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只天策

　　金水镇的人起的很早，太阳还没睁眼，人就已经出门下地去了。前几日在酒馆打工时，李谢缘也不得不起得跟他们一样早。
　　而眼下，日上三竿。

　　“阿缘哥哥，”何清坐在床边，小心地推推李谢缘。“你是不舒服么？”
　　李谢缘伸了个大懒腰，摸摸他的脑袋瓜：“哥哥好着呢，一会儿要不要带你去镇上看戏去？”

　　“啊？有戏班子来么？不过阿清不喜欢看戏的，阿缘哥哥要是累了就多休息一会儿。”何清端了碗稀粥递给他。“阿缘哥哥先吃点东西。”

　　李谢缘捏捏他有些苍白的小脸：“谢谢小阿清。哥哥还不饿，回来再吃。你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
　　“可是家里没有针线了，那张破掉的床单还没补呢。阿清一会儿去七嫂那里买完针线就回来，乖乖待在家里。”
　　“好——”

　　也许是因为之前被卖给人牙子的经历，害怕李谢缘也会把他卖走，何清成熟得不像同龄的孩子。他完全不需要李谢缘操心他的事情，除了因为体弱没办法干劈柴种地之类的重活，阿清称得上全能小帮手，洗衣、做饭、缝补、扫洒，家里的一切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

　　李谢缘曾带他看了郎中，但是任哪个郎中把完脉之后都是叹气摇头，说这孩子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便只能日日服药这么养着了。至于能养到几时，那便看他的造化。

　　阿清自己将那些药材按着方子熬了，药罐子里飘出来的味儿连李谢缘闻了都拧眉龇牙，阿清眼都不眨地喝了下去。问他要不要吃颗糖解解苦，也是摇头。
　　“阿清不喜欢吃甜的。”

　　“小骗子，小老头。”李谢缘如是说。

　　李谢缘推开薄被，眼瞧着日头差不多高了，站起来推门出去。
　　“看戏去咯！”

　　*

　　镇口的人流熙熙攘攘，酒肆茶馆皆在这一处，而对面就是金水镇的衙门，茶馆里的人支开窗就能看到一出好戏。
　　金水镇县令坐在案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柯捕头。

　　“林白轩！”柯捕头喝道，“你执意认为武及并非被吓死，而是有人杀死武及后栽赃与你，要求当众再次验尸。县令大人允了，当下，便由仵作再次验尸，在座各位都作个证人。若还是验不出问题，我看你还有什么说辞！”

　　他大手一挥，成步堂带着几个衙役抬了个东西放在衙门外的街道上，围观的人的人顿时满脸菜色，纷纷捂住口鼻退避三尺。武家三兄妹和镖局总管罗轩也衙门里，对门口的东西唯恐避之不及。

　　林白轩偏头看了一下身侧垂着头，扮作自己随从的李谢缘，后者对他眨了下眼睛。
　　“验尸！”

　　仵作掀开白布，一大群正在勤快耕耘的苍蝇被他的动作惊飞，嗡声如雷，武家二女儿武晴更是惊叫一声躲到六七尺外。
　　武及的尸体已经爬满暗紫色的尸斑，表情也不复刚死时那般可怖，只是寻常人般了无生趣的面容。

　　李谢缘躲在林白轩身后，胃里的酸水一股股地反到喉咙，好险没吐出来。

　　仵作蒙了口鼻，开始翻查四肢。尸体的肢体已经呈现出肉眼可见的不正常的柔软，像一块案板上的死肉。
　　待到翻动尸体的头部时，明亮的阳光下，有人看到什么在尸体脑后一闪而过。

　　“好像有东西啊！”
　　“那是什么？”

　　仵作按了按尸体风府处的穴位，不多时扯出一枚约摸两寸长的针。
　　“针？绣花针？”
　　“扎这么深，脑子都扎穿了吧？”李谢缘暗暗咋舌。

　　柯捕头一步向前，将针夺到手上。那是一枚精致的绣花针，上银下铜，看得出工艺精致。
　　“这……”柯捕头的眉心拧成了三道川。他拿着针冷声去问最先发现尸体的吴轩和武家姐弟：“你们那会儿没看到这个吗？”

　　吴轩深深地低着头，肩膀在不停地打着颤：“柯捕头，这真没见着……”
　　武旭武辉也捂着口鼻连连摇头。

　　只有武晴看着这枚针发了怔。
　　“这……这是我的绣花针……这是爹爹给我定做的绣花针啊！”

　　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武晴，李谢缘也吃惊地看着她。
　　武晴确定地说：“这是爹爹特意给我定做的，上银下铜，镇上再没别家有这样的绣花针！”

　　这枚绣花针钉入武及脑后两寸有余，创口干净利落，显然不可能是武晴一个柔弱女子能做到的。

　　柯捕头问她：“那这枚绣花针怎么会出现在你爹身上？”
　　武晴顿时有些呆愣的：“应是两日前，我借出了这枚绣花针，之后便再也没拿回来……”
　　柯捕头追问：“谁借的？”

　　武晴面上血色全无，一双眼睛看着人群中的某点发愣，随后缓缓抬手。
　　“是他借的。”

　　所有人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清楚地看到李谢缘震惊到皲裂的眼神。

　　“我？！”

　　“你开什么玩笑！”
　　众目睽睽之下，李谢缘顾不得什么地位阶级之分，怒视着武晴：“我从没找你借过任何东西！”

　　武晴开始哭哭啼啼起来：“你说你衣服破了，没有能缝补的针线，我好心把针线借与你，你却用来杀了我爹爹！”

　　围观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小子家里穷啊，还拖着个药罐子，指不定就是偷东西被逮了，情急杀人了。”
　　“武二娘子这副好心肠喂了驴肝肺了……”
　　“没爹没娘的，长大了也是偷鸡摸狗……”

　　李谢缘脑子里的浆糊在沸腾。
　　难道自己这具身体之前跟武晴有仇？他实在是记不起来什么事情。记忆仿佛被蒙上一层白纱，如何试图去看都是朦胧一片。

　　“李谢缘，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成步堂上前一步逼近李谢缘，周围的捕快衙役哗地一下给他圈住了。
　　柯捕头喝道：“把他抓起来，交于县令大人公堂审问！”

　　捕快挤挤挨挨地合拢过来。透过人头的缝隙，李谢缘看到了林白轩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以及武晴嘴角的一点笑意。
　　一个机械的、失焦的、皮笑肉不笑的笑。

　　又来了！
　　李谢缘心头那根弦猛然绷紧。

　　人群中突然闪出一缕红光，几个捕快应声倒地，眼睁睁地看着李谢缘一溜烟窜到街角。
　　柯捕头急得大吼：“一群酒囊饭袋，愣着干什么，追啊！”

　　*

　　金水镇的天空向来是晴朗少云的，蓝天碧竹间点缀着绛粉色的海棠花。

　　而现在，李谢缘跑到街口，眼见不远处的街尾被灰白的雾吞没，而金水镇上空正中的日头被浮云掩去了炽光。镇外的白雾不知何时涌了进来，目之所及皆被覆上一层似有若无的灰白薄纱。

　　李谢缘一路往东边的巷道里跑，成步堂带着一群捕快乌泱泱地缀在他身后，七八个人头涌动着，凶神恶煞的，腰上都挂着刀。

　　李谢缘心中烦躁。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甩掉这群人去跟林白轩汇合，看看武晴到底怎么回事。

　　巷道铺子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看这一前一后的两拨人发足狂奔，还撞倒了不少赶集人的竹筐簸箕，骂声和窃窃的议论声也跟在后面一路追，巷子里一时间还挺热闹。

　　眼见着离衙门越来越远，已经快要跑到镇外去了，李谢缘回头一看，这群捕快却还在追在后面。几道黑色的身影挤在一起，像一堵墙一样移过来。
　　见了鬼了，这群npc不会拉脱的吗？

　　李谢缘在心底暗骂，脚上一拐，窜进另一条巷子里朝着镇中心的方向往回跑，余光突然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从巷子的店铺里走出来，马上就要被自己撞上。
　　“小心！”
　　“阿缘——”

　　七嫂眼疾手快地把何清一把拽了回来，倒是李谢缘为了躲开他而摔进一旁的干草垛里滚了一圈。
　　“赶魂啊你！没见你家小子走着呢！”七嫂啐了一句。

　　何清甩开她的手跑过去把李谢缘扶起来，人看着是被吓到了，呐呐地问：“阿缘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李谢缘刚要站起来，脚下一痛。
　　扭到左脚了。

　　雾里寒芒一闪，李谢缘只来得及把何清的脑袋按下去，一把明晃晃的刀擦过他的脸颊，钉进墙里噹的一声。
　　李谢缘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温热黏腻。

　　……还真有伤害啊！金水镇的npc不应该全是绿名吗，怎么亮血条了！

　　不对！
　　李谢缘仰头看了下自己的头顶正上方。
　　[100/100]

　　“我怎么亮血条了！”

　　“阿缘哥哥！”何清要去捂李谢缘脸上地伤，被他推开。

　　“去七嫂那里，别跟过来！”李谢缘把何清推回七嫂的缝纫铺子里，右手虚虚一握，火龙沥泉黑金色的枪杆出现在手中，枪尖直指雾中走出的人影。
　　“我130级的天策还收拾不了几个98级的小怪？让你看看什么叫数值膨胀。”

　　成步堂率先从雾里冲出来拔出墙上的刀，木着脸看向李谢缘。

　　李谢缘先手[突]过去把人击倒，嘴里轻吹口哨。一道黑影从正前方的雾气中疾速度奔来，沓沓马蹄声在巷间回荡。飞毛将军彪悍强壮的身躯如一道黑色的流电，将这堵死沉沉的白雾撕出一道口子来。

　　李谢缘翻身上马，飞毛将军一声短嘶，将成步堂踩进地板砖里，又重重地补了一脚。
　　[破重围]！[龙吟]！[穿云]！[龙牙]！
　　……

　　成步堂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衣角微脏。他劈出一刀，刀刃在李谢缘的身体里从左到右横穿过去。
　　李谢缘看着自己的腰腹，微微发怔。

　　他发现自己感受不到疼痛。
　　一道长长的伤口出现在左腰处，李谢缘只看得见鲜血流出，别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仰头看了眼自己的血条：
　　[66/100]

　　一刀砍大动脉上了！
　　“金水镇的npc不是才98级吗？我騲总不能这里也有红尘故梦吧！”

　　其他追逐的捕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成步堂身后，几人将李谢缘团团困在中间，举刀一拥而上朝李谢缘劈下来。

　　[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不动如山]
　　天策府血色的天字旗横空出现护在李谢缘周围，待刀光过后，李谢缘从人堆里滚出来，浑身是血的滚到何清脚边。

　　何清人都吓傻了，呆呆地蹲下去要扶他。
　　“阿缘哥哥……前面第二个路口拐进去有个分岔口，可以甩掉他们，快跑！”他突然站起来扑向最近的一个捕快，一张嘴咬在捕快拿刀的那只手上。

　　“快跑！”

　　飞毛将军扬起后腿踢开捕快冲到李谢缘身边，带着他往前飞奔。

　　李谢缘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雾气越来越重，他只能握紧缰绳由着飞毛将军带着他逃跑。他虽然感觉不到刀口的痛，但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似乎要化入金水镇的白雾中。

　　他看了一眼头上的血条，只剩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血，不够挨一刀的。

　　巷子里哒哒的脚步声紧追不舍，不远不近地缀在李谢缘身后，仿佛是一条不知疲倦巨蛇，追着被注入了毒液的猎物，看着猎物惊慌逃窜，最后不徐不疾地游过来将力竭的猎物吞入腹中。

　　飞毛将军跑进了第二个路口，向巷道深处飞奔，没几步却突然猛地停住，马身人立而起，差点没把李谢缘甩下去。

　　“怎么了？”
　　李谢缘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东西：一堵两层高的墙。
　　他跑进了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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