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澄

　　颜苡澄第一次吃苹果泥是宁远忱妈妈给她吃的，酸酸甜甜的，嚼起来有沙沙的感觉。

　　她小时候还很认真的对她说，陈姨，您手艺真好，您要是我妈妈就好了。

　　陈莹笑着摸摸她参差不齐的头发，温柔的对她说：“我也想要一个你这么漂亮的女儿。”

　　童声稚语在大人眼中，天真可爱，只有宁远忱一个人不高兴了，说，不行，她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两个大人在欢笑，两个孩子在抢妈妈。

　　现在，宁远忱的肩膀已经很宽阔，像能扛起旷野。

　　颜苡澄慢走两步，忽闪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从前她就很喜欢看，让她感到心安，但有时候会按耐不住，跑两步去抓住他的手。

　　颜苡澄一直在他身后走，跟着就走到了停车场，才意识到他是要送她回去。

　　“不用，我喊张叔接我。”

　　“张叔腰闪了。”宁远忱随手拉开了副驾的门，“不收你钱。”

　　颜苡澄又想起前天宁远忱那句刺痛她的“发小”，不客气的往副驾一坐：“先不回去，我去一趟花圃，跟人家约了今天上午的时间。”

　　宁远忱一挑眉：“去见相亲对象？带上我合适吗？”

　　颜苡澄一怔，他居然还记着这茬呢。

　　颜苡澄愠怒道：“巴言清咋没把他家户口本也给你背一遍？”

　　宁远忱反而笑了：“华永亮是我大学同学，你没印象了？”

　　玻璃罐子被热气吸得很紧，颜苡澄“啵”的一声拧开了，盖子捏在纤细的手指间，手僵在半空。

　　她猛然想起，宁远忱提过他有个大学舍友，都喊他大亮，家里搞花卉种植基地，却来学机械。当时她还调侃过，那他应该姓花，反正都是姓氏，发音还差不多。

　　她偷跑去他学校找他的时候，还想看看本尊来着，但是没见着。

　　那次她实在太想他了，在家犹豫了几天，赶在假期的尾巴买票去了他的学校。宁远忱见到她表情很凶，但实际是怕她不安全，担心她冷。

　　颜苡澄抱着他，听他训人，笑的没心没肺。

　　颜苡澄眼睛发直，一勺一勺往嘴里送苹果泥，苹果的香味混着枣花蜜微甜，跟陈姨做的味道一样。

　　宁远忱看了她一眼：“别吃那么快。”

　　颜苡澄放下手中的勺子，看着他的侧脸，认真道：“那你也早就知道，参赛的人里面有我吧。”

　　宁远忱应了一声，问她：“你重新染布，是衣服出问题了吗？”

　　“恶劣天气，航班没法起飞，衣服运回来赶不上定妆。”颜苡澄简短说明原由，看着策划人，“宁总关心这些，是打算开后门？”

　　宁远忱声音带着几分兴致：“可以啊，看你拿什么换。”

　　“送你两件衣服。”

　　华永亮家的花圃在郊区，依山而建，漫山遍野的花，仅远观都是一场视觉盛宴。虽早有耳闻华家世代培育鲜花，但看花圃这规模也是着实一惊。

　　华永亮已经在等着了，见车过来，脱了手套，热情的迎了上来：

　　“来啦。”他递给他们两杯冰咖啡“尝尝，山茶花拿铁，新研制的，解解暑。”

　　“她现在不能喝这么凉。”宁远忱塞给他一个保温杯：“给倒点温水去。”

　　华永亮秒懂的眼神，招呼来了助理让接水去了。

　　“大哥我是胃不舒服，不是那什么……”

　　颜苡澄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随他去了。然后被宁远忱盯着喝了两大口温水。

　　华永亮递给她一个手持风扇，带着进了种植大棚。

　　“这批已经开了，等它们花期过了之后，花汁就提炼不出多少了。”华永亮带她来了下一块花田：“你等等这批，只是留给染色的时间会比较紧。”

　　“可以，只要颜色没偏差就行。”颜苡澄看了看绽放的花，惊叹道：“这都能控温……”

　　“对，上个月给机器做了升级，反季培育比之前效率更高了，周期也增长了。”

　　确认好花的数量，颜苡澄又跟着华永亮转了转，看到一排架子，上面挂着倒吊着发白的仙人掌，这一片区域像是新划分的，架子还干净的发亮。

　　颜苡澄看见眼睛都亮了：“你还养胭脂虫啊？”

　　“啊？啊！”华永亮眼神闪了闪，“是，有仙人掌就能养，我也试试。”

　　颜苡澄凑近了看了看，胭脂虫身上那层白色剥开，像一个个红色的小地雷，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还被华永亮夸了句胆子大。

　　大棚附近就是专门染布的区域，还有现成的布料，颜苡澄先用了一些花和胭脂虫试染了一下，颜色基本接近。

　　“你到时候可以直接在这染，场地都有，方便很多。”华永亮提议道。

　　“那会不会影响你做生意啊？”

　　“不会，我把儿童体验区给你留着，现在放暑假呢，孩子们基本出去旅游或者在家吹空调呢，很少有上我这来的。”

　　颜苡澄笑了下，轻快的应下：“那先谢谢啦。”

　　宁远忱在花田边上等她，正在和华永亮助理还有一个戴着大草帽的老伯说着什么，老伯脱了手套拿在手里，手明显比胳膊白了三个度。

　　颜苡澄的脸刚才在大棚里闷得发白，宁远忱拧开一瓶常温的水递给她。

　　颜苡澄接过喝了大半瓶，宁远忱又拿了面巾纸让她擦汗。

　　华永亮本来要留客吃午饭的，但看宁远忱那神情，接了个闹钟就闪人了。

　　颜苡澄手里抱着两个华永亮给她掰的向日葵，刚要扣出一个瓜子就被宁远忱拿走了。

　　宁远忱的手往旁边闪了一下：“炒熟了再吃。”

　　颜苡澄还想争取一下：“他说生的能吃。”

　　“他有铜肠铁胃。”

　　宁远忱放进了后备箱的保温箱里，没再理她了。

　　颜苡澄跟着上了车：“你今天不上班吗，一天都在这。”

　　“今天周几？”

　　颜苡澄拿起手机，周六中午。

　　宁远忱带她吃了午饭，又开车带她跑了几家纺织工坊，傍晚把她送到了和沈楠静约定的店门口。

　　连续几天都在为红色发愁，颜苡澄现在看见红色都想吐，可偏偏她和沈楠静约好的那家店门牌是红色的。

　　刚出院不能吃发物，两人改道去喝粥了。

　　沈楠静要跟着秦晟慧巡展，比赛的时候不能陪她。颜苡澄下决心这次自己独立解决衣服的问题，就没和她提。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要了两份粥和几碟炒青菜，默契的没点主食。

　　颜苡澄气色不佳，沈楠静刚见面时就发现了，盘问了一会，颜苡澄老实招供，难免绕不开宁远忱接她出院的事。

　　沈楠静听完，笑着说：“你都快三十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颜苡澄嘴一撅：“师父，怎么你也开始催婚了？”

　　“琪琪都谈了，我能不发愁你吗。”

　　琪琪是沈楠静的女儿，比颜苡澄小几岁，颜苡澄高中去找沈楠静都能见到她，古灵精怪的一个小姑娘，很喜欢跟着她。

　　“也是，琪琪跟她那个家教老师一天水火不容的，怎么就在一起了。”

　　沈楠静很神秘的看着她：“那个姓宁的小同学，你俩真没可能了？”

　　颜苡澄一口粥差点呛出来。

　　“人家还专门开车把你送过来。”

　　刚才在店门口，宁远忱和沈楠静打过招呼才走的。

　　“那天你师姥还说你俩挺般配想给你俩介绍介绍呢，结果你躲起来了。”

　　“哈哈，秦老师热心肠。”

　　沈楠静看着她脸上可爱的小梨涡，心里泛起一丝柔软：“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

　　“我上高二的时候咱俩认识的，快十年了。”颜苡澄说，“你来我们学校开讲座，然后把我捡走的。”

　　“说起来，能发现你，我还要感谢那个小同学。”

　　“谁？宁远忱？”

　　“当时我去澜城一中开讲座，你们学校副校长、教务处主任、年级主任啊学生代表啊、乌泱泱一大堆人，对，那个小同学是学生代表。”沈楠静用筷子拨了拨粥里的芹菜：“他提了一句，建议我去学校的画室看一看，正好墙上贴着一张你的手稿。”

　　颜苡澄停下了喝粥的动作，慢慢放下汤匙，抬头看着沈楠静。

　　“你签名也不好好写，写个ycycyyc。”沈楠静想起来还笑了一下，“你们老师脸都绿了。”

　　“然后那小同学告诉我，你们这一届的艺术生，只有你一个人打算学服装设计，我才提出要见见你的。”

　　“服装设计师在国内就业前景不算好，大多数人不会作为第一志愿。所以他强调只有你学的时候，我很惊讶。从你那张线稿利落的线条就能看出来，你真的下功夫练了，真心喜欢。”

　　颜苡澄笑了笑，眼中闪起一抹星光。

　　“巡演结束后，秦老师打算开一个内部培训，正好你比赛结束以后能赶上，你什么想法？”

　　颜苡澄整个人在椅子上弹了一下：“我去啊！当然要去！多好的机会！去！”

　　沈楠静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眯眼一笑：“已经给你报了，你敢不去我拎着头发也得给你扔苏州去。”

　　沈楠静是她人生的第二个转折，在她的线稿颇为熟练后，拉着她做了第一次线稿变为现实的尝试，传授她苏绣技法，给她建立了扎实的功底。

　　在适应伦敦的生活后，她尝试第一次参加校园活动，老师给出的题目是“起点”。

　　颜苡澄做了一条裙子，裙摆的左侧是绣的歪七扭八的花，和断开垂下来的缠在一起的各色丝线，右侧是两朵遮挡关系的向日葵，前面那朵用丝线勾勒轮廓，后面是一朵完整的苏绣向日葵。

　　裙子看着是个半成品，却承载了她的故事。

　　颜苡澄在讲解时说：“这是我梦想筑基的起点。”

　　那次的活动，老师在那条裙子上放上了蓝色的缎带。

　　她拿着缎带跟沈楠静开视频，一看到她就掉了眼泪，每一滴都是对她的思念。

　　和沈楠静告别，在路边等车时，颜苡澄又想起了沈楠静刚才告诉她的事。

　　是宁远忱提醒沈楠静去的画室，没有帮自己说太多太好听的话，每句话都点到为止，却让沈楠静注意到了自己。

　　这件事，他从没和她提过。

　　巴言清家和沈楠静家是两个方向，巴言清坚持派了车来接颜苡澄。

　　颜苡澄心里升起的那丝期待，在看到熟悉的车牌时又降了下去。她拉开后侧的车门，朝驾驶座低低的叫了一声：“张叔。”

　　过了两个路口，再次停下来等红灯时，张叔递给她一个药盒：“把药吃了，你右手边有保温杯。”

　　从医院出来时，医生给开的药落在了宁远忱的车上，现在已经按顿分装好了。

　　颜苡澄摩挲着药盒，忽然想起什么：“张叔！您不是腰闪了吗？”

　　她一惊一乍的，吓了张叔一跳。

　　“啊，啊……巴总请了个按摩师给捏了捏，又好了。”

　　宁远忱不在巴言清家。

　　天黑无云。

　　颜苡澄洗漱完坐在二楼会客厅，没开灯，月光从窗外打进来，很亮，她顿感一室清冷。

　　分装盒还捏在手里，上面还用广告笔标注了早中晚吃药的时间，她能认出那是宁远忱的字。

　　不知坐了多久，身后忽然有上楼的声音，颜苡澄猛地一回头。

　　“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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