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玫瑰遇见北极星

　　十月的上海，桂花香气是这座城市最慷慨的馈赠。那细碎的金黄色花朵，藏在不起眼的绿叶之间，却能将甜而不腻的芬芳，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每一条弄堂，每一扇窗户。这香气，仿佛能中和水泥森林的冰冷，为快节奏的生活注入一丝古典的、缓慢的诗意。
　　对于李静安来说，这个秋天，连空气都是甜的。
　　此刻，李静安的画室，那间朝南的小房间，正被午后三点的阳光温柔地拥抱着。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亮晃晃的暖色光斑。画架上，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正静静地立着，画面上是几只姿态各异的猫咪，它们蜷缩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眼神慵懒而满足。颜料盘里的色彩，像一小片被打翻的彩虹，赭石、藤黄、群青、湖蓝，每一种都带着湿润的光泽。
　　李静安的心思显然不在画上。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手机，嘴角噙着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笑意。屏幕上是她和边悦的微信聊天界面。
　　【边悦】：我刚落地，浦东机场人多到像春运。感觉身体还在云层上飘，灵魂已经想飞到你画室去了。
　　【静安】：辛苦了，出差顺利吗？（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边悦】：顺利。搞定了那个难缠的供应商，但代价是喝了三天的酱香型科技。现在看到酒瓶就想绕道走。
　　【静安】：那晚上给你熬点粥养养胃吧。
　　【边悦】：真的？那我可不可以再提个非分之想？我想看你画画。就安安静静地看，什么都不做，保证不打扰你。感觉比任何解压方式都管用。
　　李静安的脸颊微微发烫。她能想象出边悦说这话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狡黠和真诚的模样。她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少年气，一种在三十岁的男人身上罕见的、未经世故磨损的热忱与坦荡。他不像段熙那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精英气场，也不像那些在饭局上遇到的油滑商人。边悦是鲜活的，是热气腾腾的。
　　自从那次外滩的晚宴后，边悦对她的追求，直白而热烈，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尊重。他会捧着一大束向日葵，等在她家楼下，笑得比花还灿烂；他会开几个小时的车，只为带她去一个据说能看到最美日落的水库边写生；他会认真地听她讲每一幅画背后的构思，即使他可能并不全懂，但眼神里的专注与欣赏，是最好的赞美；会记得她喜欢的画家的画展，会买来她爱吃的甜品，看她的眼神里，总是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他还会在每个周末来家里拜会，给孙妈妈带一些时髦又贴心的礼物，和李琳讨论最新的热门App。
　　自从李爸爸因病离世后，家里似乎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充满了欢声笑语。一向挑剔的孙妈妈，在私下里也对李臻承认：“这个小边，人是不错的，就是……他那个公司，到底靠不靠谱哦？”这一切，像一束温暖而明亮的光，照进了李静安那安静得有些孤单的世界。
　　“姐，看什么呢，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李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李静安的思绪。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丸子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关于“交互艺术”的专著。
　　李静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按熄了手机屏幕，嗔怪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你自己太投入了，没听见。”李臻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目光促狭地在她和手机之间来回打量，“跟边悦聊天呢？看你这状态，进展神速啊。”
　　“什么进展神速，就是……普通朋友聊天。”李静安的辩解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耳根泛起一抹可爱的粉色。
　　“普通朋友？”李臻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普通朋友会每周都来家里拜会？普通朋友会让你这两个月脸上挂的笑，比过去两年都多？妈现在都不念叨你了，火力全开地对付我一个，你可是给我减轻了不少压力。”虽然是在调侃，但李臻的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喜悦。
　　她真心为姐姐感到高兴。在她看来，边悦虽然是段熙的朋友，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像段熙那样令人不快。他阳光、热情，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欣赏姐姐的才华与温柔。有这样一个积极开朗的人陪在姐姐身边，总是件好事。
　　姐妹俩正说笑着，李静安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边悦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办公桌的一角，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相框里赫然是李静安的一幅画作——一只蹲在老式收音机上的橘猫。那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照片下面附着一行文字：
　　【边悦】：每天的动力源泉。
　　一股暖流瞬间淌过李静安的心田。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明亮而确定的光芒，对李臻轻声而坚定地说：“阿臻，我觉得，这次可能就是他了。”
　　李臻看着姐姐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用力地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窗外的桂花香，似乎也因为这份满屋的温馨，而变得愈发甜美浓郁起来。
　　转折来得毫无预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瞬间浇熄了所有的温暖与甜蜜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按照约定，边悦会来家里吃饭。李静安为此准备了一整天。她特意去逛了进口超市，买了新鲜的波士顿龙虾和澳洲牛排。孙妈妈也难得地展露了她的厨艺，炖了一锅鲜美的老鸭汤。连一向对“家庭聚餐”不感兴趣的李琳，都因为边悦上次来时给她带了最新款的游戏机，而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
　　整个家，都沉浸在一种期待的、喜庆的氛围里。
　　客厅的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孙妈妈把那锅汤端出来时，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李静安则穿着一条杏色的新连衣裙，略施粉黛，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地穿梭，脸上是藏不住的期待与喜悦。
　　七点，约定的时间到了，边悦没有出现。
　　七点半，菜已经快凉了，边悦还是没有出现。
　　李静安打他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的、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小片墨迹，开始在李静安的心湖上晕染开来。
　　“可能手机没电了，或者在开会吧？”孙妈妈试图安慰她，但语气里也透着一丝不确定，“这些做大生意的人，忙起来没日没夜的。”
　　李臻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给边悦发了一条微信：“在忙吗？静安和阿姨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等你。”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那个小小的绿色对话框，静静地躺在那里，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每一次“滴答”声，都像是在敲打着众人越来越沉的心。桌上的菜肴，热气渐渐散尽，正如屋子里慢慢冷却的气氛。
　　直到晚上九点，李静安的手机才终于响了。李静安几乎是立刻抓起了手机，看到屏幕上“边悦”两个字时，那颗悬着的心猛地一松，但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攫住。
　　她走到阳台上，按下了接听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喂？边悦？你……”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边悦？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李静安的心瞬间揪紧了。
　　又过了几秒钟，边悦的声音才终于响起：“静安，对不起。”那声音沙哑、疲惫，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阳光与活力，像一张被揉皱了的砂纸。
　　只有这五个字。
　　李静安愣住了，一种巨大的困惑和不安笼罩了她：“对不起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边悦似乎在极力组织着语言，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击中了李静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她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为什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没有为什么。”边悦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冷漠，“我有些事要处理，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就这样吧，你多保重。”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的忙音，李静安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单薄的连衣裙猎猎作响，也吹得她的心，一片冰冷。
　　她不明白。昨天还在热切地期盼着见面的男人，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有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李臻和孙妈妈发现阳台上的异样，走出来时，看到的是李静安失魂落魄的背影。她默默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眼中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令人心碎的灰暗。
　　“他……不来了。”她轻声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说，以后都不要联系了。”
　　那一晚，李静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而那一大桌子精心准备的菜肴，最后原封不动地被倒进了垃圾桶，正如那份被无情掐断的、还未盛开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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