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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迟我没带伞
晨光熹微,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透过教室窗户,在堆满书的课桌间切出斜斜的光束。林昭棠到得很早,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她拉开座椅的轻微声响在寂静中回荡。
她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戴上耳机。她的目光落在桌肚里那本崭新的《星空》速写本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封面凹凸的纹路。
她从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饭团,和两盒牛奶。
当沈栖迟的身影出现在教室3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林昭棠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眼神却飘向窗外,耳根透着一点不自然的薄红。
沈栖迟走到座位,目光在多余的早餐上停留一瞬,然后落在林昭棠脸上。
林昭棠猛地转回头,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语气硬邦邦地,语速快得像在背诵:“便利店搞活动,买一送一。吃不完浪费。”
沈栖迟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她没有戳穿这个比“学习小组”更蹩脚的借口,只是轻轻将早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声音温和:“谢谢。”
“嗯。”林昭棠含糊地应了一声,迅速抓起自己的那份,埋头啃了起来,仿佛那不是饭团,而是需要攻克的难题。她吃得很快,带着一种想要尽快毁灭“证据”的仓促。
沈栖迟却吃得很慢,动作斯文。阳光恰好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林昭棠用余光瞥见,不自觉地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感觉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有些……粗鲁。
一顿沉默的早餐,却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界线。
午休的铃声像是赦免令。人群涌向食堂和小卖部,教室很快再次空了下来。林昭棠习惯性地想往天台溜,脚步却有些迟疑。
“今天,”沈栖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最后的嘈杂,“还去天台吗?”
林昭棠背影一僵,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初秋午后的天台,阳光正好,褪去了夏日的毒辣,只剩下暖融融的惬意。风吹过来,带着远处桂花若有似无的甜香。她们依旧靠在那个熟悉的角落,共享着这片无人打扰的宁静。
沈栖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是切好的、橙黄饱满的柚子。她递到林昭棠面前。
林昭棠愣了一下。
“我妈非要塞的,”沈栖迟的语气很自然,听不出什么刻意的痕迹,“说秋天干燥,多吃点水果。”
林昭棠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果肉,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一瓣。柚子的清甜在口中爆开,驱散了最后一点尴尬。她低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速写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开始勾勒远处教学楼的轮廓。
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栖迟没有看书,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远方鳞次栉比的楼房,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对林昭棠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觉得,那些楼像个巨大的蜂巢,每个人,都在既定的格子里按部就班。”
林昭棠的笔尖一顿。她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你不是一直在最好的格子里吗?”
沈栖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林昭棠从未听过的飘忽:“最好的格子,也是最坚硬的。你知道吗,我三岁就开始学钢琴了,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沈家的孩子必须会’。五岁学书法,七岁学英语……我的人生,好像只是一份待执行的、名为‘优秀’的计划书。”她顿了顿,侧头看向林昭棠,“他们甚至已经为我选好了大学,规划好了未来的每一步。我不能有意外,不能有……计划外的感情。就像我站在那里就能看到我的一生。这个世界告诉我,我做出任何的改变,都需要做好谈判的准备。”
林昭棠终于抬起头,撞进沈栖迟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那里面映着天空的微光,也映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疲惫。
她握紧了笔,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原来,那看似完美的光环之下,是比她想象的更为沉重的枷锁。
“我……”林昭棠低下头,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我妈以前也是画画的。”
沈栖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大概是生活太难了吧。”林昭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她放弃了。所以她现在,特别怕我走她的老路。她觉得画画没用,是浪费时间,是……不务正业。”她用手指用力摩挲着速写本的纸张,“她总说,我们这样的人,要现实一点,别去想那些够不着的东西。”
包括你。
这一刻,她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仿佛在阳光和微风里悄然消融了一角。
她们一个被困在“必须优秀”的黄金囚笼里,一个被“你不配拥有”的冷水反复浇灌。看似处于两个极端,却在本质上,都挣扎于某种“被定义”的人生。
沈栖迟看着林昭棠低垂的、带着倔强弧度的脖颈,心里涌起一阵细微的酸涩。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的、疏离的微笑,而是带着点真正温度的、无奈又了然的笑意。
“看来,”她轻声说,“我们的‘奋进小组’都要对抗的东西还挺多的。”
林昭棠因她这句话猛地抬起头。“奋进小组”,这是她昨天一时兴起,在速写本角落写下的、带着点玩笑性质的称呼。
她也扯了扯嘴角,回敬道:“是啊……组长~”
这个称呼让沈栖迟微微一怔,随即,那点真实的笑意在她眼底化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浅浅的涟漪。
下午的时光变得有些不同。当沈栖迟再次为她讲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时,林昭棠没有再神游天外,而是真正地尝试去理解那些公式背后的逻辑。而当林昭棠随手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个生动的示意图,帮助沈栖迟理解一个抽象的几何概念时,沈栖迟眼中闪过了真实的赞赏。
放学时分,天色毫无预兆地沉了下来,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瞬间织成一张雨幕。
“沈栖迟……我没带伞。”林昭棠看着窗外,皱了皱眉。她早上出门时,天气还好得很。
沈栖迟默默地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把折叠伞,纯黑色,简洁利落,一如她本人。
“走吧。”她撑开伞,站到走廊边缘,回头看向林昭棠。
林昭棠犹豫了一瞬,还是矮身钻进了那片有限的、干燥的天地里。伞不算大,为了不被淋湿,她们不得不靠得很近。林昭棠能闻到沈栖迟校服上极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清新气息,混合着雨水溅起的泥土味。她的手臂偶尔会碰到沈栖迟的,隔着薄薄的校服面料,传来一丝微热的体温。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缩了缩,肩膀立刻沾到了冰凉的雨丝。
沈栖迟察觉到了,握着伞柄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她的方向倾斜了几分。
两人沉默地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街道上,脚步声和雨声交织。周遭是匆忙奔跑躲雨的人群和嘈杂的喇叭声,可在这把小小的伞下,却仿佛隔出了一个安静而缓慢的世界。
走到该分岔的路口,雨势依然未减。林昭棠停下脚步,正准备道别然后冲进雨里,沈栖迟却先开了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送你到前面公交站。”
林昭棠抬眼看她。
沈栖迟的目光平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然:“雨太大了。”
那一刻,林昭棠心里所有故作坚硬的防备,仿佛被这温和的三个字和那把始终倾向自己的伞,悄然融化了一角。她看着沈栖迟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肩头,和自己身上干燥的校服,一种复杂的、酸涩又温暖的情绪涌上喉咙。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沈栖迟。”
“嗯?”
“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哪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沈栖迟听懂了。她看着身旁女孩低垂的、带着柔软发旋的头顶,心里那片一直规整平静的湖面,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们最终在公交站告别。雨势渐歇,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林昭棠跳上公交车,隔着起雾的玻璃窗,回头望去。沈栖迟还站在原地,撑着那把黑伞,身影在朦胧的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清晰。
车开了,那个身影越来越远。
林昭棠转回身,忽然看见,在远方的天际,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金色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下来,在不远处的高楼玻璃幕墙上,映照出一道小小的、却无比绚烂的彩虹。
那道虹桥短暂而明亮,连接着刚刚分离的两个人,也像是一个无声的预言。
她们都还不知道,这道风雨后的彩虹,究竟是苦难结束的温柔征兆,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而迷人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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