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

　　沈京燃赶到的时候，她正手肘搭着膝盖坐在路边的一个硬石块上，两指尖有烟，视线朝远眺。

　　带着雨后清香的风吹扬她的长发，指尖的烟迎风飘下来几片灰屑，露出一瞬灼亮的火芯。
　　上身穿的白短袖，肩上披着个夹克，听到声音后视线望过去，衣袖上的金属拉链在阳光下悠悠的晃。
　　看着他从酷飒的越野车上下来。
　　砰的一声关门声，越野嚣张的车型跟他这个人都在徜徉的风里定格成画。

　　黑色短袖配版型挺括的工装长裤，下面穿的靴子。
　　不同之前坐在迈巴赫后座矜冷贵气的西装杀，这次换了套清爽松闲的，比之前大学时候更多了许多成熟男人的血性和荷尔蒙，身材优势爆棚，赏心悦目。

　　黑茬硬发，眼睛在风和大好的阳光里微眯，硬挺的鼻梁和下巴，浓眉薄唇。

　　“来啦。”
　　她在指尖飘漾开的淡白色烟雾中对他笑，身后是蓝天绿草盘山路，无处不温柔。

　　沈京燃没管那辆被开进草坡里的车的命运，倒是看见了她泛红破皮的膝盖和小腿上结着血痂的一道伤，眉皱了下：“怎么弄的？”

　　她满不在乎的将烟按灭在路牙子上，同时下巴朝草坡里的车扬了扬：“上来的时候滑了一下，摔的。”

　　说完朝他伸手。
　　紧接着就被握上，人也被他抱了起来，转身走到那辆越野车前。
　　她被放到越野副驾上坐着，他头低着，手指握住她伤着的那只脚踝，覆上一层薄温。

　　车里光暗分割。
　　她坐在阳光半遮和他身影的阴凉里，仰头看着他垂眼时分明的睫毛，硬朗的眉峰和鼻梁。
　　看他郁亮眼睛往她身后的中控台上一指：“拿药。”

　　风吹草叶飘，他手上有塑料膜被撕开的细碎声，棉签被药水浸湿后，他身体后撤半步去握她的小腿，她胳膊在腰后的椅坐上撑着，配合着抬起。
　　没等碘伏棉签还碰上伤的地方，就先急着跟他卖了个娇：“挺疼的，你轻点……”

　　他抬眸刮了她一眼：“我没来的时候不挺没心没肺的？”

　　“哪有，明明在乖乖等你。”

　　第一根棉签处理小腿，第二根处理膝盖，微苦的药香混着清湿的空气在车里来回交换，吹来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这期间他视线认真安静，唇角线条微抿，眼睫慢频率的眨，动作轻，也熟练。

　　站在车前替她挡着阳光，半边肩膀和耳后的发梢以及手肘都晒在太阳里。

　　肩膀和手臂衣服布料因他的动作发生轻微摩擦，耳朵听着，心里犯痒。

　　她咽了下喉咙：“你今天……”
　　声音有些哑。

　　他抬眼，涂着药的手停了。
　　空气一时安静宁寂。

　　眼睛在她唇上放的时候，握着她小腿的手施重了点力。
　　她懂了，唇角轻勾。

　　对视到第七、八秒的时候，她膝盖一收夹在他腰侧，随后小腿也在他腰后交叉。

　　一个站在车外，一个坐在车里，反正彼此都有那么点意思，也没什么铺垫，就亲上了。

　　夏风浓，长草香。

　　她手臂圈上他后颈的时候，夹克外套滑落到座椅，长发落在挂着吊带的薄肩上，短裤盖到腿根，大腿内侧的肌肤贴着他的凉皮带，在他掌心化开奶油似的温凉触感。

　　车内空间里有她轻浅的喘息，唇与他分合又黏贴，长发在耳后晃，也与他手心和手指互缠。
　　脸红热，腰肢软，心澎湃。

　　她在他兴致正浓意犹未尽的时候退出来，搭在他腰后的腿也撤走，手心虚握成拳敲了下他的肩，一副勾完他就不负责似的下命令——

　　“肚子饿了，去吃饭。”

　　“砰”的一声，副驾驶门被他关上，她看见他从车前走过时收放自如的侧脸，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接着又是一阵，车身轻晃，他上了驾驶位，下巴上还有一小节她留下的一道细窄齿痕。
　　“找地儿。”

　　先去的酒店，把衣服换了。
　　他在房间外等。

　　出来时，她妆化好了，一身行头也换了。
　　上身白色V领蕾丝衫，下身长度到小腿的黑色半身裙，配了双八厘米高跟鞋。
　　踩高跟鞋的时候身高刚好到他下巴，一垂眼就能看见他手机界面：“你在看票？”

　　“嗯。”

　　“车不开？”

　　“不开，万宙骁用。”

　　“行吧。”
　　她抬手，手心盖在他的购票页面上：“明天再回去，今天在这逛逛，怎么样？”
　　川水玩的地方还挺多的。
　　沈京燃没意见。

　　温辞瑜朝他摊手：“身份证给我，再续一晚。”

　　他从裤袋里摸出身份证，连带着还有张银行卡。

　　今天这半天误打误撞算是两人之间的约会，相处气氛也比之前要好得多。
　　从来川水之前，和他在高铁站的那个吻开始，她虽然可以确定沈京燃心里是有她的，很有，非常有。
　　但当初分手那事是她伤他在先，隔阂肯定还在，她得跟他坦白，也得跟他道歉，这是必经的，不能跳过的一步。

　　两人的晚饭是在烟火气十足的街角，一家老牌火锅店里解决的。

　　为表诚意，她特意叫了酒，而且都放在了自己跟前，跟他说：“今天我请，酒我也负责喝，你负责吃好喝好。”

　　酒本来是叫了两轧的，结果第二扎还没等过来的时候被沈京燃的一个手势劝退了。

　　温辞瑜看见了想拦，但被他的话堵了回去：“想说什么？”
　　这是看出来她有话要说了。

　　她一下变得老实：“就……当初我分手的原因。”

　　“说吧，我听着。”
　　这是已经准备听了。

　　“首先……我没出轨，也没喜欢过别人，包括封齐栩。”
　　店内灯光莹黄，给角角落落都染上温柔，温辞瑜看着他，“我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他点了一记头：“继续说。”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你家里人对你寄予厚望，但是，我那时候太拖累你了。”

　　他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会，然后拿起她手边的酒要往自己杯子里面倒。

　　温辞瑜上手拦他：“你别喝。”

　　他照倒不误：“叫代驾。”
　　接着视线在她这落了眼：“继续。”

　　她就跟开始跟他坦白：“你妈妈那时候找过我，一方面是因为我大伯的肾源，只有我和你分手，我大伯才能顺利接到匹配的肾源，顺利手术，另一方面——”

　　她拿起酒，在他的视线下仰头喝了一杯，撂下后接着说：“另一方面就是我爸，他只要在沈彧手上一天，我就不安一天，我不知道他在背后计划着什么，我很害怕，不管沈彧准备用他来对付我还是你，我都会疯……”
　　说到这，她又倒了一杯，含泪将杯中的酒饮尽，冰凉的酒精刺激到本就脆弱的泪腺，两行泪一溜顺脸颊滑落，一滴接着一滴砸在腿上。

　　她说：“我不要你为我为难，我也不要你为我受苦，我更不喜欢任何人以我为理由威胁你。我不能自私的为了自己的爱情牺牲家人，我不喜欢那样，他们是无辜的，只有所有人都在，我才能真正没有负担的和你在一起。”

　　他沉默听着，握住她手，握住她掉下来的泪：“下次这种情况，要跟我说，不要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要安排好所有人，独独判了我的死刑，可以吗？”

　　不要安排好所有人，独独判了我死刑。
　　她在这句话后泣不成声：“对不起……沈京燃，对不起……”

　　他叹了声气，拿她没办法似的。

　　“我们和好，行吗？我说真的。”她红着眼睛，拉着他的手问他。

　　“不想分手，好疼。”
　　她指着自己心口的地方，咽着哽咽告诉他：“这里疼。”

　　他眼睛在火锅氤氲的雾气中红了。
　　眼看她还要去拿酒，他上手拦下：“别喝了，太凉。”
　　又把桌上单独点的南瓜粥给她：“喝这个，不然明早该难受了。”

　　这顿饭两人都没动几下筷子。
　　他在服务员端着后面的食材过来的时候说不用再上了，一会直接买单。

　　那时候温辞瑜在他怀里哭，年轻的小服务员被这场面吓到了，连忙手足无措的关门退了出去。

　　后面沈京燃在店里面买单，她顶着个哭肿的眼睛坐在车后排等他。

　　代驾已经到了，正坐在车里问她目的地，她报出酒店名字的时候，视线下意识看向驾驶，结果却在后视镜里跟对方对上视线。
　　那双眼的轮廓是周正的，但带着说不出的寒霜和沧桑。

　　对视只这短促的一瞬，对方转脸看向火锅店内，不动声色将脸上的口罩往上推了推。

　　沈京燃从店里出来时，手里多了盒温牛奶，给她醒酒的。

　　……

　　酒店还是那家，只不过把原先她那个标间改成了套房，但还是一张床。
　　回去的时候，她那个小行李箱已经被放进来了。

　　找出洗漱用品，带上睡衣，回身的时候跟他说一句：“我先洗澡了。”

　　他拆了瓶水，喝了口后拧上：“洗吧。”

　　花洒启动，水汽散开，空气慢慢温热起来，浴室墙壁开始积蓄起湿雾。
　　洗到中间，温辞瑜突然感觉一股暖流在下面翻涌，低头一看，腿根处一道温热蜿蜒的红色正顺着白净的皮肤流下，转眼在地上晶莹的水流中漾开一圈血纹。

　　完了。
　　生理期！

　　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喊沈京燃。

　　“怎么了？”他走过来。

　　她扒着浴室门，捂住胸口露出脸，欲哭无泪的看着他：“我来那个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问她：“有没？”

　　“在我包里，上次好像剩了几个。”

　　洗完出来，后腰连带小腹一阵挥之不去的酸胀。
　　疲倦感带着酒精往上冒。

　　沈京燃给她烧了热水，之后洗完澡上床从后面抱着她给她暖着。
　　她先是靠着他，待了一会后身子转过来脸埋进他怀里。

　　“沈京燃。”

　　“嗯。”

　　“我其实想过找你，”她贴着他的身体，听他强有力的心跳，“我想等情况好点了就去找你的，可是后面……”
　　不由自主想起一些和他分开后的事，想起那场大火和一双双幽怨的视线，那是和他分开第二年，也是她噩梦的一年。

　　她闭上眼：“后面我越来越发现发现，我其实是个胆小鬼。”

　　他将她揽入怀：“我一直在等你。”

　　“苏许梨还有沈彧……他们都好吗？”

　　“苏许梨在巴黎开了家工作室，她妈妈还是吃不太惯国外的食物，喜欢自己动手做家常菜，沈彧被调去了澳洲，不会影响到她。”

　　“我当时，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她很后悔。

　　他安抚她的发：“犯了错就该认。”

　　“沈京燃，我会陪着你的，所有的错与恶，罪与罚，我都陪你一起。”
　　她的语气带着不管不顾的执着：“如果神明判你十恶不赦，那我情愿与你同罪。”

　　他笑声轻，又很低，沉沉落在她耳畔，像调情的昵语：“是不是醉话？”

　　“实话，清醒的，”她轻哼了声，觉得他小看自己，“哪那么容易醉？”

　　他亲她的脸，笑她：“你明明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叫清醒？”

　　她拢住他的肩膀，仰头亲他下巴：“那你哄我睡。”

　　月明星朗，酒酣，吻热，情愈浓。
　　唇舌之间的情感交递告诉她，原来缠绵二字可以如此具象化。

　　他撑着在她枕边，抚着她的额头眉梢，由浅入深的吻她，她闭着眼，张开唇迎。
　　身子在过电流，湿湿热热，一层覆一层。
　　她的吊带睡裙很薄，一折腾什么都遮不住。

　　但她的情况只允许和他做到有限的亲密程度，就算不是生理期，他也不想在她喝了酒，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和她发生那事儿。

　　后来他放开她，独自躺在床的另一边冷静，没去洗冷水澡，不想冷着身子抱她，她怕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背后重新抱住她，掌心熨帖在她腹部给她暖着。
　　“很难受？”

　　“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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