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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山(二)
锦阳喝下那碗补药,望着苍术青布衫上未洗净的血痕心生疑惑。
“你背后…”
苍术神情微顿,语气苍凉:“你来的不是时候,武山最近生出些事端。等姑娘伤好了,就速速下山吧。”
锦阳闻言立刻来了兴致。
“本…我从不闻天下事,今日你同我有恩,我自然要关心一下,这武山到底发生什么了?”
“武山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苍术抬眼时,清澈的目光里凝着霜。
“武山地势险峻,是两邦军事要地。此前先祖同两位开国明君约定,此地不归属于任何国家。得武山印信者,即可得武山。可武山印信早在三十年前就下落不明,连师父都不曾得知。如今南邑和北宁都想收复此地,师父谨记祖训绝不将武山拱手让人。那北宁大臣祁梁带兵围剿武山,扬言武山一日不降,他便杀一人。直到…”
这道惊雷劈在锦阳心头。她攥着锦被的手瞬间冰凉。
“直到如何?”
“直到武山全族灭门。”
苍术将锦阳喝完的药碗往前推了推:“如今师父正全力找寻武山印信,若寻得,便没人能动武山。”
锦阳看着药碗边出神。
“若寻不得,你们岂不都…这个祁梁怎能滥杀无辜呢!”
锦阳用力拍打木几,仍旧压不住心底的惊涛:“等来日我定要皇兄好好收拾他。”
苍术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裂了缝的木窗。冷风卷着焦糊味涌进来,吹得窗纸唰唰响。
“或许,这就是我们武山人的宿命”。
“为何要认命?”她追问。
“任何人都不能决定你脚下的路。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得靠边站。”
锦阳的声音裹着风声,却极具暖意。
闻言,苍术迟疑着,喉结滚动着冒出半句:“想不到姑娘能有如此胆魄。”
“既然北宁有援兵,那我们也有。”锦阳喃喃自语。
“麻烦公子备些纸墨来。”
苍术转过身,按照锦阳所言去准备。
此刻锦阳的心沉到了底,她不知道这会不会给皇兄带来麻烦。
可她相信皇兄绝非见死不救之人,况且武山既为要地,皇兄定是知晓的。
她将那封密信系在信鸽腿上传出,转头安慰苍术。
“我兄长驻军通阳,离武山不过二百里。我这就传信让他出兵。”
苍术却按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带着练剑磨出的厚茧:“不可,你兄长是敌不过他的。他在此围攻想必是做了长久的打算…”
话还未说完,便让锦阳拦下了。
她望着窗外灰沉的天,长舒一口气。
“苍少侠放心,我兄长很厉害的。”
锦阳目光亮得像燃着的火,瞬间将苍术的内心点亮。
“那便谢谢姑娘。”
“我叫锦阳。锦绣的锦,阳关的阳。姑娘姑娘的,多老气啊。”
苍术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拘小节的官家小姐。锦阳的明媚阳光,衬得武山的天都亮了。
“你兄长若来,我便请师父去密道接应。”
苍术望着鸽影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
他信锦阳的话,却更清楚武山此刻的窘境。祁梁的兵围山数日,若段崇的援兵来得迟,怕是等不到接应。
与此同时,段崇收到密信。正同沈听遥正沉默着,帐帘被轻轻掀开。她发间的银簪轻晃,裙摆沾着些草屑,显然是刚从阵前回来。
“武山像个烫手的山芋,这公主怎会独自前往武山?会不会是祁梁的套?”
段崇摇摇头。
“不会,这上面是锦阳的字迹。”
沈听遥轻声哀叹:“现下刚稳住褔郡的民心,左将军也奉命回到南疆。如今真不是攻武山的好时机。”
她走到木桌旁,将手中的羊皮卷地图铺开。
“就算去,援兵到武山至少要两个时辰,祁梁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武山弟子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为今之计,我们既不能与祁梁硬碰硬,又要确保武山日后为南邑所用。”
段崇心头一紧:“武山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想想祁梁弑杀他门下弟子,做师父的也从未松口半分。我们若擅自攻去,人家也未必领这个情。只是锦阳孤身在此,我不能放任不管。”
沈听遥指尖在地图上的“昙河”二字上点了点,眼底闪过丝狡黠。
“所以我们得剑走偏锋。这昙河水从山巅所汇,水流湍急。若从此处行军不易察觉,祁梁的兵又不善水性,是个撤离的好地方。”
段崇猛地抬头:“这只能确保我们不会伤亡,若进攻呢?”
“那就声东击西。”
沈听遥抬眼看向他。
“祁梁在明,我在暗。围剿武山,想必他也是做足了准备。”
段崇望向她深邃的眉眼,当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段武,带一队人随我向昙河出发。其余人跟着小夫人!”
“属下明白。”
两人坚定的眼神,会心一笑。一场好戏即将登场,似乎祁梁吃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子时,沈听遥携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行至武山脚下。
素色裙摆扫过脚下的尘埃,她故意让队伍踩着沉重的步伐前行,火把连成长龙在山脚下拖出长影。
“来者何人?”
祁梁的人厉声喝问,后方的箭尖已对准了火把。
沈听遥停下脚步,朝着营帐里喊,声音极具穿透力。
“前些日子才同祁大人见过,怎么祁大人今日便不记得小女了?”
她扬手示意士兵退后。
营帐里沉默片刻,随即祁梁便出营查看。
“沈侍中趁着夜深来此,所谓何事啊?”
沈听遥早有防备,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回祁大人,臣并非有意前来。只是近日锦阳公主偷跑出宫,身边的侍从交代说公主误入武山。这不,陛下命臣带兵前来接回公主。”
她一步步往山门逼近。
祁梁闻言上下打量着她:“谁人不知武山是军事要地。南邑和北宁既是敌对,作为镇北将军侧室的你,对我北宁而言便是威胁。你如今带着兵马,我岂能让你上山?”
沈听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难不成堂堂北宁重臣还怕我一女子不成?”
她抬手做了个进攻的手势,士兵们立刻拖着盾牌利剑向前攻去。
兵戎相撞的闷响在山道间炸开时,她趁乱顺势抽出腰间短剑,策马扬鞭朝他奔去。
沈听遥侧身用剑尖抵住他咽喉,动作连贯轻盈:“北宁重臣的功夫,也不过如此。”
一番挑衅过后,沈听遥带兵往昙河方向逃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
祁梁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
沈听遥回头望了眼远处传来的火光,心里暗自得意。
“段崇得手了。”
沈听遥得意之际,正巧偶遇段崇带着一队兵马疾驰而归。
他们二人携手钻进月色浓雾中,不见踪影。
三更已过,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紧接着是火光冲天。
祁梁的部下上报,在武山后方囤积的粮草被烧了。
滚滚浓烟与月色浑然天成,红色的火光却在夜色里格外扎眼。
祁梁看着四处蔓延的火光,气得浑身发抖。本就混乱的队伍一时间被这一噩耗被冲得七零八落。
“大人,我们的粮草被烧得一点不剩。”
祁梁猛地拍向案几,青铜酒盏震得跳起,酒液泼在地图上晕开痕迹。
“废物,连个粮营都看不住!”
士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他眼底的怒火,唯唯诺诺地问道:“大人,我们还守吗?”
祁梁眼冒金星,仍旧不肯放手,高举起手中的大刀。
“随我一同杀进武山!”
士兵连忙劝阻:“不可啊,大人。林王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在此围剿已是违背圣意啊。”
祁梁自知今日吃了哑巴亏,举刀的手僵在半空。
那句“违背圣意”刺破了他的怒火,如今粮草被烧,若再硬闯,北宁只会落下言而无信的骂名难以服众。
他喉结滚动着,狠狠将刀摔在地上。帐内的士兵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
祁梁喘着粗气。
思索片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来进攻,是来引他分兵的!
祁梁心里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他踉跄着扶住案几。
安静良久的气氛里突然冒出一句:“撤兵!”
“撤兵?”
跪在地上的士兵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士兵们都纹丝未动,祁梁猛踹桌案一脚,声音里满是憋屈的怒火。
“我说撤兵,所有人随我从后山走!告诉林王,就说南邑突袭,粮草尽失,暂避锋芒!”
他嘴上硬撑着找借口,脚步却没停。
帐外的士兵早已乱作一团,听见“撤兵”的命令都拼了命往后山跑。
沈听遥隐约见后山脚步杂乱便知晓祁梁已经撤兵,心中的石头自然落了地。
段崇望着气喘吁吁的沈听遥难掩眼底的笑意。
“夫人果然厉害,文能对诗作赋,武能勇斗敌军。”
沈听遥笑着摇头:“哪有夫君英勇,一把大火给人家粮草全烧了。”
“是啊,这招损的,估计恨你恨得牙都痒痒。”
晨光乍现,引出朦胧的雾霭,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
沈听遥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武山,转头看向段崇,二人相互倚靠在昙河对岸,共迎又一天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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