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朝旭于江东

　　张昭去世前留下遗嘱，要求死后用幅巾束头，用不涂油彩的棺材，以平日的衣着装殓(1)。这位八十岁的老臣，此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那朴素的棺材中，完全看不出他是吴国唯一的万户侯。

　　入殓师在他死后不久就来进行了防腐处理，前来看他最后一眼的上下官员数量众多，如果不进行处理，还没等所有人到来，他的遗体就应该腐朽了。

　　张家的家人们全都围绕在四周，朝旭的余光里看见诸葛瑾的女儿也跪坐在边上，她的旁边则是那两个来过武昌的女儿。仔细一看，张昭的亲戚里有很多她熟悉的面孔，如果一一去辨认，或许她真能认出不少，但她很快移开视线，不再观察别人家的情况。

　　朝旭来到张昭的遗体前，低下头看着他的脸，脑子里却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词，她对自己的脑回路过于无语，愣是差点被自己气笑了。

　　“怎么了？”

　　“我在想，他都去世了，为什么还是会让我下意识想先挺直腰背、再来行礼呢？”

　　她小声地对陆议说完，之后便最后一次向着这位老臣弯腰行礼。为了防止被发现自己擅自到来，她不敢停留，快速地跟着张家的仆人绕去后院，那里还有一个门，从那里就能避开宾客回到大街上，然后就能再次坐快船回武昌。

　　但脚即将踏出那扇门时，朝旭却有些犹豫，人都回来了，真的要因为担心被挡在门外、或者是被判定为“擅离职守”而不去见孙权吗？权视张昭为老师和长辈，难道不亲自出来悼念吗？

　　“怎么了？”

　　“陛下来探望过张公了吗？”

　　那仆人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张承交代他时，说的是“送陆将军和他的妻子离开”，所以仆人不明白朝旭作为陆议的妻子、为什么要关心孙权来过没有。

　　“还没有，但我家大人说，陛下已经和他说过，为了避免引起骚动，他会在其他人都吊唁结束后，亲自过来。”

　　“我明白了，谢谢你。”

　　朝旭挽着陆议的手，从后门离开张昭家，她看向陆议，道：“我想再等等。应该不会太久。”

　　“好。”

　　陆议什么也没说，就答应了她。建业作为都城，临时落脚的客栈并不少，只是因为张昭家距离吴王宫都很近，为了安全，离这里最近的客栈都要走出去好一段路。

　　总之先找个地方歇脚。

　　......

　　“满了吗？”

　　“是，最近那位张公去世，很多人都去送他，所以小店的客房已经没有空位了。”

　　结果问了三家客栈，都说住满了。朝旭再一次切实地感受到，张昭在吴国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我们先休息一下吧，我走累了。”

　　“行。”

　　朝旭也没想到，久违地回到建业，居然会遇到有家不能回，定客栈还定不到，可能要流落街头的情况。

　　她在一家茶馆的二楼坐下，陆议坐在她对面，手撑着桌子，看着地上的人来人往，不知道在想什么。朝旭趁机展开张承交给自己的信笺，阅读张昭留给她的书信：

　　“童曦殿下亲启：

　　“老臣年岁已高，怕是无法继续辅佐陛下左右，放眼朝廷上下，能够接任老臣的人还有很多，但能让陛下完全信任的近臣越来越少。老臣恐不能见到陛下君临天下的一天，只希望陛下不要做出信任奸臣、让忠臣痛心之事。为此，老臣代替陛下请求您，请您回到陛下身边辅佐他，若是他做了傻事，希望您能尽快叫醒他。”

　　张公给予的厚望也太高了。朝旭苦笑着摇头。

　　她哪里有在仲谋身边劝谏他的本事。

　　“殿下，陛下出现了。”就在这时，陆议突然出声，打断了朝旭的思绪，“在那边。”

　　朝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身着素服的人群正在让出一条通路，中间在护卫的簇拥下，同样是一身素服的孙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大步迈向张昭家的大门，走路的速度之快，完全看不出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准备最后再来的样子。

　　“这还有这么多人在吊唁呢，他怎么口行不一啊。”

　　朝旭以手托着下巴，也盯着那不远处的场景。

　　茶馆位于二楼，所以能够较为轻易地看见张昭家附近的场景，不会被人群阻挡视线，她就看着孙权快步走到张昭家的门口，似乎与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之后也没进去，而是贴着墙沿走到后门，守在后门的仆人正是先前与朝旭他们说话的人，那仆人似乎又说了什么，孙权立刻就又往某一个方向疾行。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注意到那边的情况的人不止他们二人，茶馆里也不断有人出于好奇，凑到窗户边，一些好事分子见到有空隙就钻，险些碰上朝旭，她皱着眉头让开位置，而后移动到陆议的身边，被陆议护在身前，她才有余力去看。

　　“没事吧。”

　　“没事。”

　　朝旭听着陆议沉稳的心跳声，伸长脖子观看下方的热闹。

　　只见孙权从茶馆底下穿过，护卫走得都没他快，底下看热闹的人群飞快地让开位置，刚重新堵上空缺，就看见孙权又折返回来去了另一个地方。

　　朝旭也看不出他在做什么，就看见他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护卫们都不像护卫了，像是跟在鸭妈妈屁股后的小鸭子。

　　“陛下在找你。”陆议突然低声在她的耳边说，“陛下走过的地方，是我们之前寻找客栈时，走过的地方。”

　　“他这么想见我吗？”

　　“陛下宠爱您的事情，天下皆知。”陆议的声音有些沉闷，也不知道和这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有没有关系，“陛下很快就会到这里。”

　　“你觉得我去见他，是正确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但陛下大概是一听说你回来，就立刻从皇宫出来了。”

　　“那，你想我回去见他吗？”朝旭偏过头，又看玩笑似的补充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就赶紧跑，趁现在人多好溜，我们私奔。”

　　“都这个岁数了，私奔去哪里？”

　　“蜀国，魏国，都行，以你上大将军的能力，到哪里不都是会被以礼相待的吗？”

　　她分明听见，陆议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扑通，扑通。

　　她得承认，到了这个岁数还开这个玩笑，有点过分。但她没想到，陆议居然认真在考虑这件事情，要知道，若是放在几十年前，他只会故作大度地替她权衡利弊。

　　“怎么说？”朝旭趁着没人注意，亲了一下他的嘴角，“陛下可快要到这里了。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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