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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的请求
梧桐巷的晨光裹着一层薄凉,像浸了凉水的棉絮,轻轻落在窗沿上,连带着办公桌上的键盘都沾了点清冽的凉意。蔚檬蜷在工位的靠背椅里,指尖敲在键盘上,声响比往日都轻快几分,尾音里裹着点藏不住的雀跃,连眉梢都悄悄扬着——她终于把秦明念叨过的那些石板路改造细节,都揉进了文案里。
17处松动的石板点位、环氧树脂填缝的精准配比、2厘米厚的防滑层要求,还有早高峰送孩子、晚高峰买菜的人流数据,这些原本冷硬的数字,被她拆碎了、揉软了,顺着老巷烟火气的脉络,织成了一句句温乎乎的话:“让张叔烤红薯摊旁的石板,不再绊住买菜老人的脚步”“让放学的孩子,能踩着稳稳的路跑过整条梧桐巷”。敲完最后一个字,蔚檬抬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眼底漾着点暖意,她总觉得,这些藏在精准数字背后的心意,不该只埋在文档里,该让更多人看见。
文档提交时,蔚檬特意在末尾添了行小字:“数据及改造建议由环境监测专业人士提供”。她没提秦明的名字,倒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那个连烤红薯糖分都要精准测算的理工男,怕是不爱掺和这些露脸的事儿。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份带着温度的补充文案,被主编转发给合作的社区服务中心后,竟像一颗温温的小石子,投进了老巷改造的平静池潭,溅出了意料之外的涟漪。
下午三点,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叮铃铃”响起来,尖锐的铃声刺破了办公室里敲键盘的细碎声响。蔚檬伸手接起,听筒里传来社区工作人员软和的声音,裹着点难掩的急切,连呼吸都带着点急:“是蔚檬老师吗?您文案里写的梧桐巷路面改造建议也太专业了!我们盯着老巷改造大半年了,就愁方案不够细,想问问能不能对接下这位专业人士,聊聊改造落地的事?”
蔚檬捏着听筒的指尖微微一顿,窗外的阳光斜斜泼在键盘上,亮得晃眼,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脑海里瞬间闪过那晚的画面:秦明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捏着红外测温仪,一下下点测松动石板,指腹贴着冰凉的石板,眉头微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想起他皱着眉说“修得再好看,用不上两天还得坏”时,语气里藏不住的认真,还有那点对老巷的在意。她心里先打了个鼓,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暗自嘀咕——那个连多说一句废话都嫌麻烦的理工男,怕是压根不愿掺和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指不定要一口回绝。
可挂了电话,目光落在文案里“老人小孩走这儿,稍不注意就打滑”的字句上,张叔前几天念叨的话又钻进耳朵,字字清晰:“上周巷口王大妈,踩在松动石板上崴了脚,疼得坐了半钟头板凳呢,大冷天的,看着都心疼。”蔚檬咬了咬下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和秦明的微信聊天框。
输入框里的字句删了又改,先是敲了“秦先生,社区想请您聊聊改造的事”,觉得太客套,生分;又改成“秦明,帮个忙呗,社区找你聊石板路改造”,又怕太随意,显得不尊重;磨了好半天,最后只敲出:“秦明,社区的人看到我文案里的改造建议了,想请你聊聊梧桐巷路面改造的事,你方便吗?”发送的瞬间,她甚至能想象出秦明看到消息时,眉头皱起的样子。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蔚檬就掐准了秦明的反应——果不其然,不过几分钟,手机屏幕上就跳出来他一贯的短句式回复,字字都透着嫌麻烦的冷意:“没空,麻烦。”
指尖悬在冰凉的屏幕上方,蔚檬咬了咬泛着点粉的下唇,心里有点堵得慌,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推开一点窗户,外头的喧嚣涌进来:楼下的街道车水马龙,鸣笛声、叫卖声混在一块儿,闹哄哄的,可她的视线却像被勾走了似的,偏偏落在记忆里的梧桐巷。
落着霜的石板路上,拎着菜篮的老人慢吞吞走着,脚步颤巍巍的,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空一步;老槐树下,秦明蹲在那儿,给流浪猫测体温时,指尖放得极轻,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平日里冷硬的眉眼,软得能掐出暖意来,那点温柔,是他从不轻易外露的模样。
她收回神,心里的那点执拗涌了上来,手指重新落回键盘,敲字的力道都重了些,没再绕半分客套的弯子,只把最实在的话一字一句撂过去:“我知道你嫌麻烦,可梧桐巷的石板路,真的太容易让老人摔跤了。上周有位大妈崴了脚,张叔说,天越来越冷,路结了霜,这样的事儿只会多不会少。”
发送完,她甚至没抱半点指望,只当是尽了心意,转身回到工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心里却还惦记着巷子里那些坑洼的石板,想着要是秦明真不答应,自己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可就在约莫十分钟后,手机“嗡”地轻震了一下,那点震动落在桌面上,却像敲在她心上。
解锁屏幕的瞬间,秦明的消息跳了出来,依旧是短得不能再短的风格:“晚六点,梧桐巷社区服务站。”蔚檬看着那行字,悬了半天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嘴角忍不住偷偷勾了勾,连指尖都松快了不少。
傍晚的梧桐巷,夕阳把最后一抹暖金揉进巷口的烟火里,张叔的烤红薯摊笼在这片光里,铁皮桶里的炭火滋滋响着,焦糖甜香裹着热气,飘了半条巷子。蔚檬提前十分钟到了社区服务站,推开那扇吱呀轻响的木门时,一眼就瞧见了秦明。
他靠在窗边的长椅上,身形清瘦,指尖捏着那只巴掌大的红外测温仪,正对着窗台上蔫哒哒的绿萝戳着,屏幕上的数字一跳一跳的,像串不安分的小星星。他穿了件黑色薄外套,领口依旧扣得严丝合缝,没漏半点风,可平日里冷硬的眉眼,竟松缓了些,眉心的褶皱舒展开,许是知道要聊的是梧桐巷的事,连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意,都淡了几分。
社区的王主任几步迎上来,粗糙的手掌紧紧攥住秦明的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团,语气里满是感激:“秦先生,可把您盼来了!我们琢磨这老巷改造快半年了,就缺您这样懂行的人给把把关,不然光凭我们瞎忙活,准定不行!”
秦明轻轻抽回手,指尖下意识在深色裤缝上蹭了蹭,还是那副不爱说客套话的样子,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红。他低头拉开随身的帆布包,掏出个厚厚的文件夹——封面是素净的白色,里头却满满当当,全是他测了整整一周的石板路数据,打印得整整齐齐,连纸边都裁得笔直。
哪块石板松了、缝隙宽几毫米、路面倾斜多少度,红笔标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不同时段的人流量、石板的磨损程度都做了标注,一眼看去,竟像本精心整理的功课。他把文件夹递过去,声音依旧淡淡的,没半点起伏,可每个字都砸得实实的:“先看这个,改造得按数据来,凭感觉瞎修,都是白搭。”
王主任接过来,翻页的手指都带着点颤,越看眼睛睁得越大,嘴里不住地念叨,语气里满是惊叹:“太细致了!真是太细致了!秦先生,您这得花多少心思在这老巷上啊!”
蔚檬站在一旁看着,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秦明微微俯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文件夹的表格上,跟王主任说得明明白白,语气里没了往日的疏离:哪块石板挨着张叔的红薯摊,得先修,免得老人买红薯时踩空;哪段路是放学孩子常走的,防滑层得铺厚些;环氧树脂得选耐冻的型号,不然经不住梧桐巷的冬夜冻。
他的指尖敲在纸页上,又快又稳,却没了往日鼓捣无人机时那股子冷冰冰的劲儿,反倒能看出是真把这老巷的事儿放在了心上,连讲解时,都会特意放慢语速,确保王主任能听明白。阳光透过服务站的玻璃窗斜斜落在他身上,把他清瘦的侧脸衬得软和不少,那些原本看着干巴巴的数字,这会儿都成了能让梧桐巷的老人孩子走得踏实的实在东西。
聊了约莫一个钟头,秦明把改造的核心要点拆解得明明白白,从材料型号到施工顺序,连哪块石板该先动工、哪段路要留出行人通道都讲得一清二楚,甚至还预判了施工时可能遇到的问题,提前给出了应对办法。王主任拉着他的胳膊,热情得不行,手都攥得紧紧的:“秦先生,别走了,就在这儿吃口便饭!好歹让我们尽尽心意!”
秦明只是摆了摆手,指尖往裤兜揣了揣,避开了王主任过于热情的拉扯,还是那副不擅客套的样子,语气却软了些:“不用,本来就是顺路看看,不麻烦。”
走出社区服务站时,巷子里的路灯早亮了,昏黄的光透过梧桐光秃秃的枝桠漏下来,在坑洼的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影。晚风卷着张叔烤红薯的甜香飘过来,混着不远处豆浆摊的醇厚香气,裹在身上,竟比平日里暖了不少。
两人踩着石板路慢慢走,鞋底碾过零星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周遭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蔚檬忍不住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我还真以为你铁定不来呢。”
秦明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的镜片上,晃出一点细碎的亮,平日里冷冽的目光软了些,嘴角还噙着点浅淡的笑意,那点笑意落在眼底,温柔得很:“总不能真看着巷子里的老人孩子踩空摔跤。”顿了顿,他抬手摸了摸兜里那只红外测温仪,又补了句,带着点理工男特有的较真,“况且,测了一周的数据,不用也是白瞎。”
蔚檬“噗嗤”笑出了声,笑声清清脆脆的,在安静的巷子里荡开,惊飞了停在槐树上的几只麻雀。她看着身边的人,心里涌过一阵暖意,忽然想起第一次撞见他的模样——蹲在地上调试无人机,被红薯卡了卡槽,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又想起老槐树下,他给流浪猫测体温时,指尖放得极轻,连呼吸都放柔了,眉眼间藏着的那点温柔,像揉碎了的星光;再到此刻,他明明嫌麻烦,却还是耐着性子跟社区聊了这么久,把那些精准到毫米的数据,都变成了能让老巷更安稳的实在建议。
那些藏在冰冷数据背后的心思,哪里是什么私人的小善意,不过是他把对这老巷的在意,都揉进了每一次测温、每一次记录里,让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能多几分踏实。蔚檬看着秦明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冰冰的理工男,骨子里藏着的温柔,比巷口的烤红薯还要暖。
走到张叔的烤红薯摊前,张叔早用帕子垫着两个焦皮红薯等在那儿了,见着他俩,笑呵呵地把红薯往手里塞,掌心的温度透过薯皮传过来:“小檬,秦明,快拿着!刚出炉的,焦皮的,甜到心窝子里!这老巷有你们俩上心,我们这些老住户,心里别提多踏实了!”
秦明接过红薯,滚烫的温度透过帕子熨帖着指尖,他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却没松手。这次他没像往常那样掏测温仪测糖分、测温度,只是用指尖撕了点焦得酥脆的薯皮,金黄软糯的瓤露出来,甜香混着热气一下子涌进鼻息。
他咬了一大口,红薯的甜裹着炭火的香在嘴里散开,没再念叨什么“糖分超标”,只是慢慢嚼着,嘴角弯起的弧度,比巷口那盏路灯的光,还要暖上几分。蔚檬看着他,也咬了一口手里的红薯,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她知道,梧桐巷的冬天,好像因为这些细碎的温暖,变得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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