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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
待沧离确定自己已置身未晞的梦境中时，首先感觉到的，是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
之后，便是因着先前身体的惯性，将在船板上不断拍打着、跳跃着的海鱼往木桶中收。
沧离动作停了半息。
他此前用鲛人族引人入梦的法术，将意识濒临溃散的未晞带进来。因这梦境是未晞生前最为遗憾之处，他先前并不知会出现在哪里。
适应了此时的情境后，沧离情不自禁地将身体向某个方向转去。
变故在此时发生，一股灵力忽然向未晞袭去。
沧离目光一寒，只动了动挡在木桶背后的手，就将那灵力连本带利地“归还”给了施术者。
一道围绕未晞而设的结界逐渐形成，保证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灵息。
同时一声轻响从未晞处传来，沧离快速回神。
“呀！”未晞面上带着遗憾，拾起了刚刚自衣襟中掉落，此时已摔成两半的木牌。
这时沧离已将木桶放到一旁，起身来到未晞身边。
“怎么了？”沧离虽心有不愿，但还是放柔了语气，尽量模仿之前洛尘的语气，“你没事吧？”
未晞收回木牌，轻轻摇头。下一刻，却是极为认真地看向沧离。
“洛尘，我有话对你说。”
见未晞此时神色，沧离悬起了心。
他现在用鲛人族的法术能力有限，可毕竟有自己的法力支持着，对未晞来说，她应当只有现在的记忆。难道是出了什么纰漏，想起了后来的事情？
看着洛尘鲜少露出的严肃神情，未晞笑了笑：“谢谢你，洛尘，愿意陪我像普通人一样打渔。”
话落，未晞有些恍惚，眼前情形，仿佛在梦中已发生过许多遍。心也跟着快速跳动起来，砰砰砰，将此前从未涉足之处叩开，展露在自己面前。
沧离也愣住了。原来，她当时原本想说的是这句话。
可见洛尘愣愣地点头，未晞发自真心地笑了，但很快又强制自己恢复方才的认真。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未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洛尘，若以后有人发现了你并非人族，你别伤害他们好不好，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面对，你别杀他们好不好……”
说到最后，未晞几近哽咽。可她亦发现这些脱口而出的话多么容易让洛尘误会伤心，连忙改口：“洛尘，你别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答应你。”沧离果断回答。
看来未晞还是受到影响了。罢了，答应她的，是愿为她断尾成为人族的洛尘，当前尽快帮她化解此生执念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见未晞很快恢复如常。
“我来吧。”她拿起了刚刚的木桶，去抓一条几乎跳到了船另一侧的鱼。
沧离跟在未晞身后，把其余的鱼默默捡到桶中。
当二人满载而归时，已是夕阳时分。
未晞坐在院中的石阶上，等着去晒渔网未回的洛尘。
慢慢陷入沉思中，即便她不想承认，可今日的洛尘和往日确实有些不一样。而自己对洛尘的态度也……
脑海中忽然浮现他之前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冽目光，一股冷意瞬间从心中传出。未晞快速摇摇头，将自己胡思乱想出的念头全都压了下去。
晚饭后，她试探着提起：“渔村生活平淡，洛尘会觉得无趣吗，日后若不在这里，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你会觉得无趣吗？”背对着未晞清洗碗筷的沧离反问。
他是洛尘时，只贪图眼前的美好。从没想过以未晞的性格，岂会长久地生活在这偏僻渔村。
他挡住了忘川城，不会再有进退两难的局面，也消解了她因先前记忆而生的疑问，可她并没有执念被化解的迹象。
现在，沧离大概确定，未晞此生的执念或许是实现她自己立下的目标。
“从前，我想过离开这里，去看内陆的广阔天地。”未晞停下，她有多久没再唤起这个想法了呢，大概在洛尘回来后。
“好，我陪你一起去看。”
原想起个话头趁机引导洛尘的未晞：……
沧离见未晞应得勉强，时而出神，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心中虽急，可一直压制着自己未表现出半分不耐。
两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最后回了各自的屋子。
夜深人静之时，一道身影无声潜进了未晞的房间。
他伸出手，调取些微法力探向未晞。未晞心绪平静，连睡梦中亦没有什么执念波动。
没什么收获的沧离收回手，无意间瞥到了未晞枕旁的木牌，白日里被自己的法力波及裂成了两半。
他看了看，转身向外走去。
“洛尘……”
一声清晰的呼唤自背后传来，带着慌乱和不安的情绪。
沧离立即转身，甚至连自己如何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想都未想。却见未晞仍在睡梦中，眉心紧皱、表情痛苦，显然是做了噩梦。
他再次探查，却在伸手的同时，听到了未晞哽咽的声音：“别杀他们……”
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沧离的脑海中，以至于因其过于出奇，他竟一次也未敢想过。
未晞的执念，是他！
不，是她的洛尘，是那个认定未晞为家人，愿意为她努力融入人族甚至甘愿成为人族的单纯鲛人。
而他是地狱归来的恶鬼，双手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他早已变成她最不想见的模样。
伸出的手，缓缓下移，轻轻揩去未晞面上的泪滴。
我将他还给你……沧离离开前在心中默默承诺。
第二日一早。
未晞刚走出自己的屋子，便看到在厨房忙碌的洛尘。看着洛尘的背影，忽然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以至出了神。
直到被洛尘发现，调笑道：“未晞可是看我入了神？”
看着洛尘此时的神情，如日光般温暖灿烂，未晞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先前不时在脑海中浮现的各种无端念头尽数消散。
未晞欲上前帮忙，却被洛尘推到了桌旁，“很快就好了，对了，你看这个。”
随着洛尘目光的指引，未晞发现桌上放了一枚新的木牌。
故意做旧的处理，与她昨日坏了的那枚几乎没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同是，她知道自己名字的一笔一画是何人怀着怎样的心情刻下的。
“洛尘，昨日捕来的鱼，你一会儿自己去市集卖了可好？”未晞在心中做起另一个打算。
“没有未晞，我怕他们觉得我是生面孔，都不会要我的鱼。”洛尘面露忧色。
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未晞回想前几次两人去市集的场景，忍不住腹诽：你这话说反了吧，要是你不在，我才要担心有没有人买我的鱼才是吧。
索性见招拆招，未晞犹豫道：“我也想同去的，可是昨晚噩梦连连，真的想偷个懒。”
“你昨晚没睡好，怎么不叫我？”洛尘说完，觉得有些唐突，赶紧补充，“以后再睡不好，你可以叫我来，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好啊。”未晞坦然应下，不由回想起昨晚的梦境。她从昨日在海上时就开始怪怪的，到晚上又做了那样匪夷所思的梦。
未晞又看了看低头吃饭的洛尘，心想，洛尘的性情她最是了解，怎会伤人？可见真是应了老人们常说的那句关心则乱了……
洛尘发现未晞的脸红红的，十分担忧：“可是昨天着凉了？你身体不舒服，我留在家照顾你。”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送走了洛尘，未晞在小院中快速忙了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阿洛说你不舒服，现在好些了？”
未晞闻声看向阿芸，朝她笑笑，继续手上的事。
阿芸见未晞专注，一时好奇，待凑到未晞身旁，看清未晞手上的东西时，故作夸张道：“呦，开窍了？”
未晞刚刚在木头上刻下的，正是一个洛字。
未晞大方地点头认下，面上却红红的。
阿芸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更为她开心，“可真好。”
扑哧，阿芸看着未晞做的小木牌没忍住笑了出来，“要我说，你就该刻个自己的名字，回头给洛尘带上，看看以后还有谁再惦记他。”
想象那样的画面，未晞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很快推走了好友，还要赶在洛尘回来之前做好呢。
未晞也说不出自己为何这样着急，一心想让洛尘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做好木牌后，便坐在小院前等洛尘，刚坐下不久，就见到他远远走来的身影。
洛尘看见在外面的未晞，连忙加快了脚步。
“怎么出来了？可好些了……”
后面的话未再问出口，因为他被未晞拉住了手。
洛尘因过于吃惊呆呆看着未晞，只觉得未晞此时的笑容比他此生见过所有的朝阳更加绚烂。
“我有东西给你。”
洛尘点头，看到了自己手中未晞留下的木牌，和他先前做的那枚字体相仿，一看便知是一对。
“未晞……”他声音轻轻的，生怕这只是个轻柔的梦境，一不小心打破在这最美好的时候。
“洛尘，我想以后每次出海都有你相伴，你可愿在我有生之年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们不离不弃，你可愿……”未晞停下斟酌词句，忽然觉得无论嫁或娶都不适合她。
在这短暂的犹豫间，洛尘看向未晞，与她对视，神色坚定，语气虔诚：“我愿意，我愿意成为未晞的人。”
未晞心中虽有羞意，但更多因着洛尘回应而生出的欢喜，让她一点点拉过洛尘，“好，以后就是我的了。”
洛尘渐渐挨近未晞的身体，直到感觉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身躯，他顺势将下颌搭在未晞的肩上，无比珍视着眼前的一切，缓缓开口：“待我断去鲛人族的鱼尾，成为真正的人族，与未晞相守一生一世。”
他感觉未晞摇了摇头，随后被轻轻推开了些。
洛尘不解，却对上了未晞坚定的目光，“我喜欢的就是鲛人族的洛尘，若以后这里甚至人族都容不下你，我们就去寻一处只有你我的地方。”
看着未晞的眼睛，其中似有璀璨星辰，洛尘不由自主地点头应下。
而后，就见那星河正渐渐淡去。
未晞一直保持着含笑看向自己的时的神态，似乎丝毫未觉自己的身体正变得透明。
洛尘惊慌地想拉住未晞的手，却抓了个空。他立即调动法力。
脑海中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她此去，是重归天界，恢复神女之身，你也要强留她在此处吗？”
一声轻叹后，“人界数载于她不过是一场梦境，而你、我，皆是她在此间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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