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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
航班在异域上空平稳地滑过。
舷窗外有盛夏茂林,一片纯粹的青碧,完美贴合山势,高低起伏,仿佛一瞬擦净大脑的雾感,获得一种久违的清醒平和。
千诗的手握在男人掌心。
她微微一晃胳膊,他便摁下手机app的保存键,结束这一局AI练习围棋,转头看过来,“需要什么?”
他屏息,声音轻,眸底藏一轮淡月,似怕她被这股气息吹散一般,对她过度小心,过度保护。
挺没必要。
但此刻他口中的话,像一块软枕,恰好给予了她想要的安心感。
是以千诗从虚实混淆中确认了真实——她又一次生病了。
她躯体僵硬,需要被人照顾,而陪在身边照顾她的人,叫柏青岩,是她的男朋友。
她注视他澄亮的眼睛,一时想了许多,最后只说出一句最要紧的,“我们还在亚洲吗?”
“当然。我们快到墨城了,是西南部的一个小县城。”
“哦?国内还有风景这么古朴的地方?”
“有的。”
柏青岩不再多讲,因为空乘广播提醒大家坐稳,飞机即将着陆。
出机场,有酒店接驳车等在路边。
一台黑色商务车。
千诗仍需要坐轮椅,柏青岩推着她走过去。
倏地,从车上下来了个男子,皮肤略黑,笑容和煦。看不出年纪。裹腿,穿棉织的无领半长衫,戴蓝黄镶边的小帽,这应该是本地民族装束。
在她打量间,男子笑盈盈跑近,将白色哈达献给他们,双手于胸前合十,说一声“扎西德勒”。随后,男人再用汉语问他们有没有反应。
千诗微怔,看向柏青岩,“什么反应啊?”
柏青岩伏身在她肩膀上,小声说,“这里海拔较高,部分人会出现高反,会头晕、呕吐。”
“哦。”
“但我知道你不会。”
“……为什么你知道?”
“前几年你在西南高原演出过。”
千诗想起来,那时是她出道第一年的一次公益活动,在藏区。
不过,她更诧异的在于柏青岩对此事的关注。
如同夏日喝一口冰镇柠檬水,她熨帖地正欲追问柏青岩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听见柏青岩问那本地男子,“巷生,善云今天忙不忙?”
这男子名叫巷生,笑道,“他昨天赶到的,下午有场私人活动,结束之后就在山庄等你们!说来怪不好意思,他这阵子连续感冒一周,高反比较严重,根本赶不了太远的路。哈哈!”
柏青岩随之挑眉,约莫没料到,“他也高反?”
“嗯!”
巷生抿唇笑,转身拉开后车门,抱出一块搭桥用的长厚铁板,摆放稳当,过来帮忙推千诗的轮椅。
车里的后排座椅是整体式的,已提前拆除,轮椅上去之后,千诗才意识到柏青岩没地方坐。
对此失误,巷生深感抱歉,他找街边商铺借一把小马扎,笑着递给柏青岩,“请你将就一下!”
柏青岩完全不介意,给千诗锁了轮椅,自己就在她旁边坐下。
车子启动,行过一段不算喧闹的街区。
巷生的车技很稳,加之柏青岩也提醒他不赶时间,整体车速非常慢。
千诗几乎察觉不到颠簸,但不知为何,脑袋稍有点晕疼。
赶路中,她先忍一忍,侧目看了一眼柏青岩。
他今天穿一件浅灰衬衫,侧身的影子框在车窗玻璃内,与天空的浅蓝融在一起,如此契合。
方才他与巷生谈话口吻熟稔,说明他极可能是这边的常客,至少不是第一次来。
他们提到了“山庄”。
千诗联系在飞机上看到的那片茂林,猜想此行的目的地是某个度假景区。
“还好吗?”柏青岩的声音传来。
他转过脸来,类似条件反射,将手背靠近她的额头,微微压紧,试探她的体温。
千诗闭起眼睛,等了几秒,他还不放心,又抚了抚她的耳尖,指节抵在耳后的肌肤,有些凉。
“诗诗……”
“怎么?”
睁了眼,她看见他的脸在视野里放大,睫毛根根分明。
“你现在有点烫,”他语调平直地说。
她“哦”了一声,看向他近在咫尺的唇角,故意逗他,“你那么神通广大,连我参加藏区演出都留心了,不妨再猜一猜,现在为什么有点烫……”
话音刚落,只听他轻轻笑了一声。
继而从车门上取来一瓶水,拧开盖,递给她。
“先喝一口。”
他边说,边把水送到她稍稍张开的唇边,“喝完再亲。”
“……”
千诗瞪他一眼,水当然也要喝。
来这一路上厕所不便,她不敢喝多水,这会儿确实挺渴。
只喝一口,她摇摇头不要了。
柏青岩便拿回去,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喝完了剩下的水,空瓶扔到车内的可回收垃圾收集袋里。
因前排有人,千诗只好压低声音和他说话。
“感觉你变了!之前还会体谅我,说什么,‘啊,我不想欺负病人,你要慢慢恢复健康’。”
“我现在也很体谅啊!”
柏青岩伸出手,轻掰她的脸。
湿润贴上湿润,是更严丝合缝的融合。
亲完好像更烫了……
“‘你等等。”她叫住准备撤离的柏青岩,“就完了?”
“这算是首款,剩余的,”他表情顿了顿,好似真的在思考怎么办。
片刻,他眼睛一亮,“等你身体好些,再付给你。”
现在他也学会引导,甩鱼钩给她了。
然而千诗目前动也动不了,靠眼睛瞪他也没用,像被他的猫爪抓了一下,整个心都刺挠着。
后半段车子进入茂林,她只顾着欣赏窗外绿景,注意力被转移,头疼也不复察觉。
不多时,车子彻底停下。
柏青岩嫌搭桥麻烦,直接上手横抱起她,只请巷生帮忙抬轮椅。
置身林中,氧气充足,千诗陶醉地深呼吸,环顾四周。面前一扇拱形木门,她念出顶部招牌,“瞬息庄园……”
柏青岩和巷生交代,“我们先整理一下,巷生,有劳你转告善云,请他稍等。”
巷生点头,推上行李箱先行送去客人的房间,大步穿林跑走。
照这孩子的身段,最多十八岁。
“他俩是孪生兄弟。哥哥善生自幼被父母送去寺庙出家,弟弟巷生留在家中,今年刚从德国生物学博士毕业,好像也有意出家,追随哥哥衣钵。”
“啊?这样是可以的吗?”
轮椅停在一扇门前,千诗惊讶于柏青岩的讲述。原本父母留下弟弟,就是生活所迫下的无奈,哪成想弟弟也走了这条路。
“生活嘛……只是一种自我选择,自我负责。到底和别人没多少关系。”
“父母的感受也可以不考虑?”
“我不了解他家父母的为人。不过,巷生的选择,也能反映出父母的为人。若是相处融洽,干嘛读完博士还想出家?”
“……好像在理。”
人与人关系的亲疏,何需明说,都藏在相处的每一处细节里。
千诗不再无谓争执,安静坐在轮椅上,脑海里浮现出柏青岩妈妈关颖的脸。
她试着抬了抬手,肢体活动力有些微的恢复。
鼻子发着痒,也许被虫子咬了。
她随意地抓一下,又看向柏青岩,问道,“那天之后一直没再见你妈妈,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还能怎样。”
柏青岩表现出丝缕的抗拒,打住了她好不容易挑起的话头。
用房卡开了门,然后开灯,柏青岩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千诗猜到他要做什么,便默许了他。
车上喝了水,自然要如厕。
这回比上回好点,她心里没太羞耻……直到他小声对她说,“坐在那儿等我下。”
她被放在墙边柜上坐着,还来不及多想,耳边就响起了解金属扣的声音。
一时慌神。
她音调拔高,冲他喊道,“柏青岩!你耍什么流氓啊!先抱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儿等!!”
动作似乎停下来。
噗呲。
柏青岩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她的手背被轻轻一拍。
“不要碰瓷啊?谁耍流氓了……一会再把附近的僧人们都引过来,不好收场吧。”
“僧人?!”
千诗先睁开一只眼,看柏青岩对她点头,不觉双眼都撑成了圆。
“不是,你能不能说清楚,这到底什么地方?”
“门口写着了,‘瞬息庄园’。善云和巷生的父母就是这儿的主人,今天善云过来,是要办几场私人诵经会。”
信息量太多。
千诗终于懂得柏青岩的苦心。
他特意带她来参加诵经会,必定和她脑子里那些致使她产生幻觉的“故人”有关。
“亡灵超度,对不对?”
“对。”
说不好这办法有没有用,总归他是好心,她不妨试一试,静观其变。
也在这时,她发现了柏青岩手上拿的一只小木箱,锁扣已被打开却挂在锁环上还没摘下来。
所以真是她误会了他。
眨眼间,柏青岩揭开箱盖,拿出一只蝴蝶造型的玉簪,白透的质地,瞧着就知它价值不斐。
“这是关颖……关阿姨的?”千诗问道。
柏青岩不作声。
他看看簪子,又看看千诗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的脸色,笑说,“别怕。我没打算把它送给你。”
又顿了顿,他重新放回簪子,盖起箱盖。
“听夏叔叔说,这是关颖和她丈夫的定情物,原本,这东西就该随关颖一起走的,之前一直被夏赵仲扣在手里,我想出钱买过来,夏赵仲不肯。所以,这事儿拖到了现在。也许就因为我没把这东西及时送过去,关颖在那边才没法安心。”
他在说什么。
他口中的每一个字,千诗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怎么那么深奥。
她从最好奇的点开始提问,“你说‘送过去’,是送去哪儿?”
柏青岩抬起眼看她。
犹如深夜涨潮的海,逐渐吞噬掉整片沙滩,此刻的他看似平静,实则,海面下在暗流涌动。
千诗忽而明白过来,“难道,她已经……”
话未讲出口,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手脚的活动力并未完全恢复,她却顾不得太多,费劲地溜下洗手台,扑进柏青岩的怀中,抱紧了他。
心疼。
她冲口而出,又急又恨,“柏青岩,出这么大的事,你要早点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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