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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湿黏的大白兔奶糖被剥开。
在陈喣口中被舌搅动,乳白的糖渍在唇角一滴滴溢出来。
她眼圈发红,又朝他走了两步。
“好吃吗?”
陈喣看出异常,视线从落在她沾满泥泞的脚上,天冷,冻的通红,他唇上下蠕动,只是皱眉点点头。
笑一点点爬上她的脸颊,发红的眼圈也一点点的变湿润,只是突然,突然迈开了腿,整个人扑到他腰上,不是拥抱,
是救命稻草、是存在感、是一点点喘息。
她环住了他。
将整个人蜷进陈喣的身体。
先是紧绷、再然后是松乏,一点点松乏僵硬的肩膀,手臂,掌心……
颤抖。
她在颤抖,在他可触及的地方颤抖,呼吸是微弱的、眉眼是畏惧的、身体是死气沉沉的。
空荡的房间带着泥土味,陈喣没有回抱,也没推开,他缓缓垂眸,眼尾不可察得轻颤了颤。
他总在想,
究竟缺些什么呢?
……
“好吃吗?”
“雁娃?雁娃?”
姜雁思绪拉回,低头看手里塑料纸包裹的可可巧克力,脑子里却多了一个人,陈喣,陈喣身上淡淡木质香水味。
梁二媳妇笑得开心,手里捏着姜雁送到病房的一叠装了钱的信封,苦了几天的脸一下烟消云散。
“你说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钱……”
姜雁将巧克力塞入口袋,握了握手中装满茶水玻璃杯:“问邻居都说梁爷爷回家了。”
环顾梁家四下,没有病人的痕迹,连曾经作为梁安琪房间的阳台也装满了杂物。
梁二媳妇把纸袋收好:“唉哟,要说不说呢,家里老人生病三天两头就得去医院,昨天晚上你梁大伯回来,又把老头子气进医院,刚好我这要送饭,走,雁娃我带你去。”
“梁大伯……?”
梁二媳妇一面装饭盒一面说:“要不说呢。我也稀奇。”
梁大脾气一向好,话少老实本分,没怎么见过他跟谁眼红,家里的梁安琪有时候都要对他爸吼两句,也不还嘴,能把老头子气晕,也是稀奇。
但梁二媳妇可管不了这么多,最好气死,免得中风瘫在家里,以后老太太死了,这些事落到她头上。
“走吧走吧。”关了门,楼道震了两震,墙皮掉两块下来:“嘿嘿,现在这房子虽然老,不过可比以前好住多了。”
梁二媳妇感叹:“多亏了之前救老太太火宅那小孩,这钱就是他给了,我们再添点租的,人怪好的……”
陈喣?
姜雁跟在背后走得慢。
他会做这些“好事”,无所图,无利益?
“滚!滚!”病房先传出来是老人咬牙切齿含糊不清的声音,再然后是砸到额头的烟灰缸。
碎一地。
佝偻着肩膀梁大捂着额头渗出的血,弯着腰要去捡地上的碎片。
“唉哟!爸你又作什么妖”梁二媳妇提着饭盒烧红个脸赶忙冲着跑了进去。
人群都扒着门朝里面看梁老头又哪里不痛快,蹲地上的梁大反而成了被忽略对象,姜雁看着血渗过男人脸颊、胡子、衣领,从口袋摸了张纸,迈出的步子停下。
梁大捏着碎掉的玻璃片,眼底多了些畅快,手囫囵摸了把脸上的血,刚才一瞬而过的情绪瞬间消散,站起来畏畏缩缩窝到墙脚。
“梁叔叔。”
姜雁朝着他递了张纸。
梁大抬头,搓了搓手,粗糙的掌心糊着血,皲裂的皮肤黑黢黢,他露出个腼腆的笑。
病房里是梁老太顿胸垂足哭喊,只喊自己命苦,只哭老头子命苦,到底是个什么事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雁娃,有看见我家梁安琪没得?”
梁大像个合格的父亲,抓到谁都问上一句,任务一样的问题在这刻得到不同答案。
“看见了。”
梁大的拿着纸巾的手顿了顿,面上欣喜跟不上情绪,直到姜雁又说了遍:“看见了,我看见梁安琪了。”
梁大缓缓转过的脸庞上沾了头顶渗下的血,是僵硬、是诧异、也是一闪而过的狠意。
姜雁弯起唇,如同十岁那年的回答一样:“我看见她了。”
卫生所里满是福尔马林的消毒水味,梁大身上的血味很淡却很腥,如同无数次缠绕姜雁梦境的气味。
“在哪里看见的。”梁大先反应过来,一副的关心女儿模样,血都来不及擦。
姜雁想了想:“前天。”
“前天,路上,她穿的少,我刚想喊她,等转头的时候,她被旁边朋友拉走了。”
话到一两句。
梁大的追问顺理成章跟了上来:“安城吗?这娃儿到处躲我,我去安城好几趟找不到……”
姜雁离开之前,梁大痛心疾首得嘱咐:“雁娃,你再看见安琪的时候,帮我跟她说,记得回家,有啥子事爸爸帮她解决。”
话说到这个份上。
梁二媳妇也附和两句:“是咯,一个小姑娘家家再喜欢玩,也不该跑去外面不回家,书也不读,家也不回。”
姜雁点头,顺着眼前两人望向病床上躺着的梁家老头,眼睛瞪得极大,抖擞着手指着梁大,咿呀呀蹦了个:“滚”。
梁家的事情闹得大,但无非就是家里小孩不听话,老人命不好中风,更多可怜的还是梁老大,说两句没结束又隐隐约约说起,梁大媳妇欠钱,从山上摔死的事。
姜雁中午要回安城,坐车前先回学校把保送申请表填了,班上围了一圈,罗双凑了个脑袋进去:“阿雁,听说你看见了梁梁安琪咯?”
这问题、消息也够劲爆。
姜雁放下笔,抬头:“嗯,我看见她了。”
众人议论纷纷,接二连三问梁安琪的那些八卦,姜雁或者摇头或者回答,直到班主任拍拍黑板:“回位置上,姜雁跟我去教务处盖章。”
保送表算是交上去了,班主任很感慨,从她手里带出个打败黔省许多天才学生的孩子。
班主任拍拍她肩膀表示恭喜。
又想起刚刚听见的消息,顺势跟着问了一句:“梁安琪现在还好吗?”
毕竟也是曾经带过的学生,她感叹:“这孩子来都不来,退学手续还是他爸来办的……”
“梁叔叔?”
“是啊,这孩子从你去安城参加竞赛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没来学校,后面直接消失了,还是他爸来学校说‘她去安城投奔亲戚学技术’,时间太久了不得不批了,如果不是你说看见她,时间这么久,我还有点担心。”
姜雁捏了捏口袋的巧克力,玻璃纸扎手又蹂得刺耳,她语气平静像在述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际:“是啊,快一个多月了,家里该担心才对。”
镇子上只有一个公交站台。
姜雁坐着公交车往返安城医院和家,姜民生的手术定在下午,罗双特意请假陪姜雁,原计划五个小时,病危通知书递到了姜雁面前。
“放心,这次飞刀的医生是京市和协的顾老,我们会尽力的。”
出来签字的主治医生安抚姜雁。
她握着笔在纸上停留片刻,听见京市和协这四个字,突然明白什么,好像有了力气将笔落下去。
罗双站在身后扶住姜雁。
她从来都是那样冷静、却又那样无人可撑,两人看着再次亮起的手术室,罗双手在颤抖,再看时,姜雁已经将唇咬得渗血。
镇上只有一条河,从公交站台一直顺着主路到后山的祭坛。姜民生手术成功了,消息传回镇上,人人都感叹姜家好人有好报。
姜雁照常往返于家里和医院之间,照顾术后的姜民生。她的生活轨迹清晰得近乎刻板,仿佛那晚闯入别墅、浑身颤抖递出染血糖果的只是另一个人。陈喣没再出现,但姜雁知道,他就在那栋亮着灯的别墅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或是一只死死盯着他的野狗。
顺着这条河传的消息还有梁家的事,姜雁见过“梁安琪”的话,从同学传到街坊,再添油加醋变成“梁安琪跟个外地男娃跑了,姜雁还帮忙打掩护”。
进而传出了当年梁母的事情“梁母逃债那天,也是姜雁指的路”。
姜雁任由这些话发酵,甚至在街坊邻居的追问下还在补充细节,精准到:“好像穿了件红衣服。”
红衣服,梁母当年摔下山的时候也穿了件红衣服。
梁大出现的频率高得反常,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蜷缩在卫生院的男人,而是开始“偶遇”姜雁,菜市场、医院……
他总是挂着那种腼腆又焦急的笑,反复问一个问题,问得越来越细。
“雁娃,你晓得她在哪不?”
“她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提起谁?”
“她是跟谁走的,你看清楚她旁边的人没得?”
有一次,他站到了公交站前,天灰蒙蒙的,姜雁从安城回来下车,顺着河边走,梁大背着光,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姜雁笼罩。
“雁娃。”梁大声音有点哑,手里捏了个皱巴巴的烟盒:“是不是早就联系?她知道些啥,是不是跟你说了?”
姜雁提着从医院带回的塑料袋,脚边是松软的河泥,后退一步:“梁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见过她一次。”
梁大盯着她,眼睛却低垂着闪躲,有什么在猜疑,有什么在闪躲,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背影有些仓皇。
陈喣先这些谣言之前,
察觉到了姜雁的异常。
那晚后,他时常睡不着,像在期待,又像在等,等什么将胸口缺失的东西填满。
他站到了客房的窗户前,那里能直观看见姜家的后院,只是后院却在某个深夜让他心头一沉。
姜雁穿着睡衣,站在花坛前,看了很久,然后慢慢从掌心打开一颗大白兔奶糖,将糖纸剥开,用手抛开,又用手盖上,沾满泥的手,苍白的脸,湿润的长发。
埋好后,她蹲在原地,抱住了膝盖将头埋进去,肩膀轻轻耸动。
是害怕,是颤栗。
是源于对记忆的恐惧。
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是这样、第三天……直到某个中午,他翻过姜家的花园,挖开泥土,里面堆满了未降解或降解一半的糖纸,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
谣言越穿越离谱,甚至到了没出门的陈喣都听了好几个版本。
直到一个浓雾的半夜,出现了转折。
镇子被尖锐警笛和嘈杂的人声打破宁静,河摊旁聚满了人,议论声满是惊恐:“死人了!”“公交站台这边……捞上来一个。”
罗嘉兴正在陈喣别墅练拳击,挂了电话扭头就跟陈喣喊了声:“河边出事了,他们说捞了个女的,年纪不大,穿着睡衣……我先去……”
睡衣、年纪不大、女孩、公交站台。
“轰”的一声,陈喣脑子一片空白,这瞬间不断重复这些日子姜雁站在后院埋糖,早出晚归镇上,安城两头跑的身影。
是姜雁!
这个认知比任何时候都飞快植入陈喣大脑,他推开房间门,先罗嘉兴一步朝狂奔,快到冬天,湿冷的空气混着浓雾灌入肺部,腥气从嗓子倒灌上来。
他脑子不受控想起的竟然是姜雁每一次故意示弱的画面:展开掌心跟他说“疼”、院子里落下的泪、递糖果时颤抖的手、埋糖时耸动的肩膀……
缺了什么?
究竟缺了什么……
陈喣胸口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填满,却又空荡,让他有些窒息。
河边的雾比路上更浓,阴冷带着潮湿,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面露恐惧,打捞的人开几艘船在岸边搜寻,陈喣拨开人群,手在抖,呼吸乱得不成样子。
“这么久了……怕是尸体也找不上来了吧。”议论声越来越多。
朝河边走过去。
整个世界的声音好像被抽空。
他朝岸边的那艘船跑去!脚步不稳,几乎要踏到冰凉的河水里。
“退回去!这里不许进!”被拉了警戒线的警察拦住。
陈喣像没听见,眼睛死死盯着船上盖着防水布的隆起的弧度,还有地上被泡的发白的布料碎片。
“让我过去!”
他声音嘶哑,甚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越过了警戒线。
他越这样,警察越警惕。
用身体挡住他视线:“你是家属吗?”
家属?
这两个字让他顿住,他不是家属,他有什么立场,他们甚至连狗与主人的关系都不是。
他什么都不是。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是,他更不管不顾,力气大得惊人,眼看就要踏上那艘船,就在他几乎要被胸口绝望一点点淹没时。
“陈喣。”
一个平静带着一丝疲惫的女声,穿越嘈杂的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到了耳边。
他所有挣扎都僵住,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转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剩下的力气。
浓雾中,姜雁披了件外套,穿着浅色的睡衣,独自站在稍高的石阶上,头发被雾气打湿,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边。
静静站在那里,看向他。
将他的狼狈、失控、跟警察争执的失态尽收眼底,还有他脸上未褪去的恐慌。
她站在那里,她还活着。
少女那双骨子里凉薄的杏眸,此刻多了一丝复杂的疑惑,一点点将她笼罩。
他推开身前挡路的人,朝着那块石头走过去,甚至没有停顿,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两人视线之间,周围的声音,警笛、吵闹、哭泣、议论都渐渐变小……
下一秒,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抱住!
陈喣的双臂箍得极紧,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狠劲,他的脸颊埋入她颈窝,温热的呼吸带着狂奔后无法压制的喘息。
姜雁整个人僵住了。
她能感到那颗狂跳的心脏,仿佛在这个世界只为她一人而跳动,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水味,混着河边的水腥和他的汗意。
这,不是京市的那个天之骄子。
这是一个会为了姜雁慌了阵脚的陈喣。
“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她嗓音有些干涩。
这个拥抱撕开了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这一刻,甚至之后的每一刻,再无法回到从前。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升起,这个拥抱之后陈喣被灼烧的羞耻感占据。
正如姜雁的质问,他在做什么?
在冰凉的河雾里,这个拥抱像畸形的温度,他第一次清晰认知,空荡荡的胸腔缺了什么。
心疼,动容。
当他产生这个情绪的时候,就意味着随之而来的是他再无法忽视的“情绪”。
就像姜雁说的。
人的情绪,不是解题。
他没办法推出标准答案,也没办法推出标准的反馈,在他猛然生出“想杀了姜雁”那个念头的瞬间——
陈喣恍然惊觉!
与他十岁那年,对陈国强怀着最后一丝“期待”为名的爱,如出一辙。
他想杀了姜雁,
是独属于陈喣定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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