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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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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务师的车厢在列车中部,整节车厢的乘客并不多,几乎每个人都散发着与普通旅客截然不同的气息。
他们大多在闭目养神,或是在低头翻阅着资料,彼此间没什么交流。
座位是两两相对的四个座位,座椅比普通车厢更宽大舒适,米色的皮质表面触感温和。中间的小桌板也比寻常的要大上一圈,足够放下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文件。
这个布局正好构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便于他们在旅途中进行讨论和准备。
江时宇帮着把夏芙那个看起来就很沉的行李箱举上置物架,夏芙懒洋洋地道了声谢,然后便第一个瘫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似的。杜若和许白敛则将各自的行李安置妥当,动作有条不紊。
随着列车启动的轻微提示音响起,车身微微一震,开始平稳地驶出站台。
窗外,帝都那些熟悉又宏伟的建筑群开始缓缓后退,线条逐渐模糊,最终汇入一片广阔的灰色轮廓之中。
出发时那股混杂着新奇、兴奋与一丝紧张的情绪,在列车平稳运行的节奏中慢慢沉淀下来。
车厢内非常安静,只能听见列车高速行驶时细微的嗡嗡声,以及空调系统送出的平稳气流声。
小队默契而自然的进入了工作状态。
许白敛坐在江时宇身旁,他打开了那个从不离身的、贴有【国药-许】标签的银色硬壳手提箱里拿出几本厚薄不一的线装书和一叠用燕尾夹夹好的打印资料。他从中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古籍,书的边角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封皮上的《百草徵验》四个字是手写的楷体,笔迹古朴有力。
他就着车窗透进来的明亮自然光,安静地翻阅起来。
夏芙则截然不同。她似乎对任何准备工作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歪靠着窗边,从口袋里摸出那玉质的三才卦片。她将卦片置于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让它在纤细的手指间灵活地翻转、跳跃,像一只驯服的蝴蝶。她的眼睛半眯着,视线落在窗外,神情慵懒而散漫,似乎真的只是在打发时间。
江时宇打量了一圈周围人,心情愈发紧张。他是第一次正式参与执务,虽然在学院里学了满腹理论,但实践经验几乎为零。
他打开杜若出发前就分发给他的电子资料,里面是关于这次任务的详细简报。
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阅读,尽可能多地了解目标地点的历史背景、地理环境、以及过去发生过的类似事件的卷宗。
霖城地处南方群山之中,自古便是多民族聚居区,交通闭塞,保留了大量古老的风俗与传说。卷宗里提到了数起难以用常理解释的案件,以及一些关于山中精怪的民间记述,但关键部分都被黑色条块遮挡,标注着权限不足。
他看得有些心浮气躁,那些文字和图片好像并不能让他对即将面对的挑战有更清晰的认识,反而增添了几分不确定性。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吸引。
列车的速度极快,窗外的景物被拉成一道道模糊的色带,飞速向后掠去。
刚出帝都时,窗外是广阔无垠的平原,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整齐而萧瑟的景象。枯黄的草地和休耕的农田构成了大地的主色调,偶尔能看到几个灰色的村庄,在旷野中显得有些孤单。
作为一名堪舆师,江时宇对地气的流转变化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
在他感知中,帝都以及周边区域的地气,是开阔、疏朗、堂皇的。那是一种经过漫长岁月沉淀的煌煌大气,它就像一条宽阔平缓的大河,流速稳定,脉络清晰,虽然庞大,却并不给人压迫感,反而有种海纳百川的气度。身处其中,人的心胸也会不自觉地变得开阔。
然而,随着列车一路向南,这种熟悉的感觉正在悄然改变。
列车越过一道象征南北地理分界线的浑浊大河后,地势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平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丘陵和远山。山峦的轮廓从最初的平缓变得越来越清晰、陡峭,颜色也从北方的土黄色,逐渐被越来越浓郁的绿色所覆盖。
更重要的是气的变化。
穿过第一个长长的隧道时,江时宇就感觉到了。
当列车从短暂的黑暗中猛地冲出,重见光明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不再是北方那种干爽、明朗的气息。
空气仿佛在瞬间变得潮湿了。
他能看到那些无形的气流不再是简单地平铺直叙,而是开始变得黏稠、盘结。车窗玻璃上,不知何时凝结起了一层极其细微的水汽,用手指一抹,会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起初这种变化还很微弱,像是往一杯清水里滴入了一滴墨,只是稍稍改变了透明度。但随着列车不断向南,穿过的隧道越来越多,每一次从黑暗到光明的切换,都像是一次对感官的强化。
这种气既丰饶又压抑。
江时宇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那是无数植物疯狂生长、山水交融汇聚而成的精华。但同时,这份丰饶之下又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压力。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温室,空气湿热,植物野蛮生长,但身处其中的人却会感到呼吸不畅,胸口发闷。
仿佛这片土地的每一寸土壤、每一片树叶、每一条溪流里,都蕴藏着无数古老而潮湿的秘密,它们沉睡着,等待着被惊扰。
江时宇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摸了摸放在脚边那个用特殊藤条编织而成的箱子,箱子触感微凉。
“想什么呢?这么凝重。”
一个略带慵懒的嗓音在对面响起。江时宇回过神,看到夏芙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子,正歪着头看他。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半眯着,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那枚玉质卦片依旧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翻飞,动作流畅。
她看起来无所事事,于是主动找江时宇搭话,“第一次执务,紧张了?”
江时宇抿了抿嘴,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看向窗外。“也还好,”他含糊地应着,“就是感觉……南边和北边差得还挺大的。”
“那当然,”夏芙轻笑一声,“人挪活,树挪死,气挪一下那是要出事的。”
她的话说得漫不经心,江时宇却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要不……你再算一卦?”
他还是有些在意刚才车上夏芙测算推演的结果。
夏芙闻言轻笑一声,她停下指尖的动作,将卦片握在手心,然后倾身向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小江同学,规矩不懂吗?一事不二问,天机不试探。问多了就不灵了。”这张脸太漂亮,是那种带有攻击性和冲击力的美,凑近的时候让江时宇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放心吧,”夏芙重新靠回座位上,冲他眨了眨眼,“我保你这趟旅途绝对精彩,玩得开心。”
江时宇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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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偶尔有乘务员推着售卖零食饮料的小车经过,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是这安静空间里为数不多的杂音。大多数时候,这节特殊的车厢里都弥漫着一种思索的焦灼感,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为即将到来的任务做着最后的准备。
许白敛看到江时宇正望着窗外出神,以为他被夏芙吓到了,便放低了声音轻声问,“感觉怎么样?适应一些了吗?”
他的声音温和而平稳,像清泉一样,让江时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江时宇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还好,其实也没有不适应,只是惊讶南北差距这么大。”
“怎么个大法?”
“唔......”江时宇思考了一下,“这边的地气更沉,像很多股不同的力量被强行交织在一起,互相拉扯、渗透,不像赤北的地气那么脉络分明,一目了然。”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气,一方邪祟。”许白敛的脸上露出一丝表示理解,他将手中的书翻过来盖在小桌板上,耐心地解释道,“霖城那边这种情况会更明显,等你习惯了就好。”
根据部门的地理志资料记载,霖城地区在历史上就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带,官方的控制力薄弱。
那里是多民族杂居、多种文化交融的地方。
从中原腹地传过去的农耕文化,当地原住民传承了千百年的山地文化,还有从更南边、更偏远地方流传过来的巫傩文化,这几种性质迥异的文化体系,在几百年间不断地碰撞、叠加、融合。
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许白敛很善解人意的为江时宇讲解起霖城的复杂,“文化会影响人的思维和行为,而大量人群的集体意识和行为活动,历经岁月,就会反过来改变一方土地的地气脉络。所以霖城的地气复杂是必然的。这也是为什么各类异事都容易发生在这些文化交融、地理偏僻的区域。因为这里的气本身就是浑浊的、复杂的,为那些东西提供了天然的土壤。”
“小许,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文绉绉的,跟你姐似得,”夏芙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懒洋洋地仰在座位上接话茬,“讲白了,就是那种地方信息熵高,容易藏东西。”
什么都没干就被提及了一句的杜若抬起头,看了眼夏芙,倒是没说什么,似乎习惯了对方拿自己开涮。
“好的,坏的,明的,暗的,活的,死的……都容易在这种信息混乱、气机驳杂的地方留下痕迹,或者干脆就在那儿安家落户了。就像一间很久没人打扫的老屋子,犄角旮旯里你都不知道会藏着些什么。”夏芙说着,手指间的卦片又开始无意识地转动起来,玉石摩擦指腹,发出细微的摩挲声。
她的比喻通俗易懂,却带着一股子让人汗毛倒竖的形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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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继续坚定地向南,窗外的山势愈发陡峭,颜色也变成了深沉的墨绿色。隧道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无止境。车厢内时常会陷入短暂的昏暗,只有头顶的阅读灯和电子屏幕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霖城站。请在霖城站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列车广播里传来了甜美而平稳的提示音。
终点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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