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遗忘

　　这个回答让贺雨行莫名不舒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茶不思饭不想的，有好几次他想去质问石岩为什么不算，两个人那么和谐，明明完美契合有爱的表现。

　　可他没去问。

　　石岩不喜欢第一个表态，她回答的前提一定是基于他的立场，就像上一次，她避之不谈，先问他的看法。

　　说到底，他只是觉得石岩的答案不应该是这样，可又说不出为什么，贸然去问去闹，反而显得很不真诚。

　　贺雨行拿不准主意，这件事就一直憋在心里。

　　他终于忍不住了，有一天，在石岩给小狗喂饭时突然把她拉走，搞得石岩端着狗碗，一脸莫名其妙。

　　贺雨行盯着她手上的碗，支支吾吾。

　　“干什么，你也想吃？”石岩嬉皮笑脸，狗碗举到他眼前。

　　贺雨行无语，“滚。”

　　石岩心心念念没吃饱的小狗崽，见贺雨行憋不出别的什么话，就道：“那我滚了？”

　　她走得干脆，贺雨行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头，急得忙叫住她：“先别滚。”

　　“干什么，有话直说。”

　　真轮到有机会说了，贺雨行反而一句话都不吭，静静地看着石岩，然后给石岩一个大大的拥抱，放她走了。

　　“突然抱我干什么，有病？”

　　“可能是吧，想抱就抱了。”

　　至于贺雨行这些奇奇怪怪的“有病行为”，石岩统统归咎于能量在作祟。

　　在看不见的地方，太阳耀斑还偷偷影响着磁场，谁知道贺雨行的能量会不会导致他安全感缺失，让他偶尔来贴贴充个电。

　　曲镇之行原本是为了跟着茵茵提升技能，结果茵茵做什么都不带她，甚至离开曲镇也先她一步，还不打声招呼，回顾那些日子，只剩追猫逗狗聊八卦，她什么正经事都没干。

　　很快，石岩和贺雨行也打道回府，带回来的特产塞了半屋子。

　　石岩人不在曲镇，可她始终心有所系，偶尔给赵叔打个电话，问问吕鹏程和陈青岚的近况，中间因为亲戚白事又回了趟曲镇，鬼使神差，她脚步停在卫生院前。

　　里面传出吵闹声，震得地板都在颤。

　　一个盘头大姨飞出来，指着白大褂骂骂咧咧，两片菜叶子似的嘴皮上下一拍，眼珠乱飞道：“明明是我先来的，快痛死了都没人管我，凭什么跳过我优先管别人，我的病就不是病了？走关系都走得明目张胆……”

　　“我招待不了你，你找别人去！”被骂的人不甘示弱，手一通乱戳，“小病小灾叫什么叫，等不了就去别处！”

　　白大褂男人迈着大步，面貌熟悉，是吕鹏程。

　　他的五官因为发怒而变形，眉毛粗壮乱飞，白大褂皱如老树皮，成灰扑扑状，他的语气比盘头大姨还上劲，走路生风。

　　石岩起初没认出他，无论是面貌还是讲话风格，都和之前判若两人。

　　“我还就不走了，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我是来看病的，大家都是病人，凭什么不先给我抽血化验，你们欺负老百姓不懂就不当人看！”大姨咬着理不松口，“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我侄女就是律师！……”

　　“要什么说法，你要什么说法！没法可说！你的病死不了，有什么不能等！”吕鹏程冷冷地说道，怼得大姨哑口无言。

　　大姨气得嘴抖，“你……咒我死，你怎么不去死！”

　　“那一起死啊。”吕鹏程茫然地指着卫生院的顶楼，脚下，一片落叶被碾成稀碎，只剩个隐约的脉络空壳，风一扬起，碎屑刮得什么也不剩。

　　“你……你神经病啊！”盘头大姨心里直打鼓，嘴上却不饶人。

　　石岩站了很久，直到闹剧平息。

　　卫生院复归宁静，大屏轮流播报就诊信息，病人有条不紊地进出，吕鹏程叫住石岩，他静静地看着她。

　　“我记得你。”

　　石岩道：“见过几次。”

　　两个人不算熟悉，只在卫生院打过几次照面，面对面说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寒暄之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两人迎来长久的沉默。

　　石岩引入话题，拿盘头大姨说事，“现在什么病人都有，脾气大不配合，工作难度比以前大很多。”

　　“对，所以我不干了，要走了。”

　　“不干了？”石岩皱眉不解，“那你……”

　　从他和陈青岚三支一扶考进曲镇到现在，三年有余。

　　“这里有什么可留恋的，破地方。”他吐字很慢，神情淡漠，仿佛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简单几句寒暄，石岩发现两人原来是同一所大学，吕鹏程大她两届，影像学专业的，她点开好友列表，下拉到最后一个卡通头像，震惊道：“这个学长是你？”

　　她大一在学生会做事，加了一群学生干部，有本院的也有别的学院，乱七八糟一堆人石岩懒得清理，后来全在微信列表里躺尸。

　　吕鹏程盯着卡通情头，苦涩地笑了笑。

　　石岩要回学校找档案，吕鹏开车捎带她一程，两人踏进校园的那一刻，吕鹏程像个回忆往昔的华发老人，指着图书馆，笑道：“我们是在图书馆二楼认识的，她写了张纸条问我借充电宝。”

　　湖中心的白天鹅仰颈，吕鹏程想到什么，扑哧一笑，“她骗我说这是鸭子，学校养来做动物实验的。”

　　学校大大小小的角落对吕鹏程都意义非凡，因为每个场景都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些石岩觉得枯燥无趣的地方，吕鹏程如数家珍。

　　“她讨厌一切操场活动，她肢体不协调，健美操挂过三次，每天晚上，我放BGM帮她扣动作和节奏。”他简单比划几个跳操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石岩心里发怵，为了避开伤心事，石岩不敢在他面前提陈青岚的名字，可吕鹏程铁了心，句句不离陈青岚。

　　他越笑得开心，越吓人，这种情况可能分两种：要么是经历打击后的涅槃重生，要么就是要和打击一起同归于尽。

　　吕鹏程叙述能力极强，寥寥几句话，石岩自动脑补出校园爱情的画面，“她会回来的，毕竟这个世界很美好。”

　　吕鹏程轻笑，“好个屁，这世界他妈的都是狗屁，什么美好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鬼话，青岚出事前每个人都说她好，出了事明里暗里让她辞职，看不上她，说她配不上我，都是狗屁。”

　　“其实是我没保护好她，我才配不上她，”他话锋一转，眼神狠厉，“不管她被异界人还是什么黑白无常抓走，哪怕黄泉路上截道，我也要找到她。”

　　临分别，吕鹏程才显露他的真实意图：“其实我早就知道白鸽协会有这个能力，你们都是好人是英雄，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求你帮帮我，求求你们……我给你磕头……”

　　他扑通跪下，哭得声音都在抖。

　　“钱我不要，你快起来……”石岩拉不住他，半推半就只好答应，可她心里却没底，“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不止陈青岚，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找回更多可爱而不幸的人。

　　吕鹏程执意送她到家门口，石岩拗不过。下了车，她招手和黑色桥车告别，冷不丁被突然探出的脑袋吓了一跳，“贺雨行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那谁啊，赵岚？”他抱着手，下巴指了指走远的车，“你怎么从他车上下来？你不是回老家办事去了，他和你一个老家？”

　　“那是吕鹏程，”石岩解释，“我告诉你，我今天出息了，都有人找我帮忙救人了，不过压力好大……”

　　贺雨行稍稍松口气，那就不是去见赵岚了。

　　“还好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得去找赵岚一趟，关于回溯者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他当场坐不住了，“不是有微信，你私——拉个群，把协会的人大大小小都拉进去，有什么事直接@他，这样多方便。”

　　“我问的是要紧事。”

　　等不及她去找赵岚，又出事了，接到吕鹏程的电话时她人都懵了，“你好这里是急救中心，你家属跳河了，赶紧来急诊一趟——”

　　嘟——嘟——嘟——

　　贺雨行傻眼，“吕鹏程跳河，给你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石岩也摸不着头脑，“我哪知道，先去再说吧。”

　　“一起去。”

　　时隔数月，回到熟悉的科室，石岩喊了一声刘老师，下一句她紧接着道：“床上昏迷不醒的确实是我朋友，到底怎么回事。”

　　吕鹏程躺在担架床上，昏迷不醒，凌乱的衬衫紧紧扒着肚皮肉，全湿透了，头发渗水。石岩和贺雨行面面相觑。

　　刘老师道：“想不开跳河了呗，还好路人觉得不对劲提前打120，水没过脖子没来得及呛进肺里，不过人哭晕过去了，眼皮都浮囊了。”

　　“联系到他家人了吗？”石岩有些着急，这种大事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做第一决定。

　　“你不是吗？”刘老师指给她看。

　　吕鹏程的电话列表第一个就是她，备注是“a最重要的人”，怪不得急诊第一个给她打电话，默认她就是病人最亲密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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