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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殿下…?”
谢慈琅打了个觫觳,不受控地后退了一大步。
“夫人的东西掉了。”
男人的声音冷冷的,眼却炙盯着她。
她不安颤动的清凌杏眼往下,望见他修长指上勾着的平安符。
是她方才换衣时不慎滑落,小小的一枚,并不起眼,因此躲过了嬷嬷们的盘查。
“…多谢殿下。”
她神色放缓,带了些感激,抬手去接,对方却将勾指将锦符往后一收,错开她的指尖。
“为何还留着它。”
元泽声音不高,却暗藏步步紧逼之意,直直看进她的眼。
谢慈琅抬眼,神色有些惊讶,嚅嗫道:
“殿下还记得此物?”
元泽眸色一暗,他怎会不记得。
这平安符,是他当年出征时,谢慈琅所佩之物。
五年前他未曾告知她一声,就跟着老将军去了前线军营历练,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回京他才发现,谢慈琅人瘦了一大圈,一副憔悴消损之态,他在她面前遮掩伤口,却被她皱着眉一把抓住胳膊查看。
听着素来温柔的她难得强势的句句数落,他嘴上故作无事,眼睛却盯着她裙褶上崭新的平安符,一颗心好似浸满了蜜,熏熏然得要醉过去。
…嫁人后的这些年,她竟还一直戴着它。
元泽的眸光落在指间锦符的绣文上:
遂愿如意,思君无邪,
避邪祓凶,祈君长安。
缀珠绳头已有些泛白,四角却仍然未见磨损,锦面鲜亮,一眼可见主人这些年佩戴时颇为爱惜。
“回答孤,为何还留着它。”
他隼般的黑眸犀锐地盯着她,心底蓦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期待。
谢慈琅神色有些不自然,颤动眼睫,吞吞吐吐:
“只是一护身符箓,臣妇恋旧,戴久了便习惯了。”
元泽的指骤然捏紧:
恋旧……
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他唇畔绽出似讥似讽的冷笑:
“是了,孤倒忘了,夫人是个长情的性子。”
谢慈琅被他冷诮的话说得不安,一双乌瞳透过浓密睫毛惶然窥他。
又在装可怜了。
元泽冷冷地想,她素来狡猾,从那想让自己心软的廊中剖白,再到今夜种种哀求,无一不是她想让他踏入陷阱所设的精心布置。
他偏不让她如愿。
元赜朝她伸出手。
谢慈琅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接。
两人指尖将触未触,下一秒,锦符自他指尖滑落,掉落在炭盆中,绳头立刻蜷抱成条焦灰的线。
“我的平安符!”
谢慈琅神情骤变,立刻抬手朝热浪撩灼的炭盆伸去!
“谢慈琅!”
元泽眼疾手快握住她手腕一把拉出,戾道:
“这只手是不要了?”
顾不得自己手背皮肉火烧火燎的灼痛,他扣住她五指,强行抻开她蜷起的掌心仔细查看。
还好,并未烧伤,只是指腹有些发红。
谢慈琅怔怔看着炭盆中渐渐半焦的平安符。
这是元瑜生前给她的东西。
那时他已病得越发厉害,血色寡淡的唇却仍绽开个温和暖淡的笑意:
慈琅,愿你往后,岁岁平安。
元泽震惊地看见她的眼眶微红,随即,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赌气似的一把挣开了他的手!
“放肆!”
一声低呵,谢慈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殿下恕罪!”
她脸色发白,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道:
“臣妇只是觉得这样…太过亲近,有损圣誉。”
东西再重要,也已经没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比起元瑜的旧物,她还是更珍惜自己的命。
元泽看着她乌亮压低的后脑勺,眉心深攒的怒火渐渐熄平,竟然那涌动的震怒心潮中咂出一丝愉哂。
不是做戏?她竟这样在乎。
不是做戏,她竟还这样在乎?
女子低着头,被抿紧的两片唇肉压得润亮湿红,眼睫湿漉漉地不安颤抖着,宛如受惊的蝶。
他喉结缓慢窜动,心头一阵酥麻的燥意如火烧撩,移开目光,胸腔内方才因为对镜自照而生起的郁躁恶气竟奇妙地消解了些。
“退下吧,”
他冷着脸负手,却因为指根相扣残留的的柔腻触感,无意识攥紧掌心:
“可别让成侍郎等急了。”
话音甫一落,谢慈琅的双肩立刻如释重负地垮了下来。
结束了,她终于能走了。
不敢再与他争辩,她行礼后起身,低着头告退。
直到到了宫道,附骨般的视线才仿佛终于从背后撕下,谢慈琅抹去额头涔涔冷汗,失神地靠在红墙之上闭眸喘息,两腿都有些发软。
元泽站在殿内窗边,居高临下望着宫道上的小夫妻。
男子一手提灯,一手撑伞,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谢慈琅侧过脸看着丈夫,露出个分外刺眼的笑。
有何好笑?
细雨飘进窗内,落在肩头,他浑然不觉,只冷眼打量着。
妻子夜归,更深露重,他连件氅衣都未带,若是自己,早已将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挡风。
不仅如此,成青松的车厢太小,寒酸得很,再看那车夫,年过半百,夜里驾车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能保护好主家?
他回忆着本朝侍郎的俸禄,越看越不满。
这一刻,他脑海中几近荒谬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与谢慈琅一同挑灯归家的人是他……
他定然比她那累赘的夫婿强上百倍不止。
-
“青天白日的,倒仿佛把魂儿丢了似的。”
成老夫人不轻不重放下瓷勺,看着谢慈琅:
“还是我这福松堂的菜,你吃不惯?”
成青松仿若不见母亲神情,关切皱眉:“怎么才用了这么点,可是身子不爽利?”
自从那晚妻子出宫,只说事情已了,让他放心,手却凉得像冰,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打量她更换过的衣裳,他实在忍不住担忧她在皇后处受了什么委屈。
谢慈琅从发怔中回过神,只婉笑摇头:
只是姑母那新来的宫女毛手毛脚,不小心泼了茶水。
妻子不愿吐露,他也难迫问,只是越发愧,可恨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让妻子这般奔波受累。
“并非吃不惯,”
谢慈琅放下碗柔声和气道,
“只是有些头晕,娘和夫君莫要担心。”
正在给老夫人盛汤的表小姐手一顿,目光在谢慈琅和成青松之间流连一圈,再望向老夫人时,笑言里便拈了些酸:
“姨母,妙云听说谢姐姐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正是入冬的冷天,可得仔细着风寒呢。”
“大夫说你要养精神,”成青松连忙道,“快些回屋暖会儿。”
谢慈琅人一走,成老夫人鼻腔里哼了一声,不阴不阳道:
“整天魂不守舍,谁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才害了病。”
成青松停了箸头,皱眉道:
“慈琅身体本来就弱,您说什么呢?”
成老夫人重重地搁了筷子:
“你就惯着她罢!等哪天她心思野到红杏出墙去,才知道后悔呢!”
“娘!”
成青松面色顿时一沉:
“谁又在您面前嚼舌根了?”
成老夫人被儿子乍然的冷脸唬住,心虚看了一眼身旁的表小姐:
“呵,我人听说,你媳妇前些日子在药房处抓了好几副红花之类的寒药,”
她眼一睨成青松,
“看看,你在这护着人家,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想生我们成家的儿呢!”
成青松眉头拧得死紧:
“红花也不一定是为了避子,说不定是慈琅锄花时恰好磕淤了腿,用红花只是为通经活络…”
“罢了罢了,只是随口闲话罢了。”
老夫人一阵心虚,忙硬声打断:
“再过些日子就是冬至,甘泉寺的祈福斋醮请了注生送子娘娘的神牌,咱们全家都要去拜一拜,要是她明年肚子再没动静,咱们府上也得添个人了。”
一旁的表小姐闻言,一双水润眼儿便含情带怯地望过来。
成青松心中徊着方才那番话,哪里还有心思看她,放下筷子起身告退:
“娘,您慢用,儿子书房还有几桩官案要料理…”
他心中滋味难言,一心只想着回去寻谢慈琅问清服用红花之事,拂袖快步出了门,却听见身后一声唤:
“表兄…!”
成青松回过头,眉头微微皱起,背起手道:
“妙云?有什么事。”
表小姐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他面前,从袖子中取出帕子揾了揾鬓角,羞怯地看着他:
“表兄从前便对妙云多有照拂,如今妙云借住此处无以为报,正巧酿了些桂花酒暖身,表兄若不嫌弃,不如来择芳院坐坐。”
成青松眉头皱得更紧了:
“妙云,你是未嫁之身,我已成家立业,男女七岁尚且不同席,你怎能私下邀我入你的院子?”
言罢,他几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摇头拂袖而去。
沈妙云当头碰了一鼻子灰,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去,攥紧的指甲几乎要刺破掌中丝帕!
成氏本家在汝南是大族,她却只是人人欺凌的表枝孤女。
成青松不近女色,这些年来却唯独多次照拂她,两人青梅竹马,在她心中,她早已是他的未嫁之妻。
她讨好长辈、习琴学画,在家里等啊等,终于等到表兄高中金榜,却立刻听闻他在京城娶亲的消息。
她恨夺了她囊中佳婿的谢慈琅,但更恨成青松如此无情。
男人心,轻过絮,若非这世道女子必须依傍男子生存,她亦要让成青松身败名裂才能解心头之恨!
“小姐不必着急,老夫人不是说,冬至一家子都要去甘泉寺烧香吗?”
身后,从本家带来保护她的心腹小厮朝莲花池啐了一口,凑近她,压低嗓子道:
“奴听说那儿除了床公床母神牌,求子斋饭也十分灵验,老夫人定然会让夫人进用。”
他狎昵一笑,目光流连过沈云妙雪白的脖颈上,语中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意淫与垂涎:
“咱们只要买通几个小沙门在斋饭里下些猛烈的情药,再放个柴房伙夫进去,到时候,夫人纵是贞洁烈妇,也得化作绕指柔。”
沈妙云眼前一亮,嘴角拧出个阴冷的笑:
“好啊,成远安,你竟然如此欺辱与我,也好,那便让你好好当一回万人耻笑的活王八。”
“小姐放心,那天寺里可会来不少王公贵人,”
小厮压低眉毛,一双眼凶光恻恻:
“一旦事成,如来佛掌也捂不住这丑事。”
他看着远处成青松锦衣挺拔的背影,三白眼中满是压抑的忮忌。
都是男人,凭什么他生来就衔着金汤勺,银子美女样样不缺,而他却只能端茶倒水,一条狗似的遭这些公子哥使唤?
“你出府就去办,好处少不了你的。”
沈妙云捏紧手中帕子,命令道:
“冬至那天,我要好好陪着姨母赏这场好戏。”
听着小厮恭敬谄媚的应声,沈妙云放眼看向廊外清幽的楼亭池阁,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老夫人已经半截身子埋黄土的年纪,成青松又是个不理家事的棉花耳朵。
等她除掉谢慈琅当上主母…整座宅子,迟早是她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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