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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谷毁
穿过西街繁华的区域,人影渐少,这里几家铁匠铺开在一起,中间夹杂两户陶坊,卖的不是消耗品,所以人少。
外面的吆喝声换成铁器的敲打声,几个粗壮的汉子穿着背心站在炽热的火炉旁卖力打铁。
而在最深处,中年的壮汉坐在椅子上,围着旁边的小火炉烤地瓜,怀里还躺着一只圆滚滚的金背银床橘。
铺子前就放着五六把菜刀,三四柄镰刀,还有两把斧子,萧条的好像不是做生意的人。
姒云稷行至跟前,压住面前的光亮,冷声问:“我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忽然出现的声音吵醒男人怀中的狸奴,小家伙不满的“嗷呜”一声。
男人立即用温热的大掌安抚,压低声音回道:“送到了。”
“送到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姒云稷蹙眉。
男人不可置信的抬头,“您是让我去送信,又不是回信,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是把信真真切切的送到了百宝阁掌柜的手里,连小厮都不是,让我家喜奴这段时间都饿瘦了。”说完他满脸心疼的抚摸已经胖成球的狸奴,实在不知最后一句话是出于什么心理让他说出的。
“你最好是安安分分的送到”姒云稷随手丢出一个药瓶,“吃了吧。”
“啊?”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他一脸懵,“这是什么?”
“补药,别浪费。”
“怎么之前不见你给我补药。”男人一脸错愕,低声呢喃。
之所以要找这个人,还是因为祁安的笔记,她曾多次写到这人——朱启,守着一家铁匠铺,养着一只胖狸奴,帮她干了不少事。
那本笔记里写的都是祁安重要的人,想必两人关系也不简单,姒云稷用祁安的身份寄信,他应该会同意。
那天夜里她依照笔记上的地址找去,敲开门本打算碰运气,若他不愿寄信便找旁人。
却不想朱启睡眼惺忪的开门,没有惊奇,而是无奈道:“大小姐,你就不能白天来,非得半夜。”
“事态紧急,帮我把这这封信送到京城。”姒云稷拿出手中的信。
朱启看都未看便拿到手里,问,“送哪里?”
“京城百宝阁,你要确保这封信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接手,必须送到百宝阁掌柜手中。”她谨慎叮嘱,死死盯着眼前男子,一旦他的表情有所变化,她就立即拿回信封,另想办法。
不过男人表情如常,听完后囫囵点头,“知道了,保证给你最快送到,快些回去吧,大半夜的别到处乱跑。”
说完回屋拿出一个手炉,塞到她手里便回屋睡觉。
他不问缘由,似乎只要是祁安让他做的事情,他就会干。
不过她并不放心,在开门的瞬间便下了毒,只要那封信没有寄出去,或者泄露出去,他都要死。
姒云稷没有问到想要的,在槐安城里闲逛,开始寻找新的机会。
到了晌午,道路变得空旷,人们都去吃饭,她才想起温南烛和钟玲珑。
该去将两人找回来,她回到西市,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人。
本想将两人甩开一会,没成想丢了,姒云稷心里涌现一丝慌乱。
既然她占了祁安的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护好身边人。
可这硕大的城池,要去何处寻找?
她沉下心找旁边买首饰的大娘问道:“大娘,请问你刚刚有看到一个和我一样高的姑娘吗?白净秀气,身后还跟着个男子,个子高高,牵着两匹棕马?”
大娘看着她的摊子,听到姒云稷的描述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姒云稷又找了几个看着比较清闲的摊位打听,因为生意平淡,他们总会留意街上的情况。
终于在卖竹编的大爷口中得知,刚刚确实有个牵着马的小伙子朝别处跑去。
姒云稷顺着大爷指的方向找去,看着低矮的屋舍,心里忐忑不安,生怕两人出事。
匆忙之际,有个男孩子抱着东西跑来,他步子很急,似乎在赶时间。
数九寒天的,却穿着单薄秋衣,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霜。
姒云稷拉住他,蹲下身问:“小兄弟,你住在这里。”
男孩护住怀里的热包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踌躇一瞬,才点头。
姒云稷换上亲切的笑,耐心的问:“在这里有没有看到一个和姐姐一样大的女孩子,身后跟着个男子,牵着两匹马。”
男孩看着她,眼珠转了转,低低“嗯”了一声。
姒云稷眸光一闪,“你见过她们?在哪里,姐姐是她们的朋友,告诉姐姐,姐姐给你钱。”
“就在小院里,你跟我走吧。”男孩抬脚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他又跑起来,人虽然小,速度可不慢,姒云稷加快步子才能跟上。
两人很快就出现在一处低矮的屋舍前,门口的木桩上栓着两匹马,姒云稷认出这是她们的马。
“人就在里面。”男孩说着跑进去。
屋里很安静,钟玲珑还在檐下蹲着,整个人缩成一团。
这倒不是她平日里的样子,一定是出事了,姒云稷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玲珑,你怎么了?”
钟玲珑抬起头,眼眶泛着红,嘴唇抿紧一脸委屈。
“可是被人欺负了?”姒云稷揽住她的肩,轻声问。
钟玲珑扭动身子,一把抱住姒云稷,开口声音已是嘶哑:“阿祁,我伤了人?”
姒云稷没听懂,她一会不在,发生了什么,不过看钟玲珑的样子应当不小,立马询问:“怎么了?同我说说。”
“毒蛇咬伤了人,他的胳膊就只能内砍掉,以后沦落为废人,可这屋里还有一群小孩,失了依靠,日后怎么养她们?”
姒云稷扫了眼旁边放的竹筐,“这毒蛇好端端的待在竹筐里,为何会咬伤人?”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钟玲珑抽噎着说:“他偷了竹筐。”
“他偷了竹筐,被毒蛇咬伤,你哭什么?”姒云稷不解反问,她伸出双手,扶正钟玲珑的脑袋。
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抹去,继续安慰:“你若总是这么想,那天下人受伤岂不都能怪在自己身上?”
“可是如果我不出谷,他就不会受伤,而且他还要养那么多孩子,这些孩子还是捡的,她们那么可怜。”
“她们可怜是官府要管的事,你要想帮助得自己强大,而不是可怜兮兮的自怨自艾,而且你怎么想是他行窃在先,与你无关。”
“我们回药王谷吧,我不想待在这里。”钟玲珑撇下嘴,眼角挂着泪痕,好不难过。
“好”姒云稷没再多说,拍拍她的背,应下来。
屋里几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着包子,温南烛坐在一旁,他很温柔,让孩子们快速消除戒备心。
年纪最小的孩子依在他怀里,小口的吃着包子,眨巴着大眼睛,糯糯的道谢:“谢谢哥哥。”
“慢些吃。”温南烛揉揉她枯黄的头发,声音轻柔似风。
“人没事了?”姒云稷进屋询问,温南烛点头,“好了,麻药过了就会醒。”
姒云稷蹲在刚刚带她进来的小男孩面前,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姐姐说了给你钱,这是十两银子,照顾好你爹爹和姐妹。”
男孩摇摇头,“太多了,我不能要。”
“你们还要吃饭,拿着吧。”姒云稷将钱塞入他的怀中,“当个有能力的人,照顾好她们。”
她将今日出去拿的所有钱都给了小男孩,虽然改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吃几顿饱饭。
而她不知,这十两银子,对于这样子的穷苦百姓而言,是一年的收入,甚至有些人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在京城,那些高门大户,出去吃顿酒便会豪掷百两。
离开时,钟玲珑也将自己身上的银两全部留下,看她面色难看,心情低沉。
只怕要走出这段阴影,还需一定的时间。
三人回药王谷,冷风凌冽,刀子似的划在脸上,姒云稷打了个寒颤,觉得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即使她已经开始锻炼,可这具长年积月被病体侵袭的身子还是没那么容易恢复。
出城不过片刻,天上便洋洋洒洒飘起雪花,轻柔的雪花落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
朦胧的白色里,传出疾驰的马蹄声,有人正在朝这处赶来。
声音越发清晰,看来对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姒云稷牵着马儿走到路边,主动避让。
她将目光投向为首的人,男人表情凶煞,半张脸长满络腮胡,似乎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朝着姒云稷看去。
两人对视一秒,挪开视线,而她在温南烛的催促声里,又回望一眼。
姒云稷敛回思绪,扬起缰绳。
行至青崖山下,入林便是毒障,因着这个原因,山里几乎没有狩猎砍柴的人。
而在里面更是不能骑马,不能快行,因为极有可能失去方向,再也出不去。
她们加快步子往回走,却在毒障中嗅到烟味,再抬头,密林之上正涌出滚滚浓烟。
三人脚步一顿,瞪大眼睛看去,反应一瞬当即向前奔跑。
快的她们顾不上寒冷,风雪交杂的傍晚,心跳好似宣天擂鼓疯狂跳动,徐徐升起的浓烟带着轻蔑居高临下的俯视。
“师父。”三人站在药王谷外,只看到烧成黑炭的房屋残骸。
火虽然已经熄灭,但刺鼻的气味依然弥漫,姒云稷愣在原地,脑中炸开一片,又是火。
之前会烧死的痛感从四肢百骸涌现,将她紧裹,无法逃离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姑姑,师父。”钟玲珑踉跄着冲进满地残骸的药王谷,发了疯似的大喊,痛苦袭来,她眼泪决堤,声音凄厉,响彻整个山谷。
“师父。”温南烛呢喃着,不可置信。
姒云稷愣在原地,乱做一团,她几乎无法辨认眼前的场景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庄和此刻的焦黑坍塌的废墟重合在一起。
街坊邻居爽朗的笑声就在耳边萦绕,他们在喊:“阿祁醒了。”“阿祁,婶子刚做了肉包子,这几个你拿着。”“阿祁,身子好些了吗?”“阿祁……。”
声音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声音缠在一起,最后化作嗡鸣声。
姒云稷不知自己为何会心疼,疼到连呼吸都格外困难,眼前的景象变化莫测,熊熊燃烧的大楼,坍塌的村落,交叠穿梭的人影,还有暗处看不清的人影。
这些画面越来越多,不断闪烁,“啊~”痛苦的哀嚎声中,她摔倒在地。
药王谷被毁了,就在今天早上,他们走后,这场大火持续了非常久,所有的房屋都被烧成灰烬,那些承载着记忆的东西一并埋藏在灰尘里。
钟玲珑跌跌撞撞跑遍药王谷每个角落,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身影,“姑姑,叔叔婶婶。”即便声音嘶哑,几尽枯竭,她依旧执拗的喊着,希望下一秒看到那些人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
找不到人,她便开始挖房子,双手不断刨挖着那些倒塌的木椽,鲜血直流,殷红的血珠从伤口滚出,沾上漆黑的碳灰,最后落在满地废墟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
雪下了一整夜,次日旭日东升,阳光依旧明亮,像往日那般照在这片土地上。
三座积满落雪雕塑般的人出现,她们跪在地上,神情呆滞,四肢僵硬。
影子被斜斜的拉长,再一点点变短。
“咳,咳咳”姒云稷扶住胸口,烈火灼烧般的痛在胸腔燃烧,最终她喷出一口鲜血,刺目的血珠滚落到白雪上。
她面色如纸,没有半分血色,如同失去光泽,易碎的白玉。
过了许久,她动了,手落在雪地上,撑着身子站起,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钟玲珑身边。
“玲珑。”嘶哑的声音如破败的风箱。
钟玲珑眼中布满血丝,红肿一片,泪水滑过的地方被风雪吹刮,已经皲裂起皮。
“玲珑,对不起。”
“阿祁,我们的家没了。”钟玲珑扭动僵硬的脖子,空洞泛红的眼睛盯着姒云稷,低哑撕裂的说道。
姒云稷忽然就被眼前的景象刺痛,她俯下身子,将钟玲珑揽入怀中,“你还有我。”
“不一样的,他们都没了,我们的家人。”
“我们去把他们找回来,全都找回来。”姒云稷拍着她的背,可说出来的话是那么无力。
“我去给你们找些吃的,身体最重要。”温南烛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发丝凌乱飘落在额前,无心打理。
可是药王谷早已烧做碳粉,没有食物可寻。
无人处,温南烛跪倒在地上,他翻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任何人,哪怕是尸体。
而在师父的房屋下,翻到一块令牌,令牌表面被火烧的焦黑。
这是他被救上来时身上带的,身上的伤治好后,方药行将此物交给他,让他离开。
可那时记忆缺失的他看见此物就头疼,怎么一声不吭不愿要,后来求着方药行留在药王谷,没想到这东西还被他收着。
他觉得自己被侵在寒冷的水里,四周全是寒冷,无法呼吸,器官开始肿胀变大。
人生好苦啊,明明他已经有了安稳的家,安稳的生活,为什么还会这样子。
“老天,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温南烛重重的嗑到地上,一下,两下,额头上冒出血,也不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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