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代写 一条五块

　　后面几天乔溪照常直播，但是再没见到用户42689。他心里有事，情绪低落，就连科夫曼都看出了他的郁郁寡欢。
　　他跟萨曼莎并肩站在厨房里，趁乔溪转身在柜子里取东西的刹那，轻轻点了点萨曼莎的肩膀。
　　两人默默注视着乔溪取了开罐器，伸向一瓶罐装饮料。

　　萨曼莎不得不出声提醒他：“Colin……那不是狗狗罐头，是可乐……”
　　乔溪神游天外地点点头，自己打开可乐喝了，飘回卧室关上门。巴巴贝尔即将到嘴的零食就这样飞走了，急得在原地打转。
　　科夫曼给它开了罐头，问萨曼莎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摇摇头，带着点担忧。

　　乔溪盘腿坐在床上翻看闻钦的笔记本，小时候的闻钦还会记录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之类的琐事，多可爱。
　　可是看着看着思绪还是忍不住回到那天的直播间，琢磨用户42689到底是不是闻钦，他话里的很多细节都和过去一一对应，但如果真是他……

　　乔溪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想得到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至于用户422689提到过的谜语，乔溪在赛里木湖的时候就给闻钦出过类似的难题，当时他许诺闻钦可以用几十年的时光去寻找答案。
　　现在，乔溪仔细回忆一番，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已经忘却了最初设置的谜底。

　　萨曼莎和科夫曼还围绕乔溪小声交谈着，试图贴近卧室门听乔溪有什么动静。岂料房门忽然打开，把两个猫猫祟祟的大人吓了一跳。

　　“妈妈，我可能要离开几天。”乔溪一左一右很迅速地拥抱了他们两个，将原本挂在胳膊上的背包甩到身后：“再见，我尽量快点回来。”
　　“诶，”萨曼莎对着他的背影说：“你穿得太薄了！”
　　乔溪不知听没听清，总之他没有回头，争分夺秒地跑了。

　　空旷的原野没有遮挡，风如游龙呼啸而过。
　　赛里木湖已进入冰封期，湖面光滑纯净如水晶，四周群山被白雪覆盖，云雾缭绕期间。
　　闻钦戴上冲锋衣的帽子御寒，今天天阴，即便是再透亮的水晶也犹如蒙了尘，本身游客不多，天色将晚，湖边仅剩寥寥几人。

　　这是闻钦回国的第三天，他每日天亮就来到湖边，寻寻觅觅直到夜幕降临难以视物。
　　一月份的湖水冰层厚度将近一米，可以行走在湖面上，脚下就是银白色的纹理，冰层里还冻结着串串珍珠般的气泡。
　　低头时间太长，闻钦站直身体活动了下颈椎，慢慢踱步。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倒映着雪山和浮云，行走其上宛如漫步云端。只要他抬眼，就能看到现实与倒映交相辉映的“天空之境”。

　　闻钦视线下移，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兄弟，我看你下午都在低着头忙忙碌碌，”他的肩膀被拍了下，一个热情的游客大哥对他说：“手机丢啦？别急，我帮你找找。”
　　闻钦回头看他，听到骨头随自己的动作咔咔响了两下。
　　“不麻烦您了，谢谢。”他笑着婉拒。

　　大哥没有走，并且也在湖边蹲下来，拨开覆盖着霜雪的枯草，认真地找起可能掉落的物品。
　　“不麻烦不麻烦，”他爽朗地哈哈两声：“我之前上济南大明湖玩，啷个人多，一下子把我手机挤掉湖里了，还是好心保安给我捞上来的。你看这天，这风，一会降温冷的受不了呢，你穿的衣服不行。早点找到，也好放心回去歇下。你掉的啥东西，长什么样？”
　　冷风把脸和脑子一起吹木了，闻钦真的下意识跟着大哥的话回忆起来：“是白色的，心形……”

　　他说话有点慢，大哥急性子，连问：“到底是啥东西，啥时候丢的，你还记得大概在哪不见的不？”
　　当然记得，乔溪铆足了劲扔进赛里木湖深处的。

　　闻钦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丢的是一块石头，我清楚它是找不回来的。耽误您时间了。”
　　他沿着湖边往更远处走了，大哥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索自己是不是遇上了礼貌的神经病。

　　石头？
　　湖边不全是吗？

　　墨色深沉，满天繁星倒似碎钻般闪亮，好像触手可得，银河的轮廓清晰可见，空中飘起细碎的雪沫。
　　闻钦呵出一片白雾，拉紧衣服，能感到体温已经上升到一个不自然的温度。零下二十多的气温，他的冲锋衣在一众羽绒服雪地靴中格格不入，更何况他从早到晚吹了一天大风，人到底是肉长的。
　　嗓子和气管不约而同地疼起来，肺里也好似插了冰刀，身体的器官已经背叛他而开始罢工了。

　　闻钦仰头最后看了眼无垠的天与山与湖，转身离去，留下的一串从皑皑白雪中穿过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覆盖了。
　　赛里木湖依旧澄澈，寂静地送别旧人。

　　闻钦驾车驶离，夜晚视线不佳，他开得慢，但是对向车道风驰电掣地开过一辆黑车，闻钦往右带了点方向避让他。
　　是景区租车行常见的车型，四驱、底盘高，跟闻钦开的一样。
　　黑车火急火燎地驶过湿滑路面，天黑，车速又快，看不清驾驶座上究竟是个什么人物。闻钦瞟了眼后视镜，暗暗想，开得这么嚣张，哪天出事故就老实了。

　　乔溪找了位置停好车，从驾驶座跳下来，甩上车门，风雪噼里啪啦砸在脸上，好像还夹杂了点小冰雹，钻进领口里，冰得乔溪缩起身体，跳了两下把小冰粒从衣服里抖出来。
　　戴好围巾帽子，湖边已经没有游客了，仅剩的三两位因为贪玩多留了点时间，这会不得不眯着眼哆哆嗦嗦地往回跑。只有乔溪一个人迎着雪往湖边扑。

　　他并没有赶上好时机，雪越来越大，车灯照出的两条光柱里可见鹅毛般的雪花以越来越快地速度疯狂盘旋飞舞。看不清天与地，一切都被混沌裹挟，风声猎猎，仿佛是一只体型庞大到足以俯瞰赛里木湖的巨兽在咆哮。
　　乔溪当然没有能够劈开混沌的神力，加上他最开始在心里憋着的那点横冲直闯无处宣泄的情绪，被赛里木湖的寒冷干脆利落地冻结，现在也慢慢冷静下来。乔溪沉默着看了眼雪雾横生的湖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车的方向走。

　　狂风骤然发力，吹得乔溪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刹那间滑倒在地，帽子也同时被吹飞了，他挣扎着起身，伸手在空中抓取，欲捞回自己的小熊帽子。但是空中哪还有它的踪迹。
　　乔溪抱着腿坐在雪里。眼前的赛里木湖与他记忆中的显然天差地别，没有盛放的金莲花、勿忘我和虞美人，也没有滑翔、鸣叫的水鸟，根本不是那个和煦美丽的人间仙境。

　　他想在此情此景下，回忆自己和闻钦款款深情时互诉的温情软语。多荒谬啊。

　　乔溪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现在让他心生恐惧的湖泊，之后他一个人蔫吧了好几天，把自己锁在旅馆的房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埋头睡觉，吃得很少，竟然也不觉得饿。
　　他也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如此颓废了几天后，收到萨曼莎发来的消息：
　　“Colin，我的宝贝，你还好吗？你不愿意接电话，妈妈也尽量不打扰你。但是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还记得，你的朋友Lukas要结婚了，他亲自送来请柬，妈妈已替你收下。早点回家，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提前发消息告诉妈妈。mua。”

　　乔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浴室的喷头用冷水将自己淋了个透。
　　他如约出现在Lukas的婚礼上，神采奕奕。

　　两人的婚礼在那座有着金色瓷砖的教堂举办，证婚仪式还未开始，小城市，人与人之间似乎相熟得多，新郎新娘尚未出场，两方的亲朋低声交谈，互道祝福，压低声音的絮语在高而深的穹顶下转化为神圣的嗡鸣。
　　萨曼莎垂眸望着桌上的锦簇花团，科夫曼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乔溪放轻脚步来到她身边坐下，及时比了个降低音量的手势。

　　萨曼莎本以为见不到他，这会她捂住嘴，眼底的惊喜闪亮亮的。
　　“那天怎么急匆匆地走了，Colin，发生了什么吗？”
　　乔溪没有言明，而是拖延道：“妈妈，我过段时间再告诉你，好吗？”

　　萨曼莎安静地注视了一会自己的孩子，看到他无意之间下瞥的视线和微颦的眉，乔溪恐怕不能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好似摇曳不定将要熄灭的烛火，是悬在桌边岌岌可危的玻璃花瓶。
　　然而她并未挑明，只是伸手抚摸他的侧脸，又将他的嘴角向上提，把乔溪的脸摆成了个滑稽的大笑模样。
　　这下乔溪倒真的噗嗤一声笑起来，把萨曼莎的手拉下来，说：“好了，别这样，妈妈。”

　　“当年在这里结婚的时候，妈妈就幻想过你长大后，和你的心上人牵手的模样……虽然你选择了同性，这有点超出妈妈的预料，但是妈妈尊重你的决定。只要，只要你幸福。”
　　萨曼莎替乔溪整理了下凌乱的刘海，乔溪顺其自然地低下头，跟他的目光对上后，她继续说：“你们早就分手了，对吧。”
　　太令人猝不及防了，乔溪不知道自己刹那间做出了什么表情，匆匆收拾情绪，以尽量随意的强调说：“没那回事，就是一点小矛盾。”

　　“Colin，你还喜欢他对不对，”萨曼莎没错过任何微表情，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心疼他的深情：“可妈妈不能原谅他，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能接受一个让我捧在怀里疼爱的孩子伤心的人。Colin，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吧。”

　　两人一时无言，半晌后他转头错开了萨曼莎的视线。
　　好在管风琴空灵的乐声悠扬着洒下来，乔溪松了口气，和萨曼莎一起看向大门。情深意浓的一对璧人，手挽着手，正缓缓走向爱情殿堂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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