混合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森紧咬着牙,揽住奥的手臂坚实有力,但奥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展开并驱动这样形态的翅膀飞行,显然负担极重。他们的飞行并不平稳,时而升高,时而略显沉滞地滑翔,朝着村口的方向歪斜而去。
奥不敢睁眼,只觉冷风如刀割面,偶尔翅膀强力的鼓动会带来一阵令人眩晕的加速。恐惧攫住了他,但比恐惧更清晰的,是身下传来的、森竭力控制飞行时身体的颤动,以及那透过衣物传来的、异常快速而沉重的心跳。
这段噩梦般的飞行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终于,他感到下降的趋势,风声渐缓,接着是双脚猛地触碰到坚实地面带来的冲击。他腿一软,差点跪倒,仍被森紧紧揽着。
睁开眼,他们已落在村口路边的草丛里。不远处,那辆银灰色的车静静停着,车窗后,是大姐奥拉苍白焦急的脸。
降落比起飞更颠簸。森背后的巨大翅膀如同出现时一样骤然消失,森几乎是踉跄着落地,翅膀在触地前瞬间收回,两人一起摔倒在路边的草丛里,滚作一团。奥被摔得七荤八素,但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稍微回神。森则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白得吓人,显然消耗过度。
奥挣扎着爬起来,先看向车里。大姐奥拉看到他,隔着车窗激动地挥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示意自己没事。
他转身看向还躺在地上的森。月光下,少年吸血鬼紧闭着眼,眉头紧锁,那种玩世不恭或天真好奇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竭力后的虚弱。奥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森!你……”奥顾不上自己浑身疼痛,想去扶他。
森摆摆手,勉强直起身,气息不稳:“没……没事,力竭而已。快……快上车。”他推了奥一把,自己率先走向车辆,脚步有些虚浮,但背脊挺直。
奥回头望了一眼村庄的方向,夜色沉沉,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只是一场幻梦。他不再迟疑,拉开车门,和森一起钻进后座。
自动驾驶系统再次启动,车辆平稳而无声地滑入夜色。车内,惊魂未定的奥拉紧紧握着药瓶,看着嘴角带血、狼狈不堪的弟弟,又看了看旁边闭目喘息、脸色奇异的俊美少年,泪如雨下,却紧紧捂住了嘴,不敢哭出声。
奥靠在座椅上,浑身的疼痛此刻才清晰地蔓延开来。他侧头看向身旁的森。少年吸血鬼闭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眉宇间残留着痛楚和浓重的疲惫,那种玩世不恭或天真好奇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竭力感。
奥的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后怕、感激、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他默默脱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外套,犹豫了一下,轻轻盖在森微微颤抖的手臂和身上。
森没有睁眼,只是往带着奥体温的外套里缩了缩。
车子载着三人,逃离身后的黑暗与暴力,朝着疗养院微弱的灯火,朝着一个未知却孕育着丝丝希望的黎明驶去。
……
穿过疗养院那扇在夜色中自动开启的侧门,踏入被柔和地灯勾勒出轮廓的花园小径时,奥才感到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自动驾驶的车辆悄无声息地滑入指定停车位,车门打开,清冷而熟悉的、混合着植物与洁净空气的气息涌了进来,驱散了身上沾染的乡村尘土、恐惧和血腥味。
森先下了车,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步伐也有些虚浮,但挺直了脊背,对迎上来的夜间值守工作人员简短交代了几句。工作人员没有多问,只是快速而专业地检查了一下车里奥拉的情况,然后取来了移动担架床。
大姐奥拉在车上服了药,情绪稍定,但长途颠簸和惊吓让她极为虚弱,几乎无法自行行走。她被小心地转移到担架床上,盖上了温暖的毯子。她紧紧抓住毯子边缘,眼神不安地扫视着周围陌生而优美的环境,最后落在弟弟奥身上。奥对她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姐,我们到了,安全了。”
森走到奥身边,低声说:“医疗部已经准备好了隔离观察室,会先给她做全面检查和稳定治疗。放心,莉莉会全程陪同。” 果然,莉莉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她穿着便服,显然是被临时叫来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对奥拉轻声细语地安抚了几句,然后便陪同工作人员推着担架床朝主楼侧翼的医疗部走去。
奥想跟上去,却被森轻轻拉住了手臂。“你先别急,让他们处理。你也需要检查。” 森看着他脸上和手上的擦伤,还有那不自然僵硬的姿势,眉头微蹙。
“我没事……”奥下意识地否认,目光却追随着姐姐远去的方向。
“有没有事,医生说了算。” 森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点罕见的强硬。他带着奥走向医疗部的另一侧。路上,奥注意到森的左手始终有些不自然地垂着。
检查过程细致而高效。医生为奥处理了脸上的擦伤,检查了他肩背和腹部的瘀伤,确认了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和因头部撞击导致的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观察。当医生询问受伤原因时,奥看了一眼旁边的森,含糊地说“不小心摔的”。医生没有追问,只是记录在案。
给奥做完检查,医生转向森:“森少爷,您的手臂需要看一下吗?”
森抿了抿嘴,似乎想拒绝,但看了一眼奥担忧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小心地将左臂的袖子卷起。手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棍痕高高肿起,中间部位呈现出不自然的轻微弯曲。医生仔细触摸检查后,神色凝重:“尺骨线性骨折,伴有严重软组织挫伤。需要立刻固定。”
奥倒吸一口凉气。骨折!他想起那结结实实砸下的一棍,还有之后森揽着他、带着他飞行时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他无法想象,森是如何用一条骨折的手臂,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完成那样一段艰难飞行的。吸血鬼的骨骼据说比人类轻,但同样会断裂,疼痛是真实的。
森接受了处理,手臂被上了夹板固定,吊在胸前。他看起来有些烦躁,大概是觉得这伤很碍事,有损他“英勇救人”的形象。
两人被安排到相邻的观察室休息,说是观察,其实是设施完善的病房。奥躺在柔软的病床上,身体各处的疼痛在药物和放松后变得清晰,脑子也因为轻微脑震荡而嗡嗡作响,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心里翻腾的复杂情绪。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姐姐病情的担忧,对森受伤的愧疚……还有一种深切的、让他坐立不安的羞耻感。他,奥,曾经最鄙视、最厌恶那种靠着关系、走后门、破坏公平的人。在工厂,他看到工头亲戚干最轻松的活拿最多的钱会愤怒;看到有人巴结领导得到提拔会不屑。他坚信一切应该凭努力和本事,即使那“公平”本身也充满了不公。
可现在呢?他靠着森的“私人关系”,硬生生把一个不符合正常申请流程、甚至是通过不合法手段带出来的人,塞进了这个需要摇号、名额有限的疗养院。他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关系户。这种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自尊心。他享受了疗养院的好处,现在又利用这种“内部特权”,破坏了这里的规则。维拉德先生会怎么看?其他住户知道了会怎么想?莉莉、艾琳、莉亚……他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吗?
这种自我谴责让他无法安然躺在病床上。他想去看姐姐,又怕面对可能知道内情的工作人员;他想找森说话,又觉得无颜以对。焦灼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天快亮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是维拉德·德拉库拉。他依旧穿着深色西装,一丝不苟,但脸上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和深切的担忧。他先走到森的床边。森似乎睡着了,但维拉德的到来让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父子俩低声交谈了几句,奥听不真切,只看到维拉德仔细检查了森固定好的手臂,眉头紧锁,脸色沉郁。然后,维拉德的目光转向了奥。
那目光很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种奥读不懂的深沉意味。不是愤怒,也不是鄙夷,更像是一种……深思熟虑的考量,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奥被这目光看得心头发虚,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手指紧紧揪住了被单。来了,他想,代价要来了。因为他的关系户行为,因为森因此受伤,维拉德先生会怎么处置他?取消他的资格?把他和姐姐一起赶出去?还是提出更苛刻的要求?
维拉德并没有对奥说什么,只是对森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便离开了,留下满室更沉重的寂静和奥心中不断扩大的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奥和姐姐奥拉都留在医疗部。奥拉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长期的心脏病加上营养不良和抑郁,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一些,但疗养院的医疗组给出了详细的治疗方案,开始用药和调理。奥拉的精神状态在莉莉和其他几位热心住户(艾琳和莉亚都来看过她)的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脸上也开始有了一点血色。
奥自己的伤也在好转,脑震荡症状基本消失,瘀伤开始消退。但他心里的那块石头,却越来越重。他几乎不敢离开病房,怕遇到其他人,怕看到任何可能暗示他“特殊待遇”的眼神。他变得沉默寡言,连每天来看他的森,他也有些躲闪。
森的手臂一直吊着,这让他很多事不方便,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奥的病房,有时候带点水果,有时候只是坐一会儿,看看窗外,或者摆弄一下奥房间里那盆绿植。他很少提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提“名额”或“代价”的事,仿佛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夜游遇到了点小意外。但奥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直到有一天下午,森再次出现在奥的病房门口时,奥惊讶地发现,他手臂上的夹板和吊带不见了。那只手臂活动自如,看起来和受伤前毫无二致。
“你的手……?”奥忍不住问,目光落在森曾经骨折的位置。
森活动了一下手腕,轻松地说:“嗯,好了。我们血族用魔法能量可以加速愈合,修复一些不太复杂的损伤。当然,消耗也大,这几天可把我饿坏了。”他做了个夸张的苦脸,但眼神明亮,显然恢复得很好。
奥松了口气,由衷地感到高兴,但紧接着,更深的不安涌上来。森恢复了,那……是不是该清算他的“代价”了?
“维拉德先生……他有没有说什么?”奥小心翼翼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边缘,“关于我姐进来……还有,你的伤……”
森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歪着头看他,深红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了然。“你一直在担心这个?”
奥点点头,垂下眼睛。
森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玩世不恭或恶作剧的笑,而是一种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表情。“你想啥呢?奥。你以为你姐是‘关系户’,走了后门,破坏了规矩?”
“难道不是吗?”奥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她没经过摇号,也没等待,直接就住进来了,还用了最好的医疗资源……这难道不是因为你……”
“因为她是以‘家属’的身份特许进来的。”森打断他,语气平静。
“家属?”奥更糊涂了,难道奥拉和德拉库拉家族有什么远方亲戚关系?这怎么可能?
森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微微耸动。“你呀……有时候真是迟钝得可爱。”他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点恶作剧成功般得意的语气说:
“还看不出来吗?我跟父亲说,你是我的暂定结婚对象。你姐姐,自然就是我的‘准大姨’,属于直系亲属范畴,按照疗养院应对‘工作人员家属特殊情况’的条款,可以给予紧急医疗救助和临时安置。后续是否转为正式住户,再按流程评估。明白了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奥目瞪口呆地看着森,大脑像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脸颊烫得惊人。
结……结婚对象?还是暂定的?森?和他?奥?
荒谬!震惊!难以置信!
“你……你胡说什么!”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这种玩笑能乱开吗?!你父亲怎么会信?!”
“我没开玩笑啊。”森的表情很认真,深红色的眼睛直视着奥,里面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我是很认真地在跟我父亲商量一个既能帮你姐姐进来,又不明显破坏规则的办法。‘工作人员与住户发展稳定感情关系,其直系亲属可享受一定便利’——这条款是存在的,虽然很少用。我觉得很合适。”
“可我们……我们不是……”奥语无伦次,感觉自己的思维完全混乱了。他和森?结婚?两个男的?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人类?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什么?”森追问,目光灼灼,“不是朋友?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超过朋友的关系?”
奥被问住了。他和森……是朋友吗?是的,毫无疑问。但这个朋友的定义,似乎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他们一起劳作,一起经历危险,森为他受伤,他因森获救……那种彼此托付的信任,那种不经意的陪伴和了解,甚至那种对彼此外貌的欣赏(奥必须承认,他觉得森长得太好看了)……这些混杂的情感,他从未仔细梳理过,也拒绝去定义。
“我……”奥艰难地开口,“我从来没谈过恋爱。”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句拙劣的辩解。
森眨了眨眼:“我知道啊。莉莉跟我说过你的背景调查结果。”
奥的脸更红了。他顿了顿,一种积压已久的、关于自身情感世界的迷茫和挫败感,混杂着此刻的混乱,冲口而出:“我在车间……喜欢过一个女孩。但她问我介不介意她以前谈过很多男朋友。我……我当时愣住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心里是有点介意的,然后她就生气了,说我直男癌,再也不理我了。” 他声音低了下去,“后来我就想,我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处女情结’?我配有这样的要求吗?我连自己都养活不好。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好像从来就没弄明白过。”
他抬起眼,看着森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得不真实的脸,一股自暴自弃般的坦诚涌上来:“我承认,我喜欢你的长相。你长得……特别好看。但是,性别……” 他咬了咬嘴唇,把心里最真实、也最传统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如果我们任何一方是女孩子,我可能……可能就不会这么纠结,会更容易接受一点。”
这是他的真心话。
森听完,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我懂。艾米丽——就是那个有时候扮女人的家伙——跟我科普过。他说你们人类社会的性别观念,尤其是你成长的那种环境,分裂得很严重。一方面极度物化和不尊重女性个体,把她们当成附属品或生育工具,就像你父母对你姐姐们做的那样;另一方面又忽视男性个体的情感需求和多样性,用僵化的‘男子气概’框死他们。而且,对于性取向和性别的多样化呈现,往往非常恐惧和排斥,不允许其自然存在。”
“所以,”森往前倾了倾身体,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觉得困扰的,可能不是‘我’这个人,或者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而是你脑子里那些被别人灌进去的、关于‘应该’和‘不应该’的条条框框,对吗?”
奥无法反驳。森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了他混沌思绪的表层。
“这样吧,”森的声音变得更轻,带着一种诱哄般的试探,深红色的眼眸仿佛有魔力,让人难以移开视线,“我们做个简单的测试。不如……我亲你一下,你看看讨不讨厌?”
奥的呼吸一滞。亲……亲一下?森要亲他?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奔流的声音充斥耳膜。理智在尖叫着拒绝,但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森缓缓靠近的脸,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那色泽偏淡却形状优美的嘴唇……
讨厌吗?他不知道。害怕?有。紧张?非常多。但内心深处,似乎还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或者仅仅是,对打破某种禁忌的好奇?
他找不到任何言语来拒绝,大脑一片空白。
森的嘴唇越来越近,带着一丝清冷的气息。奥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尖端。
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碰触的前一刹那——
“噼啪!”
一声轻微的、却清晰无比的电流爆响!
森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开,像是被无形的大力击中,捂着脖子踉跄着单膝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痛苦的扭曲。
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愣了两秒,才猛地扑过去:“森!你怎么了?!”
只见森捂着脖颈的手指缝间,那枚他一直佩戴的、奥早已习以为常的黑色项圈,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的蓝白色电光,几缕焦糊的气味隐隐传来。森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过了好几秒,身体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但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项圈……电击?” 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仿佛活过来的黑色项圈。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束缚工作人员、防止他们伤害住户的工具。可森是维拉德的儿子!是这里的少爷!他竟然……也要戴着这个?而且,刚才的电流攻击,显然是因为他试图亲吻自己?
森缓过一口气,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动作有些艰难。他松开捂着脖子的手,脖颈处被项圈接触的皮肤,果然有一圈明显的灼红痕迹。
“没……没事。” 森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懊恼和挫败,“忘了这玩意儿……对‘未经明确同意的亲密接触’也敏感……尤其是涉及可能的……嗯……强制或诱导性行为倾向时。” 他解释得有些磕绊,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窘迫。
奥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又看看那个已经恢复成普通哑光黑色的项圈,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心惊,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原来,规则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连维拉德的亲生儿子,也无法豁免。
这项圈,冷酷而精确地执行着它的程序,不分对象。
森揉了揉刺痛的脖子,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恢复了些许常态。他看着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奥,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只是多了点无奈。
“看来……这个测试方法行不通。” 他自嘲地笑了笑,“项圈裁判:禁止接触。好吧,尊重规则。”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奥,表情认真起来:“不过,奥,我刚才说的‘暂定’,不全是借口,也不全是玩笑。我是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不是现在,不是立刻,而是……作为一个未来的选项。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我,甚至不需要有压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你心里那些条条框框之外,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存在。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感觉。疗养院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奥独自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那里刚才差一点就要迎来一个跨越了物种、性别和无数认知障碍的吻。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森靠近时带来的微凉气息,而眼前则不断闪现着森被电流击中时痛苦的模样,还有项圈上那转瞬即逝的蓝白色电光。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比知道吸血鬼真相时更混乱,比偷出姐姐时更混乱。
他感到头晕目眩,扶着床沿慢慢坐下。
维拉德那深沉审视的目光,森坦然而直接的“提议”,项圈冷酷无情的制裁……还有自己内心深处,那被森的话语搅动起来的、关于“可能性”的微弱涟漪。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森说出“暂定结婚对象”那几个字开始,就已经彻底改变了。他无法再简单地将森定义为一个“古怪的朋友”或“吸血鬼少爷”。一种更复杂、更危险、也或许更真实的关系可能性,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由一项连少爷都无法违逆的规则,画下了一道清晰而疼痛的暂停线。
而线的两边,是他固守了十八年的旧世界,和一个完全未知的、令他恐惧又隐约悸动的新世界的边缘。
奥缓缓躺回床上,拉起被子盖过头顶,试图隔绝一切光线和声音。但在绝对的黑暗中,那双深红色的、带着认真和期待的眼睛,还有项圈爆出的电光,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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