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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两人从主寨一路往回走,途中遇见不少人——浣衣的妇人、修葺屋舍的汉子、采办归来的寨众,见到他俩都笑着招呼:
“大小姐,姑爷!”
“新婚大喜呀!”
崔执瑶皆落落大方地应了回去,遇见孩童还会俯身递块糖,笑得眉眼弯弯。纪文焕跟在她身后半步,看她这般笑意盈盈的模样,一时静默,心头却悄然掠过一丝异样——他们俩这般情景,倒真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但他随即醒过神来,暗暗蹙眉:这山寨果然民风粗朴,不知礼数。
崔执瑶并未直接往回走,而是带着纪文焕在寨中慢悠悠转了一大圈,口中不时指点。纪文焕表面听着,心神却早已飘远,暗自打量着各处路径与岗哨,重新思量起脱身之计。
直到日头将近正午,两人才回到自己那座小院。
一进院子,崔执瑶便道:“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纪文焕着实一惊:“你不是这里的大小姐么,还需亲自下厨?”
崔执瑶却觉理所当然:“他们唤我一声‘大小姐’,是因我爹当年建了这寨子,多年来又护着大伙安稳,这才推他为寨主,连带敬我几分。可山寨从不兴为奴为婢那套。我爹有几个徒弟照应起居,不必亲自操持。我又没收徒,饭食自然得自己动手。”
纪文焕又问:“那映月呢?她不是你的丫鬟?”
“映月是我从山下救回来的丫头,先前在人家里为婢,被我救了便执意要跟着我报恩,我才留她在身边。自她来了,我确实少进厨房。”
她语气稍顿,抬眼看向纪文焕,眼里漾起一点略显生涩的暖意,“不过我想着……我们新婚,还是两个人清净些好,就暂时让她去我爹那儿帮忙了。”
纪文焕语气淡然:“你随意做些便是。”
说完踏进房间里。
很快他就为这句话感到了后悔。
午膳时分,崔执瑶端上桌的竟是一整片红彤彤的辣菜:豆腐浮着亮汪汪的辣油,肉片撒满辣椒碎,连清炒时蔬里都点缀着鲜红的干椒。满桌色泽艳丽,香气扑鼻,却也辣意逼人。
纪文焕自幼饮食清淡,几乎从不碰辣,此刻望着这桌菜,半晌没有动筷。
崔执瑶却吃得津津有味,下箸如飞,动作爽利却不显粗野。
纪文焕细嚼慢咽,吃相斯文至极。
崔执瑶吃完搁下碗,见他还在慢吞吞地对付那碗饭,忍不住开口:“你素日都这般用饭?”
纪文焕没好气道:“我家讲究礼数,岂能如你这般……”话到嘴边他挑了个不得罪人的措辞,“不拘小节!”
崔执瑶奇道:“你家不是没人了吗?”
纪文焕怒目圆瞪:“你……”
而后崔执瑶又想起他家中还有一位老人,连忙赔罪:“罪过罪过,你慢慢吃,能吃饱就行。”
见他只低头扒饭,几乎不碰菜,她又开口:“我做的菜不合口味?怎么都不夹?”
纪文焕懒得搭话,勉强伸筷夹了两片菜叶到碗里。
那辣味才一入口,就如小火燎过舌尖,纪文焕顿时眼眶发热,勉强咽下后便放下筷子,再也不愿尝试。
崔执瑶打量着他:“这样真能饱吗?”
纪文焕硬撑:“能。”
说话间却轻轻“嘶”了一声。崔执瑶目光落在他唇上——原先淡色的唇此时已染上嫣红,微微有些肿。
她心念微动,随即起身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张饼,递给纪文焕。
纪文焕蹙眉看着她。
崔执瑶声音低了些:“我不知你吃不得辣,是我不对。你方才没用多少,定还饿着。这饼你先垫垫,晚上我给你做些清淡的。”
纪文焕迟疑片刻,终究在面子与肚皮之间选了后者,接过饼默默吃了起来。
崔执瑶静静看着他。他吃得慢,唇上沾了一点饼屑,颊边随着咀嚼轻轻鼓动。她忽然轻声开口:
“纪文焕,你这模样……看起来挺好亲的。”
“咳、咳咳——”纪文焕猝不及防被呛住,耳根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漫上一层绯色,话也说不连贯,“你、你这女匪……胡言乱语什么!”
崔执瑶托着腮,眼里漾开笑意:“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了,说不得么?”
纪文焕说不过她,干脆闭嘴,一言不发地用力咬着手中的饼。
当晚歇息时,纪文焕仍像昨日一般要打地铺,崔执瑶却拦住了他:“你这是做什么?既已成亲,为何不与我一起睡?”
纪文焕拂开她的手,径自抱起被褥,连借口也懒得寻了:“你我如何成的亲,你心里清楚。你能强押着我拜堂,却休想逼我……”
他顿了顿,似觉难以启齿,见崔执瑶仍一副不解的模样,心一横还是低声道出:“……与你圆房。”
话音虽轻,崔执瑶却听得真切。
她轻笑一声:“我何时逼你圆房了?这等事岂是勉强得来的?你也将我想得太卑鄙了。”
纪文焕将被褥往地上一搁:“你还不够卑鄙么?”
她不再多言,忽然伸手握住他手腕。纪文焕一惊,还未及挣脱,已被她一把拉起身,踉跄两步跌坐在床沿。崔执瑶顺势按住他肩膀,将他往床里推了推。
他气得眼尾发红:“你看,还说不逼我……现下又将我推到你床上……”
“我只是让你睡床罢了。”崔执瑶松开手,站在床前看着他,“你看着就身体不好,如今寒冬腊月,若在地上睡出病来怎么办?”
纪文焕立刻反驳:“你才身体不好。”
话赶得急了,竟呛咳起来:“咳咳……”
崔执瑶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罢了罢了,你若不愿同睡,我身强体壮,我睡地上便是。”
纪文焕虽不喜她,却到底做不出让女子睡地的事,起身道:“不必,我睡地上。”
见他执意如此,崔执瑶只得随他。
不料次日清晨,崔执瑶醒来唤他时,却见纪文焕面色异样,说话声也虚浮无力。
她伸手一探他额头,果然滚烫。
崔执瑶二话不说将人扶到床上,又匆匆请来大夫。诊过说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剂退热的药,嘱咐好生调理。
送走大夫,她去厨房煎上药,才回到床边替纪文焕掖了掖被角:“我说了你身子受不住地上寒气吧?”
纪文焕只觉呼出的气都灼人,难受得紧,却仍不肯示弱,语速缓慢地还嘴:“怎的你没说时我睡无事,一说我便发热……莫不是你在咒我?”
崔执瑶也不相让:“只有你咒我的份,我何曾咒过你?我倒想咒你胃口好些,昨日那桌辣菜若能多吃两口,也不至于虚得经不起一点风。”
纪文焕气息微促,仍断续辩道:“吃不吃辣……与身子虚不虚何干。分明是你这儿被褥单薄,地气潮湿……才令我受寒。”
“昨夜睡地上时怎不见你嫌褥薄地潮?说到底是自己身子不济。何况这被褥是后山新棉弹的,比你身上那件锦袍还厚实,你倒嫌薄?”
他喘了口气,胸口轻轻起伏,却硬撑着反驳:“锦袍是蚕丝所制……保暖胜棉十倍。你不懂……便不要妄断。”
崔执瑶话到嘴边,瞥见他苍白病容上那抹固执的憔悴,心头忽然一软——何必与一个病人较真。
“好,好,是我不懂。”她想起灶上还煨着的药,转身朝门外走,“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汤药在陶罐里咕嘟作响,蒸腾起苦涩的雾气。她小心滤净药渣,将一碗浓褐色的汤药端到床前。纪文焕已自己撑着坐起,背倚床头,见她执勺要喂,一时怔住,只静静地望着她递到唇边的汤匙,没有动作。
崔执瑶将勺子往前递了递:“喝啊。不喝怎么能好?”
纪文焕:“我自己来。”
崔执瑶这辈子难得这样耐着性子,把碗递给他:“行。”
药汁苦涩,纪文焕才抿一口就皱紧眉头:“没有糖么?”
崔执瑶在袖中摸了摸:“好像没了,你将就些吧,良药苦口。”
纪文焕瞥向桌面:“那儿……不是有蜜饯么。”
崔执瑶忍了忍,转身取来蜜饯碟子,看着他一口药、一口枣,总算将药喝完,忍不住低声嘀咕:“生病了还这么多事,若真把我惹急了,索性一碗直接给你灌下去,反正你眼下也没力气挣扎,我做什么你都只能受着。”
当然,即便他有力气,也不是她的对手。
“你敢?”
“你瞧我敢不敢?”
“果真是山匪作风,鄙夷粗蛮,毫无礼数。”
“礼数礼数,你成日把礼数挂在嘴边,它能替你退烧,还是能帮你离开这儿?本姑娘不妨告诉你,在这归云寨,最没用的就是你那套虚礼!”
纪文焕向来擅辩,在家中从未有人能在口舌上占他半分便宜,可那都是在“讲理”的前提下。遇上崔执瑶这般不按常理、刀枪不入的,他那些文绉绉的词句仿佛撞上了软墙,无处着力。
他喘着气瞪了她好一会儿,最终闭上眼,重重倒回枕上,不再言语。
小样儿。
崔执瑶正觉畅快,忽然见他没了声响,心里又一咯噔——莫不是真把人气晕了?顿时那点得意消散无踪,只剩懊恼。
当晚崔执瑶并未宿在房内,而是歇在了院中另一间屋里——那是映月的房间,这几日正好空着。
纪文焕病着,一连两日都卧床将养。崔执瑶时常过来陪他说说话,可往往没说几句便又话不投机。
到了第三日,他身子已经大致好了,开始在院子里摆花弄草,却发觉整日未见崔执瑶身影,连午膳晚膳都是映月送的。
他接过汤碗,终究没忍住:“崔执瑶人呢?”
映月垂眼布菜:“小姐一早下山办事去了,吩咐我回来照看姑爷。”
话虽如此,纪文焕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她该不会……是被我气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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