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贼不防

　　还算热闹地过完除夕，又各自回去结束新年假期，他们从首都一同出发飞往片场拍摄。

　　总导演是李平辛很早以前做场记见过的周沛然，他隐约记得这个导演有点社恐，小老头一个还每天窝窝囊囊地拉执行导演去说小话，生怕人多。

　　李平辛只是喜欢独处，他不社恐，不然这工作他就干不了。
　　周沛然一眼认出他眼熟，推了推小眼镜，眯着眼睛盯了会：“你是……在我的导演组干过吗？”
　　“给您做过场记，最近升职了，来给您做执行了。”李平辛笑笑。

　　除了周沛然外，还有个小联合导演，是周导的侄子，今年刚毕业，应该是带来涨涨名气的，李平辛猜如果不是赵序非要塞自己进来，执行的工作应该是由周导侄子来做。

　　事实也的确如此，周沛然那个侄子叫周嘉束，性格和周沛然有点像，内向，但是勤勉又聪明，很多工作都向李平辛认真讨教，学得很快。
　　除了刚进组那一阵子他要带新人有点累，之后的日子里因为有周嘉束的存在，李平辛的工作量比以前要轻很多。

　　到杀青宴那天，周嘉束特地来敬了李平辛满满一大杯，眼睛亮亮地向他道谢：“平辛老师，谢谢你对我这么有耐心，什么都愿意教我，非常感谢！如果您愿意的话，希望我们之后还有机会再合作！”
　　“不客气，你聪明又努力，教你也很开心，”李平辛向他颔首笑了笑，“希望有机会再合作。”

　　赵序的组总是很开心，赵总不太商人的一点就是他在选人的时候更侧重人品，只要不是能力实在相差太多，很多时候他都放着名气更响的人不选，要选私德更靠谱的。

　　不知道是担心摄制组或演员塌房导致没法上映还是什么，总之，对李平辛来说体验很好，哪怕距离一月份和常盛的纠葛才过两个月就进组，他在剧组的高压环境下也没出现什么情绪问题。

　　赵序看着他和周嘉束单独加了个微信，等说悄悄话时又来逗他玩：“哎呀我们平辛老师可真受欢迎。”
　　“拓展人脉，什么真受欢迎，”李平辛无奈，“您别乱说。”

　　“不知道他弯的直的，反正感觉挺喜欢你的，”赵序又醉醺醺往李平辛肩膀上一趴，“但我觉得，呃，怎么说呢，我突然知道你为什么招年纪小的喜欢了，我有时候都很想被你照顾一下。”

　　“为什么？”李平辛不解。

　　“你之前说你很软弱……但我觉得是你很温柔，心很软，就是，待在你旁边有种做错什么事都会被原谅、有任何事不会都能来求助你的安全感。”

　　赵序想了想：“像我觉得你很优秀，我就觉得你特温柔，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心太软~好了不唱了，再唱要收版权费了……反正你讨厌自己才说自己软弱的，但它们其实是同一种特质。”

　　“……可我总因为这样受挫。”李平辛淡淡道。

　　李平辛在人际关系上的差错不仅仅是爱情，友情也是，他从小到大没交过什么正经朋友，多数是他拿着零花钱买来的朋友，平时吃吃他请客的饭和零食，背地里又要说他不爱剪头发很奇怪，又或是长得很娘。
　　他不觉得“很娘”是个贬义词，但那些人说出口时确实是在嘲笑他，他又不高兴，又舍不得断掉。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像容忍常盛一样容忍那些表里不一的朋友，只为了大家相聚的时候能稍稍开心一点。

　　“因为你自己就没想改！你习惯了，所以不敢去跨那道坎，实际上跨过去也就那样，我创业那么多年了，最大的感受就是，人做不到一件事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自己不够想。”

　　赵序大呼小叫：“我真觉得你可厉害，好几次我都要上去跟人干起来了，你居然还能心平气和跟他们耐心沟通，天选执行，这活你不干谁干？我跟你说，除非你做到总导演了，不然你就一直给我做执行，跑不了。”

　　李平辛眼珠子转了转：“赵总……其实你挺容易跟人干起来的，不能拿你作对比。”
　　赵序大怒，袖子一捋：“李平辛！！！你长本事了！！！！”

　　李平辛吐吐舌头，偷笑道：“看吧。”

　　等到他们回首都，这个组刚出，他又在准备进下一个组。
　　对李平辛来说，最轻松的生活就是一直工作，一直工作一直工作，忙碌才能让他感受到充盈和有序，因此，他几乎不会休息。

　　不知为何，邀请他去工作的剧组比以前多很多，令他心生疑惑，难道他的工作能力有这么出名？他一个毫无背景的执行导演，居然轮得上他来挑活？

　　只是，他突然收到了常局的邀约。
　　常局这边有一个很早就已经备案的剧本，最近又再重新筹备，是李平辛大学时期的作品。

　　李平辛大学时写过一个剧本，获了个小奖，在当时被一个制片人买走，虽然最后项目筹备失败，他最终没能见到那个剧本面世，但他因此获得了大学的一部分学费。
　　常局跟他说，制片人想在明年夏天重新开机，想问他想不想来做总导演。

　　他当时给剧本取的名字叫《我不想走的路》，是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男主在小时候在一场车祸中失去父亲，母亲独自将他抚养长大，母亲去世后他彻底失去了生活的方向，毅然决然走上寻仇之路——去寻找当年的肇事司机。

　　接下来的剧情比较老套，是他在寻仇路途遇上了自然灾害，山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对地况熟悉，早早拽着他跑了，又带着他找到方向，男主到最后才得知这个女孩是肇事司机的女儿。
　　而肇事司机当年出事也是因为女儿刚出生，家里急需钱，过度劳累才导致出了车祸。

　　出事之后夫妻俩选择了离婚，他一蹶不振，放弃了开车改去工地干活，没想到在工地也出现意外，司机因此半身瘫痪，只能回老家躺着，和自己的女儿相依为命。
　　女孩也失去了念书的机会，早早退学回家照顾父亲。

　　在结局中，男主觉得老天已经替他惩罚过了仇人全家，但他又彻底丧失了生存目标，决定回去了结自己，没想到小女孩又从那间破旧的小屋里追出来，给了他一个自己绣的手帕，说这是要去镇上卖钱的，看他脸上好脏，想送他一个。

　　于是，男主又折返回屋里询问，他在城里有套房，一个人住，他们父女俩愿不愿意搬过来，让女孩儿先把书读了。

　　李平辛难以置信，竟然有一个机会让他能拍出自己大学时的作品，他很讶异：“我？总导演？我可以吗？”
　　常局：“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投资方和制片人会给我面子。”

　　想必是还他人情，李平辛虽然有点晕乎，但还是果断答应了下来，机会在眼前，不要白不要。

　　李平辛一直忙到第二年年初，打算休息几个月用心准备新电影，要勘景要选部门人员、要挑演员，还要学着以前见过的总导演的样子去和客户吃吃饭，陪制片人一起去拉投资，以及和拍摄地区的相关部门打交道，正好磨磨他的嘴皮。

　　这段时期比进组还忙，手机基本是24小时待命，制片人或客户一个电话他就得接起，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忙着忙着，人没进组，基本一直待在首都，也正好，赶上去年上映的《尽头》入围电影节了。

　　去参加活动时，李平辛把常局邀请他去做总导演的事情也告诉赵序了，赵序听了剧本内容和这么巧的事儿也觉得有意思，又问了制片人和监制的名字，思索片刻。
　　他记得制片人没什么问题，但那个监制好像私生活挺乱，叮嘱他离对方远点。

　　赵序都说私生活乱，那得多乱？李平辛惊讶又好奇，他可是刚看见赵序参加个电影节就至少摸过四个帅哥演员。

　　赵序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他们很多个人，呃你懂的，反正被抓了又压下去了……而且他男女不忌，这事绝对是真的，反正你，你离他远点，你有常局撑腰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李平辛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

　　《尽头》全片获了奖，赵序却失之毫厘与影帝擦肩而过，李平辛在底下觉得有点可惜，在他看来，在演员中，这个奖项与赵序的关系最大。

　　章靖捧着奖杯来给赵序显摆：“瞧瞧，哎呀，拿太多了，赵总你要不？送你？”
　　“我嫌占地儿！谁稀罕真的是，”赵序白眼一翻，“你知道我靠这片子赚了多少吗？这个数！我还买了辆新宾利！”

　　赵序总说他运气好，打牌好赚钱好，电影上映后一边跟他们敬酒一边说“票房真好”，可是在作为演员真正在乎的那些东西里他好像总差点运气。

　　剧组连编剧都请来了，常适却没有来，听说是还在组里没杀青，正好，他们不用见这一面。

　　常适当年去方正明的剧组做男主的那部电影在今年春节上映，网上铺天盖地地讨论着，再加上赵序的电影也是这个档期，正在竞争票房，李平辛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他看着常适发在朋友圈的赠票链接，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等到快下映时自己买张票去看。

　　方正明给常适的那个角色是一个小偷，小偷在城中村行窃时撞破了一起非法交易，那场交易里还死了人，他从此开启逃亡之路，最后选择了求助警方。

　　他在求助警方后做好了之后要坐牢的准备，警察和他说表现好的话可以减刑，他也在协助破获案件的路上逐渐找到了人生的价值感，想着以后出狱他一定要重新做人。

　　然而，最终两方交战之际，他还是死在了这场混战之中。

　　电影中的常适倒下的那一刻影院爆发出一阵情不自禁的哀嚎，随后又赶紧安静下来，只有李平辛望着大荧幕，默默地在掉眼泪。

　　电影里的常适死得好潦草、好可惜。
　　电影外的常适好瘦。

　　他怎么那样瘦？方正明的组压力那么大，他又饿成那样，是不是很难受？刚刚那一幕怎么是真的砸在他身上？常适怎么没跟他说过，他看起来好痛。

　　夏天拍外景裹得那么厚又没法吃饭，他有晕过去吗？剧组的人对他好吗，有人照顾他吗？老导演的剧组规矩多，他有犯错吗，犯错会挨骂会遭人排挤和白眼吗？那几个前辈听说也很不好相处，有为难他吗？

　　常适报喜不报忧，他什么都不知道。

　　网络上关于电影和男主角的讨论声势浩大，几乎不需要再做宣传，尽是自来水在自发推荐，常适，一个风光无限又敬业的天才演员，像他的角色一样踩着屋顶纵身飞跃，跳入全国观众的视线之中。

　　他自出生起的种种全都被查找又传阅在网络中，好在常适从来不在网上乱说话，在学校也没什么负面传闻，一波起了很快又消了，扒不到什么黑料。

　　原来他真的红了。

　　会有更多私生去堵他的学校，他还能好好上课吗？他会被跟踪会不敢出门吗？会被找到住在哪吗？他会紧张吗，他知道怎么面对正常粉丝和私生粉吗？

　　李平辛在网上刷到过很多一看就是私生拍的视频，大家都说常适私底下性格很好，又帅又亲和，只有他知道常适在害怕，他虽然不在意是否穿名牌，打扮得却是相当整齐，可每条视频里，他的衣角都被自己攥得很皱。

　　在他看来，常适只是一只长得比较大个的小猪，其实胆子很小，又容易紧张，像他这样情绪敏感的人才适合做演员，可又不适合面对公众。
　　早知道，常适最后一次来他家时，他该抱抱常适的。

　　他们为什么偏偏是同行，搞得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想跟常适就此断了，可是铺天盖地都是他的身影，只要看见，他就会想。

　　李平辛捂住脸低下头来，那些抽动的力道重得像要把他的颈椎拖出来一样，自发开始连着相通的五官张张合合，害他只能无声地掉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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