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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爱
水路迢迢十余日,一路上是十分地和平,闻真是拿出十二分的力气避嫌,践行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行为准则,能不和卧底接触就不接触,要把脉问诊什么的一定确保三步之内要有“监工”,当然这监工左不过三人——扮演下人的夜昭、砚青和安宁。
定是有夜昭的警告,这刚捡回一条小命的卧底也是被迫演上了戏,不过他显然没有什么天分,无论是谁给他行礼,他都一脸诚惶诚恐、色彩纷呈,听到夜昭唤他大人,十足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这位“大人”发挥太差的时候,闻真就在:假装眺望远方、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头埋桌里配外伤药几个方式中随机挑一个来不急不迫的从容应对。
每天例行完表演的闻真眺望着大江大河,发自内心地感慨——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古人的话诚不欺我!
由于闻真每天兢兢业业,本本分分,绝大部分时间窝在屋中抱着老得快掉页的旧书看,要不就是在书桌前写着笔记,充分树立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治好人”这光辉伟岸的形象,再加上安宁的鼻炎是一天一天地恢复,安宁又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起来。
北方的天比南边更冷些,船将靠岸,上了岸就是俞都了。
船舱上下人们收拾着东西,比以往更混乱些,一扇门把杂音都隔绝,主舱里,闻真例行着最后一次把脉。
“安宁,我屋中圆桌上有一个药箱,你能把里面的白瓷瓶帮我拿过来吗?我现在有点不方便。”闻真窘迫道,满手是青褐色的药膏,衣服上也被染脏了几处。
“啊好的姐。”主舱离闻真的屋子就几步路的事,来回不过须臾,安宁点头应道,后退几步出去。
屋里只剩两个人,那卧底看着闻真修长洁白的脖颈,低眉顺眼地往他伤口处抹着药,去捉她的小手,这人笑起来见牙不见眼,轻佻道:“美人儿,你多大了,还没有嫁人吧?”
闻真抽回了手,拿手帕一根一根把手指擦净,随后把手帕往桌上一扔,声音冷淡:“我是姜承业派来接应你的。”
卧底被她这句话砸了一榔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怎么?你不信我?”闻真那双漂亮的眼不耐烦地瞥过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那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又换回了那张令人作呕的神情,小而细长的眼在眼眶里咕溜溜地转:
“美人儿,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万一你是来试探我的呢?”
闻真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语调里的嘲讽藏都没藏:
“我若不是,这么快就能把你的毒解了?你该不会以为,那夜昭真想救你的贱命吧?”
“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相信我,要么嘛。”闻真盯着他一点点攀上惊恐的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能救了你,就能杀了你,省的你在夜昭手里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来。”
“你知道怎么选吧?”
那人垂着头思考了一下,他知道,一旦上了俞都,他就会被关在牢狱之中,受尽刑罚的折磨,最后扔进乱葬岗,无声无息地消失,掌握在姜承业手里的自己的家人,多半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试探道:“我已经是颗废棋了,大人还派你来干什么?”
闻真声音又轻又冷,又若有若无地带着些蛊惑:“你只要还活着,就不是废棋。煎水茶记,在哪?”
那人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干涸的陆地上剧烈的打挺,双唇因为过于激动,不住地颤抖着,死死抓住闻真的手臂,仰视着闻真的眼充斥着期待:“大人……大人还没有放弃我对吗?我不用死对吗?”
闻真开心地笑了,语言也轻快起来:“你如果能为大人分忧解难,他当然不会放弃你了。”
他急于表现自己的价值,急切道:“我知道在哪!我可以去拿。”
“船一靠岸,你马上去拿,趁乱放到我屋中床下的包裹里。”说着她从药箱中变戏法地拿出一件小厮的衣服:“把这个换上,书放好后去船下找马车,我们到西郊暗渠碑汇合。”
“砚青那厮一直在那守着,你怎么拖住?”
闻真没回他的话,沉声警告道:“别有什么小动作,不然你永远拿不到解药。”
安宁一进屋就找到了药箱,打开后有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袭来,实在称不上好闻,他皱皱鼻子,有点嫌弃地从各种瓶瓶罐罐中找白瓷瓶。
闻姐姐只说要白的,可他找见一个就有第二个,随后第三个第四个如雨后春笋一般在他的视线里冒出,看得他是晕头转向,眼里出现重影。
这当医生也不容易嘛,每天和气味称得上诡异的草药打交道,真不知道闻姐姐是怎么分辨出这杂乱众多的药瓶谁是谁的,安宁稳了稳心神,飞速地挤了挤眼睛,想把眼前的不适压下去,但终究是徒劳无功。
罢了罢了,干脆整个药箱提过去算了。
安宁提着药箱,只觉头重脚轻,脚下一阵虚浮,分辨不清前面的方向,竟径直朝船边走去。
只听“扑通”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掷入了一片寂静和冰冷中,水席卷了一切感官,他害怕地想摆脱、离开,却无能为力。
船已靠岸,夜昭的旧友、亲戚们在岸上等着接风,夜昭迎下去交谈应酬,下人们卸着东西,没人发现,船另一侧有人落水了。
“安宁!快来人啊,安宁落水了!”闻真大喊,自己也跳了下去,她只略懂水性,跳下去纯属是为了不让安宁再多呛几口水,免得危及了生命。
这声喊像泼了热油的锅,瞬间在船上炸开,有看热闹的,有真关心的,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两个识水性的小厮挤了进来,连外衫都没脱,撸起袖子就往河里跳,“哗啦” 一声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很快把闻真和安宁救了上来。
安宁摊在地上弓着背,剧烈地咳嗽着。
“安宁!” 一声急促的呼喊从人群外传来,砚青拨开围拢的下人,快步冲到安宁身边,伸手拍他的背,“怎么回事?怎么会落水?”
“我……我也不知道。”安宁有气无力的答。
闻真长舒口气,把心放下来,船上的人都聚集在此处,人人都恨不得把脑袋取下来,举上天看热闹,各处无人看管,想必那卧底已经拿到书了。
湿冷的衣袍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浑浊的河水顺着她的衣角发丝往下淌,在甲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想着下一步怎么演绎应对,无心在意自己狼狈的样子,任由冰冷的风刮过湿透的头发,让寒意顺着脖颈往骨头缝里钻。
下人们并不认识闻真,而一旁的安宁可是夜昭的贴身小厮,是管着他们的人,自然紧着安宁嘘寒问暖,表现一下自己的关心。
夜昭赶过来时,看到的是这幅景象:
一边人群围得像铁桶一般,下人们提着灯把中心映出一片暖红色的光,把那方的天都映亮了,而另一边,远处的光把女孩的影子拉得斜长,也只有这一影和她相伴。
她的脸色要与白衣融为一体,像张又薄又透的窗纸,青紫的血管都隐约显出来,身体冷得颤动,脖颈腰背却依然平展端直,只有眼略往下垂,浸透水的布料紧紧缠在身上,像一只孤洁纯净又脆弱易碎的白瓷瓶。
这种孤立无援的慌意和他的记忆连接,仿佛自己置身,他心下不安,不自觉地想解决这种处境。
男人解下墨青织锦氅衣,大步上前,半跪在地上,严严实实地裹住了闻真,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来。
闻真感受到氅衣上的余温,淡淡的热气把她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像在一个襁褓里,身体隔绝了一切,周遭都是安全的,但观感是那么的清晰,微微仰头看到夜昭的脸。
“是不是冷?先回屋里换衣服吧。”
这显然是一句关心,但闻真不明白夜昭为何关心,她恍惚间本能地有些抗拒,手撑着地想站起来。
夜昭先站起来欲扶她手臂,想了想后,还是选择保守地伸出了手。
女孩手一撑,自己站了起来,脱下氅衣,折几折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多谢。”
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在他主动示好的情景下未免显得有些冷漠,夜昭悻悻地收回了手臂,眼里的光随着闻真离开的背影逐渐黯淡下来。
闻真摸向床下的包袱,掌心贴出包袱里棱角分明的书本轮廓,越晚离开越多一分危险,她套了件衫子,提着东西推开木门,走下船去。
正准备坐马车,突然手里一轻,一只手扶住她的包裹。
闻真心头一紧,浑身僵直。
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她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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