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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养
楚昭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静”过。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要么在自家铺子里查看账目,把算盘珠子拨得劈啪作响。
要么在镇外跑马,鞭梢惊起草丛里的野兔。
最不济,也是在院子里把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吓得树上的麻雀都不敢落窝。
可如今,她像只被捆了爪子的鹰,蔫头耷脑地歪在自己新宅院的正屋里。
左臂的伤口被沈清辞包扎得妥妥帖帖,白色棉布条规整得像是艺术品,衬着底下绯红衣料,竟有种奇异的……好看。
右手腕涂了药膏,清清凉凉,只是稍一用力就隐隐作痛。
“少用力。”沈清辞的话言犹在耳。
楚昭盯着自己的右手,叹了口气。
她倒是想用力,可用哪门子力?
翻书都嫌腕子酸。
唯一能“用力”的,大概只有脑子了。
而她的脑子,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日在沈清辞书房的情景。
那微凉的指尖,低垂的眼睫,专注的神情,还有那股萦绕不散的清冷梅香。
想着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贴身丫鬟小满端着铜盆进来,见她这副模样,抿嘴偷笑:“小姐,您这伤受得……还挺乐呵?”
“去,懂什么。”楚昭笑骂一句,却没什么威慑力,“我这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是是是,思考如何再去沈姑娘那儿‘静养’?”小满打趣道,将铜盆放在架子上,“热水打来了,您小心些,可别沾了伤口。”
楚昭看着那盆热气腾腾的水,又看看自己包扎好的胳膊,犯了难。
沈清辞说了“伤口莫要沾水”,可这大冷天的,不擦洗实在难受。
她试图像往常一样自己拧帕子,右手腕一用力,刺痛传来,帕子“吧嗒”掉回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哎哟我的小姐!”小满赶紧过来,“您可别折腾了,我来帮您。”
“不行不行,”楚昭躲开,“我一个大……大姑娘,擦身子还要人帮忙,像什么话!”
她好强惯了,总觉得这等小事假手他人,有损她“楚霸王”的威名。
小满无奈:“那您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脏着吧?”
楚昭盯着水盆,拧着眉头,半晌,她眼睛倏地一亮。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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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沈家角门外。
小满拎着个食盒,硬着头皮上前叩门。
门开了,仍是上次那位老仆福伯。
“福伯安好。”小满赔着笑,“我家小姐……差我来,向沈姑娘请教个事儿。”
她把食盒往前递了递:“一点心意,刚出锅的杏仁酪,给沈姑娘润润喉。”
福伯表情更古怪了。
昨日是自家小姐给楚家那位上药,今日楚家就差丫鬟来“请教”,还带着点心。
“姑娘稍候。”福伯接过食盒,转身进去通传。
书房里,沈清辞正在临帖。
听得福伯回禀,她笔下未停,只问:“请教何事?”
“那丫鬟没说清楚,只说是……关于伤口护理的疑难。”福伯如实道。
沈清辞笔尖一顿,她放下笔,声音听不出波澜:“请她到花厅稍坐。”
片刻后,小满在沈家花厅里坐立不安。
沈家处处透着雅致清贵,连空气都好像比外面安静几分,让她这跟着楚昭咋咋呼呼贯了的丫鬟浑身不自在。
直到那道素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满立刻站起来,规规矩矩行礼:“沈姑娘安好。”
沈清辞微微颔首:“楚小姐有何疑问?”
小满深吸一口气,把自家小姐教的话背了出来:
“回沈姑娘,我家小姐说,谨记您的嘱咐,伤口绝不沾水。
只是……这大冬日,若不擦洗,实在难耐。
小姐试着自己拧帕子,可右手腕伤着,用不上力。
若让下人帮忙,又觉不妥。
故而特遣奴婢来问,这……这可如何是好,是否有两全之法?”
她说完,屏息等着。
自家小姐这问题,怎么听都像是没事找事,偏偏还一脸正经地让她务必“诚恳请教”。
沈清辞听完,沉默了片刻。
花厅里只听得见炭盆里银霜炭偶尔毕剥的轻响。
就在小满以为沈姑娘要端茶送客,或者干脆指出“此等小事自行解决”时,沈清辞却开口了,语气依旧平稳:“倒也不难。”
她转向侍立一旁的另一个丫鬟:“去我房里,将盥洗架旁那个黄铜柄的短柄刷取来。再取一块新的细葛布。”
丫鬟领命而去,很快返回,手里拿着一个约莫一掌长、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柄,前端嵌着一小块柔软猪鬃的刷子,以及一方质地细密柔软的葛布。
沈清辞接过,对小满道:
“以此刷蘸取温水,可清洁身体而不必大幅拧绞帕子。
葛布吸水性佳,轻轻按压即可吸去多余水渍。”
她演示了一下动作:“转告楚小姐,若仍不便,可将葛布一角固定在架子上,单手操作亦可。务必动作轻缓,避开创处。”
小满看得一愣一愣的,赶紧接过刷子和葛布:“是,是,多谢沈姑娘指点,您想得真周到。”
沈清辞微微摇头:“并非我想得周到。医书有载,士卒外伤,亦有洁身之需,此乃常用之法。”
小满才不管什么医书士卒,只觉沈姑娘果然如传言般心细如发,连这种尴尬问题都答得如此妥帖周全。
她再次道谢,拿着“神器”告退。
等人走了,沈清辞回到书房,却并未立刻继续临帖。
她在书案后坐下,目光落在窗外枯枝上停着的一只灰雀,半晌没动。
楚昭差人来问这个是真的束手无策,还是……
她想起昨日楚昭那“眼神灼灼”的模样。
罢了。
她垂下眼睫,重新铺开一张纸。
总归是……伤者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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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从小满手里接过那黄铜柄刷子和细葛布时,眼睛瞪得溜圆。
“她就给了这个?”她翻来覆去地看。
刷柄触手温润,猪鬃柔软,葛布细密结实,一看就是好东西,且是常用的物件,并非临时凑合。
“沈姑娘还亲自演示了用法,说这是医书上记的,士卒用的法子。”小满把沈清辞的话复述了一遍,又忍不住道,“小姐,沈姑娘真是心善又周到。您这问题,我听着都脸红,人家却答得认真。”
楚昭没吭声,只是用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的铜柄。
她眼前浮现出沈清辞垂眸讲解用法的样子,一定又是那副平静无波、却认真得不得了的表情。
心里那股痒痒的感觉又来了,还夹杂着酸酸软软的情绪。
“她连士卒外伤怎么洗澡都知道啊……”楚昭喃喃,不知是赞叹还是什么。
但心底却还是有点失落,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着:“还以为她可以亲自来帮我……”
有了“神器”相助,洁身问题果然迎刃而解。
楚昭笨拙但成功地把自己收拾清爽了,虽然过程有点费劲,但一想到这法子是沈清辞教的,物件是沈清辞给的,便觉得连那点费劲都成了乐趣。
只是,“静养”的难题,从来都不止一个。
到了该给手腕揉药膏的时辰,楚昭又犯了难。
药膏罐子就放在桌上,沈清辞嘱咐“每日揉此药膏两次”。
她自己试着用左手给右手腕揉,别扭不说,力道根本不对。
让丫鬟帮忙?
又觉得……这药膏是沈清辞亲手给她涂过的,再让旁人碰,怪别扭的。
她在屋里转了两圈,目光再次投向那堵已经补好的墙。
“小满~”她扬声唤道。
小满跑进来:“小姐?”
“你再去沈家一趟……”
“还问怎么揉药膏?”小满瞪大眼睛。
“不是。”楚昭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表情显得严肃正经。
“你这次去,就说……就说我严格按照沈姑娘嘱咐,用那刷子洁了身,效果甚好,特来致谢。
再顺口提一句,我手腕揉药膏的手法似乎不对,力道总拿捏不准,恐影响药效,不知沈姑娘可否……再指点一二?”
小满:“……”
这跟直接去问有什么区别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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