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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雅间内,桔珏已无品茗的趣味。
茶托上,盅内沸水已经冷却,可香气却不曾减弱半分,叶片在清透的茶汤中肆意舒展。
——山梨雪芽,这便是本地的特色。
徐洲人嗜甜,将白茶摘取一芽一叶,经过多重工序处理后,再选用梨木、柚子木、苹果木轻熏,好容易得来的风味。
那熏烤的火候掌握就十分难得,全凭技巧,要使果木香附于茶叶表面,却不渗入茶底。
且酒楼用的白茶也颇有讲究。
茶汤澄澈如蜜,一看就是五年以上陈化的白毫银针。
毫香混着梨韵,清润不腻,冲泡三四趟后,果香竟然还在。怪不得能将对面的茶肆逼得关门歇业,定是用了窖藏增香,在保留白茶清冽感的同时,融合了果木香气。
入口清甜。
桔珏微抿一口后放下茶盏,素手纤细白皙,愣神间,那盏中倒影出润泽的丹唇,不点而红。
手腕只微微使力,便正正瞧见那盏中的倒影——
这不是她。
那人眉目如画,姿容绝世。即便不做表情,都难掩风流姿色。
桔珏指尖微颤。
初穿来时,她还并不理解,对她示好的男子,上至权功贵子,下到贩夫走卒,简直是随机刷新。桔珏脑筋有些慢,直到听见小叔的话,才意识到这具身体吸引力十足。
她就是这样。
桔珏从小就是个有些迟钝的人。
也正因如此,寻常人难以忍受的力量训练,桔珏一坚持就是十几年,还顺利的以此谋生。她对此是颇有些骄傲的,可父母并不理解。
散打陪练,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桔珏挂着礼貌的腼腆笑意,点头应下,既不辩解,也不较真。她从小就是慢半拍的,同龄人毫不费力就能完成的课业荣誉,桔珏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达到一样的效果。
在父母的指责声中,桔珏笑容逐渐僵硬起来。
好运从来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早就知道这点。
而穿越,却是发生在她身上,唯一一件神奇的事情了。
桔珏感到自己是特殊的。
然这特殊的穿越经历,没给她增加半分野心。桔珏看过不少网文,其中有穿越女辅佐夺嫡、起义称女帝……
这些宏大叙事,素与她无关。
桔珏最大的希望,就是在镇上开一家店铺。
一家糖水铺。
她的梦想如此之小,因此也不会轻易失望。
所以方才那点莫名的、连自己说不清的涟漪,在听到那句“村妇粗鄙”后,便顺理成章地收了回去。
桔珏重新拿起茶盏,送入口中,茶汤在舌尖滚了一遭,满口清润。
回味却并不黏腻。
果真是好茶。
*
建兴三十七年,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景和。
刘怀瑾作为先帝第九子,“淮王”的称号和徐洲封地,却皆是新帝所赐。
原因无他——刘怀瑾自前朝起,就自觉远离权利争夺,是新帝为数不多能信任的宗亲之一。
封地徐洲,地处偏远,临海而踞。
此地盛产糖、盐、矿,是大楚糖盐税的主要来源。这些糖盐转运全由皇商把控,层层递至朝廷。
自从新帝废除皇商一职后,官办混乱,私糖私盐泛滥,朝廷税收数锐减。
刘怀瑾此行到徐洲,正是为调查此事。
徐洲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好容易找到线索,不料竟在徐家村栽了个跟头。
“砰——”
青玉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淮王面色冰冷,厉声呵斥。
“接风洗尘?这么会办事,让他们自便好了!”
言罢,竟连宴席都不曾参加。
谁料想次日听得眼线来报,那些官府人员上上下下,沆瀣一气,见王爷未出席,竟直接跑去酒楼品茗!
真真是天高王帝远,惬意极了!
落水后遗留的头痛症尚未痊愈,刘怀瑾强忍着不适,亲自上街——他倒要看看,这些食君之禄的官员,都在做些什么!
“王……王爷!”
许县令率先注意到,慌忙起身行礼。
话音刚落,一众官员紧随其后,呼啦啦跟着站起来,神色惶恐。
徐洲人嗜甜,桌上茶点腻得人发慌,就连空气中都飘着黏腻的甜香。
刘怀瑾皱起眉头,满心厌恶此地民风。
落座雅阁主座后,面前的茶盏连碰都未碰。忽得一阵清幽的果香气息从屏风飘来。
香气清甜,却带着几分冷冽。
刘怀瑾手指微动,端起茶盏,置于鼻前嗅闻,接着抿上一口。
方才在街上,他便瞥见那抹绿色身影清瘦挺拔,浓宜得当,走起步来,裙角在身旁步步生莲。
却没想到能在酒楼遇到。
雅阁主座恰好能看见楼梯,适才不经意间,便瞧见了那女子拾级而上的身影。
周遭喧嚣瞬间抽离,阶下之人布衣荆钗,通身再寻不出一件饰物,却能让金玉失了颜色。
那女子清丽至极,眉眼澄澈如山涧清泉,偏偏眼尾微扬,泄出几分不自知的姝色。
刘怀瑾一时竟有些失神,连周遭官员的话也不曾听清。
“王爷?”许县令再次出声试探。
“此番惊扰王爷,下官万死难辞。幸得王爷洪福齐天,遇贵人相助,化险为夷。”
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腔间溢出一声极淡的冷哼,算作回应。
不出所料,那县令果然接着说徐家村稻场荒废,经查证后没有异样。刘怀瑾并不意外。这些人向来胆大包天。
从自己落水一事,便可窥出端倪。
直至录事提及那位救了他的村妇,刘怀瑾这才收回神思,眼底掠过一丝鄙夷。
那日被救后,对方即未报官,又让他因落水余疾而缠绵病榻多日,至今都未恢复。
想那村妇,定是见他身份尊贵,故意拖延,无非是贪图赏银。
真真是无耻之尤!
现下那官员竟还想将此人引荐,莫不是在暗中取笑于他?偏那官员语气诚恳,倒让他一时间难以发作。
“不过是一个粗鄙村妇,低贱无知,本王如何能看得上眼。”
当着屏风后绿衣女子的面。
淮王轻蔑地说道。
*
摸清了酒楼的汤饮样式,桔珏心下稍安。
论品茶制茶,她比不过酒楼里的行家,但说起糖水,倒是有几分把握。
先前逛集市时,她见过马蹄粉。去屠户家买肉时,也曾瞧见胡娘子把木薯糯米做的麻薯当零嘴。
徐洲人本就嗜甜,对这类软糯吃食接受度极高。
再搭配上她拿手的牛乳糖水,甜咸相宜,软糯清香,定能在镇上闯出一片天地。
出酒楼,向茶肆走去。
桔珏心中盘算着租金银子。不曾想,竟迎面撞上了屠户胡娘子。
她头戴布巾,身材丰腴,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
“珏娘子。”
认出人后,胡娘子打着招呼,却不停望向身后。
桔珏顺着望去,只见胡娘子身后竟有一个持刀汉子,凶神恶煞地喘着粗气,追将上来。
她忙将胡娘子护在身后。
这一举动,方才还强撑着的胡娘子瞬间瘪起嘴,莫名委屈起来。
“哪来的娼妇,敢挡老子的道!”
“你先把刀放下,再好好说!”桔珏呵斥道,神色毫不畏惧。
那人虽壮,却脚步虚浮,一看就底盘不稳。
“你倒上赶着,想当判官?”那汉子吐出一口老痰,嗤笑一声,“这悍妇当初救了老子,逼着人做她家的赘婿。如今肉铺生意好了,就想骑到老子头上!连娃娃改姓都不肯!黑心烂肺的臭娘们!”
“你胡说!”胡娘子哽咽反驳。
“当年分明是你跟爹爹求娶我,如今铺子都是你的了,娃也十岁了,你凭什么说改姓就改姓?”
周遭人听罢,对那汉子指指点点。
“一个臭外地的,混成这样全靠胡二姐,还有脸说。”
“他就是一个赘婿,之前老丈人面前装的多乖。”
“真真是不要脸。”
……
那汉子自觉被下了脸面,青筋暴起,刀锋一转,寒光顺着刀刃淌下。吓得胡娘子浑身剧震。
桔珏时刻注意那汉子的动向,早有防备。
见他挥刀劈来,身形立刻下沉,腰腹发力向左侧滑开半尺,顺势推开胡娘子。
刀锋擦着衣角,劈在一旁的瓜车上。
大汉一下不成,改劈为扫,直逼桔珏腰腹而来。他本就是泼皮无赖,一身蛮力壮如牛,凭着一股子狠劲。
桔珏不敢硬接,脚尖点地向后急退,左手精准扣向汉子持刀的手腕。
散打讲究避实击虚,她本想卸了对方的力道,夺下刀刃。可指尖刚触到汉子粗糙的皮肤,就被一股巨力震开,只得踉跄着撞倒。
这人力气远比她预想的大得多!
所谓的技巧,在绝对的蛮力面前几乎失效。
“让你多管闲事!”汉子狞笑一声,步步紧逼,尖刀直刺她心口。
桔珏瞳孔骤缩,只能狼狈翻滚躲开。
散打技巧擅长灵活周旋、精准打击,但对方手持利器,且蛮力惊人,让她根本没有反击的空隙。
——刀刃划破空气,呼啸而来。
桔珏拼尽全力躲避,刀刃却总不离咽喉半寸。眼见前方无路可躲,身后又是活阎王,桔珏一咬牙,避开致命要害,竟用肩胛骨迎上去。
右拳悄然对着内肘试图猛击。她紧闭双眼,心内大叫这不是致命伤不是致命伤。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半分。
抬眼看去,竟是淮王刘怀瑾立在身后,手中玉扇斜斜一挑,扇骨精准抵住了大汉挥来的刀背。
他手腕微旋,巧劲一卸,那汉子本就虚浮的脚步顿时踉跄起来,刀口硬生生调转方向,擦着绿衣女子的肩头劈空落地,溅起几点尘土。
危机立时解除。
刘怀瑾玉扇轻合,抵在胸前,衣袂翻飞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的风度。
见那女子跌坐在地上,似乎是看呆了。
刘怀瑾抬步上前,只是没等他来得及将人扶起。
“王爷!您没事吧!”“快护着王爷!”身后的官员鱼贯而出,顿时将他围的水泄不通。
直等到官兵前来,刘怀瑾才得以脱身。
他抬眼望向那绿衣女子,正要开口询问芳名,却看见许县令快步上前,言语似有不耐。
“林桔珏?”
“怎么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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