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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9
风波过去后的一个礼拜,校园慢慢恢复平静,同学和老师按部就班上课、下课,在校方施压的情况下,没有人再去提起何予萱的事情,一切似乎都重新步入正轨。
陈佳渡也是其中一员,她拒绝听从贺江的安排放假休息,显得很抵触,贺江不好强求,选择妥协,第二天亲自送她来上课,还要帮忙在安淑芝那头打掩护,推脱说陈佳渡学业忙,近段时间减少回家的频率。
渐渐地,熟悉陈佳渡的人都发觉她的不对劲,她好像把自己放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保护起来,减少与外界的主动交流,就连唐璐来找她购物逛街,也都是淡淡地回应。
她不想伤唐璐的心,但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是真的,好在对方并不在意这些,依旧乐得跟她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这种情况不止出现在她一个人身上,原先跟何予萱玩得好的娄问蕊跟熊琪琪上课的时候也时常不在状态,班长的职务则暂时让副班顶替。
校方很关注她们的心理状态,找专业的心理医生隔三差五给她们进行疏导工作,情况总算慢慢好起来。
期间,孟樾来找过她,宽慰一番,本预约她见一面,不过考虑到她最近精神状态不佳,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这件事他不想潦草地在一通电话中画上句话,得要当面见到她,才能收尾,干脆就不提一个字,让她心无旁骛地好好休息。
后面陈佳渡倒是约过他一回,孟樾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临到要去赴约的时候,却因为导师临时布置下来的任务不得不放陈佳渡的鸽子。
彼时她人已坐在咖啡馆,点两杯咖啡等他来,得知此事之时并无芥蒂,还叫他要专心工作,只是错过这一次不轻易的见面,孟樾后续忙于其他工作,陈佳渡也要参加舞社的编排,两人均无暇顾及此事,便先搁置下来。
眨眼间到了四月初,微风送暖,万物宜春。
因为昨天有调课的缘故,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一天的课程就这样结束。
杨念真跟向佳颖早就准备今天去医院探望何予萱,等出来再去逛个街吃中饭。
她们作为室友,平时得到不少来自何予萱的小惠小利,她做错事,不值得可怜,甚至还跳楼引起何爸爸心梗发作离世,但毕竟是同寝三载的情分,于情于理还是想去探望她一下。
前一天晚上她们买了何予萱最喜欢的白玫瑰和茉莉,放在寝室醒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开得非常漂亮。
两人挽着胳膊回宿舍取花,用低饱和度的暖黄包装纸扎在一起,插得错落有致。收拾好出门,忽然发现有个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站在寝室门外,背靠着墙。
杨念真认出对方的侧脸,感到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上次陈佳渡把东西都搬走之后,没有再回来过。向佳颖也说:“你有东西落下吗?”
陈佳渡站直身子,眼神落到杨念真手上捧着的花束,“我没有落东西。”
她顿了一下,“你们要去医院吗?”
杨念真跟向佳颖对视一眼,点头。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陈佳渡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问出的这句话,还有两个人更不会知道,但要去看望谁是她的自由,无权置喙。
出租车被茉莉的香气填满,陈佳渡坐在副驾,后排的两人斟酌着待会见面的措辞。
顺利抵达医院,杨念真通过问询住院部护士很顺利得知了何予萱的病房号,三人坐电梯上楼,门一开,陈佳渡借口要去上厕所离开,都走到病房门口,杨念真却止步,踟蹰不前,迟迟不敢推门。
一想到待会儿进去面对不知是何种状态的何予萱,杨念真不由心怀忐忑,方才的演习仿佛付之一炬,担心她们的出现会不会叫对方想起不堪的回忆,加重病况。
向佳颖知晓她的担虑,鼓了鼓气,对杨念真说:“进去吧。”
她刚要敲门,旁边走来一个人,手上拎着暖水瓶,第一眼没认出,看第二眼才发觉眼熟,是何予萱的妈妈。不怪认不出来,上次见面对方还是一头乌黑的长发,现在已然双鬓花白,变成齐耳短发,背也微微佝偻。
何妈妈刚才离得远就看她们站在门口,走近倒也认出来了,局促中带着喜悦,看向她们,“你们是我们萱萱的室友,对不对啊。”
向佳颖点点头,两人很讲礼貌地跟长辈打招呼。
何妈妈注意她怀里抱的一大束花,更肯定她们来探望自己的女儿,忙不迭走上前给她们开门,“在门口傻站着干嘛呢,多累不是,进去坐坐吧,萱萱可想你们了。”
何妈妈的话给她们很大信心,相继走进病房。
何予萱早就听到门口的交谈,见到她们进来,再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红了眼眶。
“没想到你们还愿意来看我……”
何予萱跳楼的时候因为楼下的雨棚给出极大缓冲,侥幸捡回一条命,向佳颖观察她目前的状态还可以,多少放下心,朝她温柔地笑笑,走过去把花束放在床头柜上,用手朝她那边拨了拨。
“是你喜欢的茉莉,闻闻看香不香。”
何予萱下半身动不了,脖子凑过去,闻到花香,“很香。”
杨念真回头张望门口,被何妈妈留意到,用手张罗,“在看什么呀,还有其他的同学要来吗?”
“哦,没有。”杨念真转回来对上向佳颖的目光,后者微微摇头,她们都觉得陈佳渡应该不会来了,这样也许对两个人都好。
—
她们没猜错,陈佳渡离开了医院,打车直奔云台岭。她想找个暂时可以供她逃避所有的环境,昭宁禅寺无疑是个绝佳选择。
出租车停在停车场门口,陈佳渡下车没看到那个摆摊算命的大叔,心想也许去别的地方了。上山的缆车排起长队,不似节假日却比节假日还要热闹。
她排了一会,遥遥无期,接驳车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司机开盘山路很快,她之前坐过一回,会晕车,只留下爬山一条路可选。
一路上都是人,途中她找到一座凉亭休息片刻,取下鸭舌帽扇风,肚子不合时宜发出饥饿的咕噜声,不止一回,身旁坐着的人朝她看来,陈佳渡抿抿嘴,悄摸用手摁着肚子却压不下去,手指扣一扣石凳边缘,莫不尴尬地扭头望向别处。
一旁坐着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朝她这边探头,问:“小姑娘是不是没吃饭?”
陈佳渡付之一笑,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饭都不吃就来爬山怎么行哦。”
老太太翻翻自己的包,掏出什么东西交到身边那个穿得跟团子似的小男孩手上,摸摸他的脑袋,说了句什么,他接着从石凳上一跃而下,噔噔噔跑过来把东西给她。
橙色的包装在阳光下很显眼,是两块阿华田魔力方。
“请姐姐的肚子吃,这样它就不会咕咕叫啦。”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说话间还带着一股子独属于小孩子做好事向大人邀功的嘚瑟劲,童真烂漫。
陈佳渡本想拒绝,但两双眼睛都在看着她,盛情难却,于是她笑一笑接过东西,弯腰给他说:“谢谢你。”
“不客气哟。”
小男孩没直接回老太太身边,而是朝陈佳渡伸出两只手掌,说要给她变个魔术,让她猜猜看待会儿哪只手里会有东西。
陈佳渡仔细观察他的手,在紧握的两个肉鼓鼓的小拳头里选择了左边那个。
“猜错啦!”小男孩啪地摊开空空如也的左手,朝她古灵精怪地笑着,眉飞色舞。
“啊……”陈佳渡配合他露出沮丧的神情。
小男孩急忙摆手,迫不及待摊开正确的那只手掌,放到她面前,“没关系没关系,糖还是姐姐的,不要难过了。”
他像个小大人,“吃过甜的再吃酸的,就不会感觉腻了,这是妈妈告诉我的。”
“谢谢。”陈佳渡拿走他手上那颗小小的青苹果糖,啧啧两下,“我喜欢这个口味。”
小男孩冲她比划,“要快点把巧克力派吃掉。”
“为什么?”
小男孩用手指指头顶,煞有介事道:“你看啊今天这么大的太阳,巧克力派从包里拿出来要热化掉了啦!”
陈佳渡为他的天真活泼打动,学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说:“怎么会呢。”
小男孩用力跺跺脚,很着急地说:“当然会啦!我上次春游放在口袋里的巧克力没有吃,到家就化掉了。里面的牛奶夹心都流出来了欸,巧克力变得软趴趴,妈妈让我放进冰箱再拿出来也不好吃了。所以你不要等到它们化掉哦,化掉就不好吃了,真的。”
在座的大人们听到都有些忍俊不禁,纷纷开始打趣,有人说他小小年纪嘴巴就这么甜,长大点还不知道多能哄女孩子开心呢。
小男孩不满地撅起嘴巴,大声说自己有妈妈就够了,他以后要哄妈妈一辈子,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
陈佳渡被氛围带动,微微动眉,跟着笑两声,心头积攒的阴霾似乎也退去了不少。
她拆开魔力方的包装袋,当着小男孩的面一口一口吃掉,对方见此满意地冲他竖起大拇指,陈佳渡会心地笑。
等到他们离开,陈佳渡把另一枚魔力方塞进口袋,去自动贩售饮料机前买一瓶冰的西柚味水溶C,喝一口,将嘴巴里的甜腻一扫而尽,顺便把青苹果糖拆了放进嘴巴,含着糖一鼓作气爬到昭宁禅寺。
供游客拍照的观景台上如山似海,她占到一个角落,两条手臂倚在栏杆上,向下俯瞰,群山万壑尽收眼底,有几只彩色的风筝在山脚的平缓地带翩然起舞,凉爽的山风习习吹过耳畔,往腹地探入,耳畔的发丝被带起翻飞,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糖果已经彻底融化在口腔内,余下淡淡的苹果香,还蛮好闻的,也很清口。
破天荒拍一张风景照,放在平时分享歌曲的微博上,简简单单,没有配文。
走下台阶,无意中一瞥,似乎在熙攘的人群中望见熟悉的身姿,躲在众多陌生面孔的背后,只一瞬,她再去看,什么也没有发现。
也许是个错觉,陈佳渡收起心思,跟随众多游客扫码往里面走,进去后轻车熟路直奔后院,从一位扫洒的小师父口中得知章师兄此刻正在往生堂给患癌去世的病人写牌位。
她不急着去寻人,跟小师父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要为患癌的病人做什么法事。”
小师父颔首,右半边胳膊圈着扫帚柄,“这年头患癌的人愈来愈多,年轻人和中年人尤其,祈福法事和超度法会基本每周都有两到三次,多则四五次。我时时在这,时时都能见到附近医院病友群的那些熟悉面孔。”
说到这他叹口气,“不过能见到面总归还是好的,就怕……”
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彼此都心知肚明。
陈佳渡微微怔住,呼吸很缓,望向地面落叶的目光分散又聚焦,好半天没回过神。
跟小师父告别,她找去往生堂,见到最里面在牌位上写字的章师兄,素笔低眉,小篆很是漂亮,依旧是一贯仙风道骨的气质。
她脚步很轻地走过去,孩子气地想要吓他一跳,不料快到跟前的时候章师兄似有所感抬起头,见到她略感诧异,笔还未停,问道:“今日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别的特殊日子,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陈佳渡听罢似笑非笑的,向前一靠,倚在台面上,拿腔拿调反问:“难道寺里有规矩,只容许我逢年过节来上两趟么?”
旁边一捧书的小童侃笑:“莫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章师兄弹他额头一下,示意他噤声,接着回答陈佳渡的话:“自然是没有的,你想何时来去,都随你自由。”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把抄好的书卷递给小童,起身跟陈佳渡说明,“稍等片刻,我先去将牌位安置好。”
陈佳渡应声,章师兄走到后面,将写好赞颂语的牌位右上角贴上离世之人的一寸红底照,然后再送到家属指定的位置上。
那是个面南的极好位置,章师兄同她说这家是富人,得益祖祖辈辈荫德积累,离世之人生前主行温良恭俭,喜好听经闻法,常来寺里上香捐供,逢遇修缮也会惟力是视。
这人尚在人世之时治病花了不少钱,国内外来回折腾,可以说各种疗法偏方都试个遍,可惜终究没救回来,痛苦中与世长辞。
小辈们在他离世后花重金安排他的身后事,牌位用的最好的木头,做了规格内最大的一块,也选了顶好的址供起来。
章师兄叹说他是位福德深厚的人,想必能够早生极乐。
陈佳渡却只觉造化弄人,这样福禄深厚的人竟要被病痛折磨,无比煎熬离开人世。
她不说出口,陷入长久缄默,章师兄何其聪慧,猜个大概,宽慰她人各有命,不多言。
陈佳渡稍事片刻去看陈佑民,见到他的碑眼眶泛红,章师兄在旁默不作声,她仰起头,把眼泪憋下去,摁住胸口的苦涩,虔诚拜三拜,两人这才离开往生堂。
章师兄要去主持稍后的超度法会,陈佳渡不多叨扰,直白讲明来意,章师兄便带她去净手,将她单独领到藏经楼二楼的一间房内,宽敞透亮,沉香闻着心神宁静,笔墨纸砚通通安好地摆放,供她抄写祈福书经。
他临走前对陈佳渡意味深长地交代:“年轻人没事不要总来寺庙,福缘过深过浅都不是好事。”
按他们的话来说,缘深缘浅都是关系到下辈子事的。福缘太深指不定哪天忽然就提前飞升了,太浅又容易薄命,都不好。
一句话点到为止,陈佳渡意会他的用心良苦,低下眉眼真诚表达谢意。
章师兄让她饮茶自便后便离开,将门带上,屋内瞬间空荡,只剩她一人,陈佳渡蜷腿跪坐在蒲团上,没有像上次跟安淑芝来的时候将宣纸压在经文模板上草草临摹,敷衍了事,而是将模板放在一边,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落笔。
院子外播放的静心凝神的音乐乘风飘动入耳,陈佳渡心凝神聚抄完,在最下方落款执笔人还有岁次,天干地支的年份她搞不大懂,查了半天才对应填写好,要站起来供奉经文,下半身麻得失去知觉,头目晕眩,恍然不知天地时间为几何。
做完一切,已是落日时分。
推开门出去,桃红色的晚霞从天边不断向下烧,点燃目之所及的山林,轮廓分明地显现出来,沉淀一片寂静,觅食归家的鸟划破长空的弧度,在霞光里自由翱翔。
陈佳渡伸出手,一片被尾羽剪碎的晚霞飘落她掌心。
她拿出手机想记录下这一刻,正好读到孟樾进来的消息,心跳不受控制漏了一拍。
他约她见一面,在上次她被放鸽子的那家咖啡馆,陈佳渡没有犹豫,没有拒绝,爽快答应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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