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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
温以羡是在次日午时才起的。
饭后就一直那样等着,从日头偏东到日影西斜,直到天边染了层橘红的晚霞。
……
街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着往来行人的笑脸,马车轱辘轱辘地碾过青石板路,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小心点,等会儿从马车上滚下去了。”
温庭礼坐在一旁,看着她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出去,无奈地伸手将她往回拉了拉。
温以羡却像没听见似的,手指把着帘边,一会儿掀起看街景,一会儿又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嘴里还不住地念叨:“怎么还没到呀?爹爹,是不是前面就是宫门了?”
话音刚落,她又猛地掀开帘子,恰好望见远处宫墙上悬挂的大红灯笼。
“爹爹你看!是宫灯!快到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雀跃,连带着马车里的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急切的暖意。
车轱辘的声响渐歇,车夫恭敬地搭好手扶。
温以羡不等温庭礼开口,已攥着裙摆雀跃地跳下马车,脚尖刚触到青石板,便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朱红宫墙绵延向远方,檐角飞翘处悬着鎏金铜铃,风过处叮咚作响,比街市上的喧闹更添了几分肃穆。
方才远远望见的宫灯此刻就在眼前,盏盏皆是琉璃罩子,里头烛火明晃晃地烧着,将灯上描金的龙凤纹样映得愈发鲜活,顺着宫道一路铺过去,真如银河落了人间。
“我的天呐……”
她下意识拉住温庭礼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
宫门前的石狮子獠牙外露,透着股威严。
往来的内侍宫女皆低眉敛目,脚步声轻得像风拂过。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要不是因为你爹爹我啊位及兵部尚书,你还能见着这大场面?”
温庭礼一脸自豪。
温以羡一脸无语。
踏入太极殿时,殿内的暖意与光亮几乎要将人裹住。
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着穹顶垂下的九盏九龙衔珠灯,烛火跳动间,龙鳞似有金光流转。
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上的绣纹在灯影里明明灭灭。
阶下乐师奏着《凯旋乐》,编钟声清越如冰泉落石,丝竹声柔婉似流风拂柳。
温以羡被温庭礼护在身侧,偷偷抬眼瞧那御座上的帝王。
明黄蟒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灯下发亮,帝冕前的旒珠轻轻晃动,遮了大半面容,只偶尔透过珠隙瞥见一抹沉稳的笑。
温以羡在心里偷偷说了声“我的妈呀,怎么这么奢侈”。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司仪官清亮的唱喏:“镇国将军叶槿到——”
话音未落,一道挺拔的身影已踏着编钟的余韵迈入殿中。
玄色朝服上用银线绣着麒麟纹样,行走间似有瑞气流转。
叶槿大步流星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如金石:“臣叶槿,参见陛下!”
她身形未动,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悍然之气已漫开来,连阶下乐声都似顿了半拍。
御座上的帝王抬手,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叶将军免礼。此番北境大捷,将军居功至伟,快些入座吧。”
叶槿谢恩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两侧,恰与温以羡偷望的眼神撞在一起。
温以羡慌忙低下头,手指忍不住绞紧了衣袖。
叶槿倒像是没在意,转身走向武将之列时,玄色袍角扫过金砖,带起一阵极淡的、似有若无的硝烟气,与殿内的龙涎香混在一处,竟生出几分奇异的肃穆来。
满朝文武的目光或敬佩、或探究、或艳羡,她却视若无睹,只端正地坐着。
宴会很快开席,御膳一道道端上,琥珀色的琼浆在玉杯中晃出细碎的光。
皇帝率先举杯:“这第一杯,敬叶将军,敬所有为国征战的将士!”
叶槿起身举杯,声音清亮:“臣代边关将士,谢陛下隆恩!”
随即仰头饮尽杯中酒。
庆功宴上的歌舞正酣,丝竹声缠缠绵绵绕上梁枋。
温以羡捧着玉杯的手指却悄悄蜷了蜷。
她的目光又一次越过席间觥筹交错的人影,落在了斜对面的叶槿身上。
这已是她今晚第五次偷偷瞧她了。
第一次是她刚进来时,她盯着她的朝服出神;第二次是她落座时,她盯着她肩头未拂尽的沙尘出神;第三次是看她挽袖倒酒时,手上青筋隐现,像藏着千军万马;第四次……第四次她忽然转头,目光直直撞进她眼里,她吓得差点让手里的蜜饯掉在地上,慌忙去看殿顶的龙纹,耳尖却烫得能煎蛋。
此刻她正看得入迷,忽觉对面有视线投来。
温以羡心头一跳,猛地收回目光,假装专注地研究杯沿的缠枝纹,连呼吸都放轻了。
可眼角的余光里,那道视线似乎没移开,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重量,压得她后颈都热了起来。
酒过三巡,皇帝命内侍捧上锦盒,亲自走下龙椅。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锦盒上。
“叶槿听封!”
皇帝打开锦盒,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一等功勋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朕封你为‘镇北节度使’,食邑千户,赐金印虎符,此枚勋章,是你应得的荣耀!”
叶槿跪地接旨,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勋章。
“谢陛下!”
“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皇恩,不负江山!”
她声音掷地有声,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殿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官纷纷起身举杯庆贺。
温以羡只觉得周遭的乐声、笑语都模糊了。
她眼里只剩下那抹跃动的金光,以及金光下的叶槿。
叶槿归座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她这边,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顿了顿。
温以羡慌忙垂下眼,耳尖又开始发烫。
轻声嘀咕着:“这人是妖精来着吧,怎么感觉一直在going我!”
可她忍不住,趁人不注意,又悄悄抬眼望去。
这一次,叶槿没有移开目光。
她端着酒杯,隔着满殿的喧嚣与烛火,静静地看了她一瞬,然后极轻地、极快地,极快地朝她举了举杯。
温以羡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烟花在胸腔里炸开。
她慌乱地端起自己的玉杯,指尖都在发颤,对着她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即飞快地饮了一口。
酒液微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烫得她脸颊更红了。
宴席上的喧嚣渐渐回落,温以羡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总忍不住往叶槿那边飘。
有武将起身向叶槿敬酒,大声说着北境战事:“大人单骑冲阵,挥着‘靖澜’玄铁剑,哪个敌军见了不发怵?”
叶槿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举杯回敬,语气平稳:“是将士们奋勇,叶某不过是顺势而为。”
温以羡瞧着她坦然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她看过史书上太多关于她的传奇,却忘了传奇背后,是无数个枕戈待旦的夜晚,是刀光剑影里的生死一瞬。
那枚勋章有多亮,她走过的路就有多难。
身旁的衣料窸窣一动,温以羡还没回神,就听见温庭礼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羡,看什么入了神?”
她猛地一惊,转头见温庭礼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叶槿今日受了封,正是该道贺的时候。你要不要过去敬杯酒?”
温以羡的脸“腾”地红了。
她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杯沿的凉意沁入手心。
去吗?
她下意识地又朝叶槿望去,恰好见她刚应付完一轮敬酒。
隔着满殿的人影,她仿佛能闻到她身上隐约的、属于边关风雪与硝烟的味道。
可真要走过去,与她面对面,说上一句“恭喜将军”,她又觉得喉咙发紧。
方才偷偷看她都怕被发现,此刻要正大光明地站到她面前,她怕是连声音都要打颤。
“爹爹……我……”
温以羡咬了咬唇,目光躲闪着。
“我……还是不去了吧,百官都在,唐突了不好。”
温庭礼看她这副模样,眼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却也不勉强,只抬手替她斟了半杯酒:“真怂,一点也不像你爹爹我。”
温以羡对他翻了个白眼。
……
宫宴散时,夜露已重。
温以羡跟着温庭礼慢步走出太极殿,全然没有来时的激动,脑子里却还一直想着那个在宴会上闪闪发光的巾帼将军。
裙角扫过玉砖,带着淡淡凉意,刚走到宫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女声。
“温大人请留步。”
是叶槿!
温以羡呼吸一顿,猛地回头,就跟叶槿那带着探究的眼眸撞了个满怀。
夜风吹起叶槿鬓边的碎发,与宴会上的英气不同,此刻的她倒是添了几分柔和、随意。
旁边的温庭礼闻言也顿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叶槿拱手作揖:“真是恭喜叶大人!叶大人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实乃我大靖之栋梁啊!”
叶槿几步走进,目光先是落在温以羡身上,转而又对着温庭礼回揖:“温大人言重了。”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客套话。
温以羡在一旁什么都没听进去,此刻心里眼里全是叶槿。
还没回过神来,又听温庭礼朗声笑道:“叶大人是不知道,以羡呐,昨日还一直念叨着您,说您英勇善战,非让我带着她来庆功宴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温以羡瞬间瞪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叶槿,脸颊微红,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
“女儿……只是心生敬佩……”
声音很小,但叶槿还是听见了,她挑了挑眉,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意:“温小姐过誉了。”
她抬眼望了望天边残月。
“夜露寒重,叶槿本不便叨扰大人。”
说罢,微微颔首,又对着温以羡说道:“只是……几日后的花灯节……不知温小姐可有闲暇?”
温以羡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急忙上前一步说道:“有!有!有!我随时都有时间!”
轮到叶槿呆愣住了,似是没想到她会答应的那么爽快。
旁边的温庭礼见状,急切接了话:“是小女失礼了,叶大人见谅。”
他递给温以羡一个眼神,随即又笑着对叶槿说道:“叶大人放心,到时候温某定会提醒以羡赴宴。你们二人呐,多相处相处也是好的。”
叶槿回过神,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拱手道:“多谢温大人成全。”
她目光转向温以羡,道:“那叶某当日便在玉楼春等着温小姐。”
温以羡只顾着点头,连温庭礼在一旁轻咳都没听见。
直到叶槿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她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发烫的脸颊。
“能不能有点出息?”
温庭礼无奈地摇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方才那模样,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怕她笑话你。”
温以羡吐了吐舌头,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爹爹,这可是叶将军第一次相邀呢。”
月光洒在她眼里,亮得像揉进了碎银。
“花灯节……我该穿哪件衣裳才好?”
温庭礼被她逗笑,牵着她往马车走去:“她今日封了镇北节度使,以后可不能再叫将军了,得称她一声大人。记住了,花灯节那日可不许再这般冒失了。”
“知道啦!”
温以羡应着,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端,夜风里仿佛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连天边那弯残月,都像是在笑着看她一般。
马车缓缓驶向温府,温以羡一路上都像是吃了蜜一般乐滋滋的,脑子里叶槿的身影始终挥不散。
温庭礼瞧着她那不值钱的样子,连连摇头。
马车刚到正门,温以羡就急急忙忙跳下车,连丫鬟递过来的披风都没来得及接,就提着裙摆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
石板路上的青苔沾了夜露,她却像脚下生了风,裙裾扫过廊下的花,带起一阵簌簌轻响。
“知余知余!”
她人还没进内室,声音就先飘进去了。
知余闻声连忙跑出来,只见温以羡眼睛亮亮的。
她扶着知余的肩摇晃着说道:“好知余,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激动吗?”
知余被她晃得头晕,却也看出自家小姐是真的高兴,忙回应着:“是因为庆功宴?”
温以羡拉着她一起坐到塌边,特意表现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emmm,你只猜对了一半。”
说罢,随即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嘻嘻说道:“知余呀,你知道花灯节有什么好玩的吗?嗯……或者是习俗呀什么的,比如像乞巧节的‘穿针乞巧’,又或者是送心上人荷包……”
知余愣了愣,细细想了想,随即睁大眼睛看着温以羡:“小姐!您不会是在宴会上遇到了心仪的男子了吧?哪家公子?长相如何?家世如何?品性如何?”
温以羡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她摆上一副悉心教导的模样,继续说道:“哎哟我的小姐呐,您可别被骗了!我听那些嬷嬷说了的,世上男子多薄情寡义,您可得擦亮眼睛啊!”
“况且啊!您与叶将军是有婚姻在身的!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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