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解药

　　陈思桐同意李泊谊的好友申请后，站在床边等了很久。

　　她感觉一个人突然来加一个人，总归是有什么话要说或者什么事要讲吧。

　　她拿着手机等着，没有息屏，从床边踱步到桌前，两三秒抬手看一次，无意义地把窗帘拉开一点，再合上。

　　结果并没有收到新消息。

　　陈思桐有点不高兴了，她表情愤慨地戳开这个让她烦恼的聊天框，点击输入栏，光标闪烁许久，她顿住，说不清楚自己在不高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对面的人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房间里安静极了，能听见窗外不远处，车辆驶过沥青路面的哗哗声，她感到整个人很空。

　　心很空。

　　巨大的被添加好友的雀跃感消失，陈思桐黑脸锁屏手机，将其故意静音后置放于书桌上，随后转身去洗澡。

　　经过磨磨蹭蹭的四十分钟，陈思桐推开房门，带着一身意犹未尽的水汽走进来，正如离开时故意静音一样，她这会儿也刻意忽略着那一台被她遗弃的手机，先窝进被子里，面无表情地拿起平板闲逛。

　　不过她忘了，她平板上也登了微信，同步旧消息外，还能收到新消息。

　　李泊谊在十分钟前问她方不方便打个语音，有事想要跟她讲。

　　五秒前补充说，如果今晚不方便，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

　　陈思桐皱眉盯着这两条相隔一段时间的绿条条，忍不住想，在她没有回消息的这段空隙里，李泊谊想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让李泊谊隔了十分钟还要坚持跟她语音？

　　是文字说不清楚的事情吗？

　　不会是要聊以前的事吧。

　　这么想着，陈思桐拇指长摁第二条文字，等了好几秒，才选择“引用”，回复道：【方便。】

　　她这条消息发过去，安静等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变得特别快，呼吸像是刚跑完八百米那样，乱七八糟。

　　她准备如果这次李泊谊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她，最多，她等两分钟，等上面时间再过两分钟，她就关机。

　　就算明天李泊谊再给她发消息，再怎么求她，她都不会理了。

　　正想着。

　　李泊谊的语音申请给她发了过来，砂糖橘头像一跃来到屏幕正中央，黄澄澄的颜色刺激着陈思桐的双眼，让她忘记眨眼。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指尖略有迟疑地摁下了挂断键。

　　然后很快赤着脚下床走去桌边，拿手机给李泊谊说：【不小心挂断了。】顿了顿，【你再打一次。】

　　李泊谊听话地打过来第二次。

　　陈思桐摁下接听。

　　“……”

　　她站在桌前，不像跟别人打电话那般主动，保持沉默。

　　“……”

　　李泊谊也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好烦啊。陈思桐一边摁紧手机一边咬牙想着，这种糟糕的感觉怎么又回来了。

　　“陈思桐。”李泊谊喊她。

　　李泊谊声音不像下午两人面对面时那样真切，带着通话里特有的遥远感，而且背景特别安静，喊了陈思桐一声后停顿，接着陈思桐便感觉自己的耳朵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洞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过会儿，听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噪音，陈思桐渐渐地听见了风声，犬吠。

　　她猜想李泊谊大概是走到了户外。

　　但是这么晚了，到外面站着多危险啊，那个叫……小卉的员工，也不知道晚上在不在农家乐住。

　　想到这里，坚持不说话的陈思桐没忍住，主动开口：“你那边怎么突然这么吵？”

　　“听你不理我，以为是房间信号不好，所以走出来了。”李泊谊的声音很平静。

　　“我没有不理你——”陈思桐伸手捏开窗帘的缝，莫名地想要拉开她，“算了，不重要，说正事吧。”

　　李泊谊淡淡地“好”了声：“你为什么把我微信删了。”

　　“……”陈思桐的手指僵住，尽量平稳地回答，“哦，感觉很多同学毕业后都不怎么联系了，就都删了。”

　　李泊谊没吭声，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拆穿陈思桐的谎言：“我问过了，你只删了我。”

　　陈思桐这下是彻底呼吸困难了起来，她捏紧手机，她不知道她的呼吸声在通话中明不明显，反正现实里，她感觉整个房间都是她沉钝的呼吸声。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听着李泊谊那头传来的一阵一阵的风声，忽然在想，难道李泊谊今天的一切主动都只是不甘心，想找她讨个说法？

　　于是她说：“李泊谊，既然你都问过别人了，也知道我是只删了你，你现在又来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呢，是需要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吗？那确实是，我没有在删你之前跟你讲一声，是我不礼貌，我向你道歉。”

　　李泊谊好似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你说是有事情要讲我们才打的这通电话。”陈思桐声音变得冷硬，“所以就是这件事么。”

　　“不是。”李泊谊说。

　　“那是什么。”

　　“我——”李泊谊停顿良久，然后缓缓地说，“那张SD卡里面还有一些重要资料，你方便用完再还给我吗？”

　　“……”还真有事么。陈思桐嘴唇动了动，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最后压住火气，语调冷淡地接了个，“当然，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明天一早就叫闪送给你送去。”

　　“明天是星期天。”李泊谊说。

　　陈思桐完全能听出李泊谊的弦外之音，可她装作不理解：“星期天怎么了，闪送不放假，星期几都可以送。”

　　李泊谊没有接她的话，那边风声和犬吠也停了，变得极度安静。

　　陈思桐刚生过气，脸上带点残留的怒意，看向夜空，耐心等待李泊谊的回答。

　　“李泊谊。”等了近一分钟，陈思桐加重语气喊对方的名字，“我很困了，能不能别这样，想说什么能不能快点说。”

　　这次她很清晰地听见了李泊谊的呼气声，李泊谊声音很轻地说：“我想让你来。”

　　“……什么？”

　　其实陈思桐又听清了，而且虽然她脸上依旧表现出一丝烦恼，但如果此刻她身边有人，绝对能看出她的嘴角开始上扬。

　　“我……”李泊谊含糊一个字后，音量忽然提高，“陈思桐，不叫闪送可以吗，我想请你送过来。”

　　陈思桐捂住手机的话筒，撇开脸，又好气又好笑地弯起了眼睛。

　　李泊谊继续说，“我今天看见是你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很久没能跟你说话，我很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但是下午人太多了，你看起来很忙，所以……”

　　“万一是我不想跟你说话所以装忙呢？”陈思桐声音带着笑意，“李泊谊，你觉得你说一句想让我送，我就一定会去送吗？好不容易周末，再为了还一张SD卡跑你那个深山老林去？我吃饱了撑的是吗？”

　　“嗯，如果你是觉得我这里太偏远，或者，明天你想在家里休息。”李泊谊这个人就像对她的狠话开启了免疫模式，自顾自道，“那你也可以把你现在的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去拿。”

　　陈思桐觉得李泊谊简直油盐不进。

　　星期天上午八点，陈思桐穿戴整齐关上家门。

　　她一个人乘电梯下到停车场，右手拎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礼品袋，里面装着要还给李泊谊的SD卡，还有一个半个拇指大小的小砂糖橘挂件，是她之前跟朋友出去玩，顺手买的。

　　作用是感谢外借SD卡。

　　当然不是特意找出来的，半夜收拾东西，恰好在抽屉里翻到，崭新，还裹着透明的塑料包装袋。陈思桐觉得反正放在家里也是一个不顺眼的垃圾，勉强送给李泊谊也可以。

　　车子开出地下室，阳光照进车窗，今天天气很不错。

　　陈思桐脸上露出笑容。

　　她高兴是因为喜欢晒太阳。

　　一路车程她放着欢快的DJ音乐——这是她上班后有一阵心情郁闷，看网友建议，说不如试试听动感的土嗨歌，诡异地很能增强个人能量。

　　一开始陈思桐不以为然，后面尝试着放了一次。

　　真香。感觉整个身体都被音乐抛起来了。

　　陈思桐心情从开在市区大道的一点点好到临近山沿的越来越好，再到看到萝泊萝泊农家乐房顶的非常好。

　　应该是阳光和音乐的功劳吧。她想。

　　车子停在空旷的杂草地上。陈思桐坐在车里，并没有急着下去，她拿起手机，捧着，眼珠子骨碌转地正琢磨着要怎么告诉李泊谊她到了。

　　笃笃笃。

　　听见副驾车窗被人从外面敲响，转头，看见躬身俯在车边的李泊谊。

　　明明隔着防窥的车膜，陈思桐觉得李泊谊不可能能看清她，可她们还是准确无误地对上了视线。

　　陈思桐觉得自己大概是一个很坏的人。

　　她没有降车窗，甚至没有应声。

　　她捏着手机后靠椅背，看见李泊谊绕过她的车头，对了，不得不说，李泊谊今天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牛角扣短衣，围在衣领上的围巾又是深橘、浅橘交织的大方格，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很像一颗砂糖橘。

　　挺可爱的。她想。

　　不过经过车头的时候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在可爱之中又让人觉得不是很满意了。

　　看起来并没有期待跟她见面。

　　至少没有她这么期待。

　　正如李泊谊所说，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了。

　　并且按照陈思桐的好心情状态，她原本大概率会下车递上她带来的礼品袋，然后如果李泊谊还想邀请她进去喝口茶，也是可以的。

　　嗡——

　　陈思桐没转头，侧脸很冷地降下半个车窗，递出左手指间的一张黑色硬卡。

　　“谢谢。”

　　这时候，太阳恰好被云层遮挡了，车内的音乐也被她提前关了，一切都变得不美妙，她不打算下车，连之前想要给李泊谊的礼物也不打算给了。

　　送完SD卡，陈思桐没有多余废话，冷漠地跟对方表示一句：“那我就先走了。”

　　李泊谊没拦她，当然被关在车外也拦不住，她开出好一截路，才降下车速，从外视镜回头。

　　那颗砂糖橘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她。

　　看起来好孤单好可怜。

　　……我刚才是不是态度太差了。绕过两圈山路，陈思桐恢复理智，开始反思，怎么说人家也是帮忙的人，我可以这样对她吗？

　　陈思桐发誓她绝对不是一个这样的人，难道因为对方是李泊谊吗，她把坏情绪毫无收敛地扔给了李泊谊……也太糟糕了。

　　刚开下山，陈思桐手机响了。

　　她一看是微信语音，鬼使神差地赶紧打灯停在路边。

　　点进去果然是李泊谊。

　　“陈思桐，你已经下山了吗？”李泊谊问。

　　“……没有。”陈思桐顿了顿，“走错岔路，还在山里绕。”

　　“走错了？”李泊谊声音显得惊讶，“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也说不清，我又不认识你这里的路。”陈思桐瞎编，“你找我什么事？”

　　李泊谊安静了几秒，说：“你着急回去吗？”

　　陈思桐没说着急还是不着急，只问：“怎么了？”

　　“昨天下午听见你跟你同事说我这里的砂糖橘很好吃，没跟你说，都是我自己种的，没有很多，本来刚才准备了一些想给你，你走得太急了，所以你要不要在山脚等我，我开车给你送下去。”

　　“我随便说的。”陈思桐讲，“我不爱吃砂糖橘。”

　　“那你可不可以等我。”李泊谊问，“我还想和你多说几句话。”

　　“不可以。”陈思桐说。

　　同时，她的车重新启动，转向，再次往山上走。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陈思桐在李泊谊被她说沉默的时候，车轮边压过泥土地上的碎石碎草，边淡定地说，“谢谢你的SD卡，给你带了一个小礼物，刚才忘记给你，正好我还没下山，现在送去给你。”

　　陈思桐开回萝泊萝泊，看见李泊谊直接站到了路口来，一颗颜色不算很鲜艳的砂糖橘。

　　这次陈思桐果断绕过李泊谊的跟前，到空旷处停车，一气呵成地拎上袋子，下车，关车门。

　　“给。”言简意赅地送上。

　　李泊谊接过，目光先是带着思考似的在纸袋外仔细打量了片刻，忽然很开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陈思桐皱眉。

　　李泊谊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的礼物，这么远过来一定很累吧，和我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再走好吗？”

　　陈思桐刚要说“不”，手腕被李泊谊用力拉住。

　　于是拼尽全力无法抵抗，不得不跌跌绊绊地跟着往里走。

　　“我今天还有事！”

　　她边走边强调，“李泊谊！我最多只坐五分钟！”

　　太阳落山了。

　　陈思桐窝在主厅靠窗的沙发上舒服地睡了一觉才醒来。

　　她睡前让李泊谊做自己的事，不要打扰她，李泊谊就真的没有打扰。

　　期间她听见李泊谊接了几通电话，什么下周几点，几个人……估计是客人来电预订吧，反正她听得很模糊。

　　“哈——”

　　陈思桐坐直身体，掀开搭在她身上的毯子，拿起手机看了眼，表情立刻变得微妙，心说怎么都六点了！

　　她赶紧起身，拿起包要走，走了两步回头看见沙发上这条印满卡通生姜图案的毯子。

　　想了想，过去抱起这条毯子，仰头对好像去后院忙的李泊谊喊了声。

　　“李泊谊——我先走了——”

　　她往院门才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着急的脚步声。

　　陈思桐转头，对上正在轻轻喘气的人，她露出一点笑意，想说“这次不管你怎么留我肯定要走了”，结果她看见李泊谊从台阶上迈下来。

　　“毯子。”

　　李泊谊站定她面前，指了指被她囫囵抱在怀里的东西，“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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