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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梦醒
‘一剑杀了我。’
裴雪慈疲惫至极,恍惚地望着地面上空几寸高的剑尖。
来人右手的横刀尖端已经钝了,很难杀人了。但是,此人左手还有一柄新开锋刃,正待饮血复生的宝剑。
‘用你左手的剑杀了我!’
裴雪慈想,倘若她不死,她就会捡起剑,杀了这些欺辱阿娘的人。
她与杀母之人不死不休。
被带出地牢时,是一个艳阳天。她在地牢下关的太久,久到忘记阳光的样子。触及阳光,只能闭眼缩手,畏葸不前。
那人左手的宝剑,换做一把桐油布伞。
再寻常不过的桐油布伞,庶民家中皆有之。
那个人撑开伞,伞幅宽阔,将她遮住,隔断了她畏惧的阳光。她在阴影中迈步,只一小步,便倒在伞荫中。举着桐油布伞的人蹲下身子,一边听人说‘地牢里只有此女活着’,一边单臂圈住虚弱的女子。
他双手抱起裴雪慈,比他想象得还轻盈,像抱起云一样。接过下属暂时撑着的伞,既要举着伞又要抱着人,对他来说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梦到这里,人就醒了。
裴雪慈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小院里的青色纱帐,而是重工刺绣的锦帐。
“娘子!”
她应声转头,瞧见飞鸿身后的那人面。
眉如扫墨,眼如点漆,徽仪胜古今,修态比过芝兰玉树,造物之神偏爱尽钟于此人。
她怎么会忘记这张脸?
怎么会忘记他曾撑开一把桐油布伞,日夜护行,从黄泉里捞回她这个已快要溺死的生魂。
周围的人忙忙碌碌,飞鸿帮她整理形容,大夫为她送汤药,宛华为她轻柔发痛的穴位……
裴雪慈只能从这些人交错出的缝隙,偷偷望向神情莫测的男人。
她觉得这个梦,醒的很不是时候。
想起长淮侯府相逢,雨雾纷纷,她唤云蓬赠伞。她没有认出他,他撑着伞,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去,她只顾紧张,所以他也没有认出她。
后来,府外遇难,他擦拭匕首奉还,一心扑在鹰口山的线索上,只想放长线钓大鱼,竟也没能察觉是她。以致于后来‘助纣为虐’险些毒死她,他才不动声色地发觉她的身份。
她出离生死苦海,磨难早就将她重新塑形。
周照璧直至在前日的蒙家,见她一身血污,衣裙染秽,才惊觉她仍旧是恒州地牢里那个向死而生的女子。
服侍的人见机离去,余留重逢的人相谈。
“都想起来了?”周照璧声音听不出情绪,似是有意压制情绪。
裴雪慈颔首,面容苍白,“当日不知世子身份,又加之伤痛过甚,舅父……想是用了些法子令我忘却一些事。”
“舅父一直不允许我来玉京,无法践诺…”
周照璧落座官帽椅,姿态舒展,修长的腿伸到脚踏前,靴已然踩到脚踏上,“恒州之事,已经不是什么山匪作乱。内情关涉朝廷争斗,你舅父早年是皇商,他比谁都明白你从恒州幸存归来已经是天赐之福。你想要活着,他一家想要活着,唯一出路就是遗忘这件事。将一切遮盖,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即便我阿娘是已经外嫁的妇人,”裴雪慈不服,咬紧素淡的唇,“即便她只是一介草民,难道她就应该这样死去?她手无缚鸡之力,更不懂朝廷纷争,就算不慎撞见什么事,又能妨碍到什么呢?!”
周照璧抬眼看她,目光凝重,“你也只是一个弱女子,足可见弱女子亦然不可轻视。”
裴雪慈应声僵住,只是无言地蠕动双唇,显得愈加脆弱无助。
他的嗓音冷静又无情,“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一丝仁善,换来是万劫不复。那个人,如今会在玉京露出马脚,也不过是因为一时戏谑,留你性命。”
“那个人是谁?”裴雪慈盯着周照璧,她的眼眸要沸出火星。
周照璧回望,并不惧星火燎原,“你现在不能知道他是谁,也无法知道他是谁。”
相顾无言,一阵寂静之后,裴雪慈悟出玄机,“他不会放过我的,只要他一直对我有杀念,我就一定会抓住他的马脚,让他原形毕露。”
还真是勇气可嘉。周照璧心里轻叹。
“不过我还是提醒你,”周照璧想起蒙府之事,“高门深宅内的争斗,看似是女子间的纷争,但绝不仅仅是女子间的纷争,更多还是前院男子们的缘故。”
“……”裴雪慈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周照璧,“世子,怕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男子。”
分明在说周照璧,自己却先撇过脸,闪躲起来。
周照璧见她情状,心知自己说的有些直白。但是,他决意不会让将来的国公府遍地腐土埋雪。
他静静地看着裴雪慈,吐字清晰如迸溅的玉珠,“你听得懂,那就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自己给竺兰荪当挡箭牌不够,还要替他屏退情敌?
思及此,裴雪慈不由得蹙眉,神情露出恼怒,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周照璧觉得她情绪转变的离奇,以为她身体不适,记忆又紊乱起来,令她难受。他立时起身,连忙唤医士来。医士带着一行人冲进来,给这个多灾多病的娘子一顿诊看,又叫人端来汤药。
裴雪慈喝了一大碗汤药,昏昏欲睡,不久就又躺下休息。
周照璧踏出门,问医士,“她这样睡,当真没有妨碍?”
医士大喇喇道:“娘子本就辛劳过甚,旧疾痊愈不久,多番受罪,多休息是好事。”
汉月戴罪立功,向周照璧请完罪后,又说:“主子,我查到蒙府一个侍女,这侍女名叫葵藿,与蒙夫人中毒有关系,蒙家娘子容颜有损与此女也有干系。此女似是蒙敬埋在后宅的钉子。我们是都要等裴娘子处理此事?”
周照璧眼锋如刀,“还等什么,直接把人拿了,务必要吐得干净。”
葵藿弱女子,不需要多用刑,就将话吐干净了。汉月收了手,将所有内情写成册,带着册子再次来到偏房。
自从裴娘子浴血杀出蒙府,被主子接到赐邸修养以来,主子就一直在裴娘子住的正房旁办理事物。
他们主子对裴娘子的重视,绝非因为恒州谋逆一事。
汉月立在长案前,背着册上内容,“葵藿口中有一件事事关裴娘子,她说见过裴娘子的手镯,只不过那只手镯早已满是冰裂。而且,蒙敬见到那只手镯之后,便将它装好送出了府,至于送去了哪里,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就是他能成为殿中侍御史的原因。”周照璧指尖敲击案面。
恰时,汗青回来,他带着新的册子,将册子放在桌案,供周照璧翻阅,一面道:“蒙敬殿中侍御史一职的选授并无错漏,负责选授的吏部司封郎中核实了小铨选的文书,底下的员外郎三铨文书具备。”
周照璧翻阅册子,停在一处,“看起来这个蒙敬确实有些才干,这些年未从九品末流中脱颖,是因为无人举荐,甚至还有人若有似无得打压。”
汗青一早做了准备,“长淮侯府的杜观经有几个旧友做的此事。而且,与章溢华过从甚密的一些大人也有顺手推舟之行。如此,蒙敬这些年才奔走无门。”
周照璧合上书册,内情他已然了然于心。
“蒙敬多年前娶裴女,是冲着裴家皇商身份,可以引荐一些高官。谁料,他娶的竟是杜观经心上人。杜观经出身贵胄,岂肯罢休,一怒之下断绝他的仕途。蒙敬不得已走上了更为艰难的仕途,赴京参与小铨选,碰上了钱雪片。得知钱雪片当时的身份,连颂朱一事都肯装聋作哑的认下。可天不怜顾,钱雪片并非章家女,他又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继续在地方辗转磋磨之余,蒙敬终于寻到机会。”
汗青思绪跟着主子所言延展,“蒙敬正想要如何投靠时,裴娘子的母亲送上门来,他明知此妇是来寻自己的,却还是借她表忠心。更妙的是,裴娘子也寻来了,他索性将母女二人都做了忠诚的贡品。但是没料到,丹心易容术了得,竟混进了地牢,与裴娘子一场大闹,惊动了各方暗中的人马。各方人马唯恐错失良机,纷纷厮杀起来,都以为自己是正义之师。我们才救出裴娘子,才让那人露出一点马脚。”
只是,日后得辛苦裴娘子继续做这个鱼饵。
周照璧思忖着,蒙敬处理起来十分简单,但是他背后之人就棘手了。而且,裴雪慈起誓为母报仇雪恨,决不放弃。蒙敬的处置因此也变得艰难。
“求见世子!”门外侍卫高呼。
汉月赶紧将人带进来,侍卫抱拳见礼,“世子,京兆尹申誉明递了信件,说要带走裴娘子。”
“是何缘故?”周照璧已经觉出风雨。
侍卫说:“殿中侍御史蒙敬状告裴娘子毒杀妻子章氏,且虐杀府中侍女。”
周照璧冷笑,冰雪在他的俊容上肆虐,“谁给他这个胆子状告到京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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