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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
次日清晨,江桦替谢十七整理好凌乱的孝服:“今日我陪你一起上朝。”
谢十七微微一怔:“这不合规矩……”
确实不合规矩。江桦虽贵为世子,却无实职在身,若无陛下亲召,岂能擅入大朝会?若是寻常早朝,他代父出席倒也无人敢置喙,可今日……
“规矩?”江桦冷笑一声,“我江桦的男人痛失至亲,难道还要守着那些虚礼?今日就是掀了紫宸殿的屋顶,我也要站在你身旁。”
朝堂之上,谢紊高坐龙椅,目光如刀般扫过殿中文武百官。当看到一身素服的谢十七时,他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却在瞥见其身后挺立的江桦时骤然阴沉。
“永安王。”谢紊缓缓开口,“朕听闻你府上近日有丧事?”
谢十七出列,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回陛下,臣弟府中老仆过世。”
殿中顿时响起几声不屑的嗤笑。区区奴仆,也值得亲王披麻戴孝?
谢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一个奴才,也值得你这般大张旗鼓?”
江桦上前一步,朝服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陛下容禀。刘嬷嬷侍奉永安王多年,在冷宫最艰难时也不离不弃。这般忠仆,便是臣等也该敬重三分。”
满朝哗然。世子竟敢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天子!
文官队列中,林宥与秋否厌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
谢紊却不恼,反而慵懒地支颐:“江世子僭越了。”他轻飘飘地唤道,“殿前司都总检何在?”
林宥暗骂一声,只得硬着头皮出列:“臣在。”
谢紊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林爱卿,依大夏律例,无诏擅入朝会者,该当何罪?”
林宥额角渗出细汗,余光瞥见江桦冷峻的侧脸,又看了眼谢十七苍白的脸色,斟酌道:“回陛下,按律……当杖责三十,罚俸半年。”
“哦?”谢紊似笑非笑,“那为何还不动手?”
江桦继续道,声音不疾不徐:“臣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忠义之人,无论贵贱,都当受人敬重。陛下素来以仁孝治天下,想必最能体会这份心意。”
谢紊眯起眼睛,转向谢十七:“十七弟以为呢?”
谢十七抬眸,眼底一片清明:“臣弟以为,江世子所言极是。刘嬷嬷虽为仆役,却养育臣弟成人。这份恩情,臣弟不敢忘,也不能忘。”
林宥暗自松了口气,正欲退回队列,却听谢紊话锋一转:“既然要仁孝治天下,朝廷法度也不可废。”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林宥,“就由林爱卿亲自监刑,杖责三十。”
林宥眼前一黑,仿佛已经听见谢十七私下里咬牙切齿骂他“狗官”的声音。
他需要救星,需要救星!
噼里啪啦的铃铛声响起,救星没有从天而降,而是在文官队列里出来的。
只见文官队列中,宗溪正拽着父亲宗启的衣袖拼命摇晃,腰间长命锁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宗启被拽得烦不胜烦,又被同僚们探究的目光看得脸上挂不住,碍于颜面不好发作,只得硬着头皮出列,上前一步解围。
宗启清了清嗓子:“陛下,臣有本奏。不知江世子今日是代父上朝,还是以永安王夫婿的身份入宫?若是前者,康定郡王抱恙在身,世子代父议政乃祖宗成法;若是后者……驸马入宫伴驾,似乎也无不妥?”
还得是当年舌战群儒的昭慧长公主驸马,这番话既给了皇帝台阶下,又暗指责罚江桦于理不合。朝臣们纷纷暗自赞叹,不愧是能把先帝气得跳脚还能全身而退的狠角色。
谢紊眯起眼睛。宗启这番话看似恭敬,实则绵里藏针。他若执意责罚,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宗爱卿倒是提醒了朕。”他展颜一笑,“江世子既已与永安王成婚,自然该以驸马之礼相待。不过……驸马不得兼任朝职,江世子以为如何?”
这分明是要江桦在仕途与婚姻间做抉择。若要前程,便得受这三十杖,变相承认与谢十七感情不睦;若要保全婚姻,就得放弃军职。无论哪条,都是死局。
宗启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只觉满朝文武肩上顶着的都是些大西瓜,上头那位更是个实心大冬瓜。没一个长脑子的蠢货。
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袖,继续周旋:“陛下容禀,臣方才所言……世子今日究竟是代父议政还是以驸马身份入宫,尚未有定论。”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江桦,“不知世子如何说?”
这一问,既给了江桦转圜余地,又将难题抛了回去。殿中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江桦会意,朗声道:“回陛下,臣今日确为代父上朝。家父染恙,已递了告假折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落在谢紊脸上:“至于驸马不得兼任朝职一事……臣斗胆请教陛下,当年昭慧长公主下嫁时,驸马爷可曾辞去御史大夫一职?”
这一问直指要害,谢紊脸色微变。当年先帝特准驸马继续任职,如今若拿此事做文章,岂不是自打嘴巴?
林宥见状,连忙打圆场:“陛下,臣以为江世子所言极是。代父议政乃祖宗成法,不应与驸马身份混为一谈。”
殿中气氛一时凝滞。谢紊盯着林宥完美的下颌线条,轻笑一声:“既如此,江世子今日入朝,倒也不算僭越。林爱卿,你说是不是?”
林宥暗松一口气,连忙躬身:“陛下圣明。”
宗启在队列中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场闹剧总算可以收场。等回府定要好好教训身后那个只知道拽自己衣袖的小兔崽子。
众人又议了些无关紧要的朝事。谢十七披麻戴孝立在殿中,众臣也不好意思再为难他。话题渐渐转向春闱主谋之事,谢十七却已神思恍惚。
这场春闱风波,学子们金榜题名,帝王网络新才,长公主府全身而退,秋否厌、林宥皆安然无恙……
到头来,死的只有一个刘嬷嬷。
散朝时,谢十七木纳地跟着江桦走出大殿。
江桦轻轻握住谢十七冰凉的手指,低声道:“十七,我们回家。”
谢十七却驻足:“江桦,春闱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春闱风波后,他便再未过问此事。一来江桦忧心他身子,处处拦着;二来……谢十七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只要江桦在身边,他的脑子就像生了锈,半点不愿转动。
江桦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道:“此处人多眼杂,回去与你细说。”
谢十七点点头,又问:“你平日……心情郁结时,都如何排解?”
江桦一怔:“或是练剑,或是……审人。”
“我能去审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
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江桦手中能审的,唯有前些时日抓获的胡人探子。让谢十七参与审讯意味着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江桦喜欢谢十七,愿意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是一回事;而真正将他带入权力漩涡,让他参与江家的核心事务,又是另一回事。
“好。”江桦最终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谢十七的手背,“我带你去地牢。不过要答应我,审完就好好休息。”
这个简单的应答,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同。从此以后,谢十七不再只是被保护的对象,而是真正与江桦并肩而立的盟友。他的小王爷,终究是要在这腥风血雨中成长起来的。
按照大夏律例,臣子府邸不得私设地牢。江桦审人的地方,藏在京城西郊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挂着“姜府”匾额的宅院前,江桦小心扶着谢十七下车。谢十七环顾四周,只见院中仆役往来洒扫,丫鬟端着茶点穿梭,俨然是个寻常官宦人家的模样,他不由得挑眉看向江桦。
“姜幻。”江桦低声解释,“这宅子明面上的主人。无父无母,祖籍不详,连样貌都无人知晓。偏生这人交游广阔,京中处处都有他的踪迹。”
谢十七立即会意。这“姜幻”不过是个精心编织的幌子。一个根本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影子。京中达官显贵的宴席名单上常有他的名字,各家店铺的账册里记着他的赊账,甚至连教坊司的花魁都声称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的“行踪”遍布京城各处,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其真容。这般安排,既掩人耳目,又能在必要时提供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有意思,让我猜猜,这‘姜’同‘江’,‘幻’同‘桦’。可对?”谢十七问他。
江桦笑而不语,只牵着谢十七的手往内院走去。沿途遇见仆役,他便自然地闲话起姜府的“家常”:“京中权贵多养‘影子’,或是为金蝉脱壳,或是行些不便露面之事。若有一日陛下问罪郡王府,我便是这‘姜幻’了。”
谢十七眸光微动:“若陛下察觉影子的存在……”
江桦推开书房门,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些影子府邸都由死士看守,必要时可引颈自刎。”他转身将谢十七拉进屋内,反手落锁,“况且这满京城,怕也只有我敢把影子名字取得这般相似。”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书房内,看似寻常的陈设下暗藏玄机。江桦在博古架某处轻轻一按,地面缓缓移开一道暗门,露出向下的石阶。幽暗的甬道里,隐约传来铁链碰撞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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